第4章 沈君玉
第四章
周知府的邀約,哪能不去。
沈未央起來洗漱,換了件……嗯還是玄色的外衫,她一年四季都喜歡穿這個顏色的衣裳,人家別的小公子都穿金戴銀,她就喜歡幹幹淨淨的,從不佩戴任何的玉石。
小鈴铛死纏爛打要扮成他的小厮跟着,她也就随他了。
陳子邯就像吃錯了藥似的,平日見到不是冷嘲熱諷就是百般叫板,這一次偏要同行。
未央無法,只得和他乘坐一輛馬車,當然,沈也就只有這一輛車,兩個人面面相觑,相互對視已經快一刻鐘的時間了,小鈴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插口才好。
當然了,這樣下去也很費眼神,沈未央索性向前傾身,讓他看個夠:“陳子邯,你今天吃錯藥了?”
一不留神心裏想的話就冒了出來,,陳小公子從腰中取出折扇來刷地打開:“本公子一直有吃藥,不然一見你就想揍死你的心情你能了解?”
她無語:“你我之間,一點點小事而已,你太記仇而已。”
陳子邯無意再繼續這個話題下去,眼看着轉過了兩條街就是知府後院了,他坐直身體是一本正經:“上次你搶我陳家的那一單糧食,就不計較了,這次聽說你救了京城來的顧大公子,可有此事?”
沈未央靠後,很是坦然:“嗯哼,怎麽?”
他遮住胸口起伏,只是咬牙:“你太過卑鄙,黑山雕都幾年不出山了,倘若不是有人故意走漏風聲,那顧大公子怎會被人擄到山上去?山東這一帶,誰不知道你早前在葫蘆山過,是想以救命之恩獲得進京的資格嗎?”
他以為她是故意的?
她好笑地看着他:“然後呢?”
陳子邯憤然道:“我陳家嫡親一系,務必會争得标權,進京成為皇商。”
在這大興王朝,其實商人的地位很低,所以即使享受榮華富貴也叫人看不起,更何況是個男兒,他是陳家唯一的兒子,雖是幼子,但是嫡子,他家庶女姐妹四個,現在長姐也是行商,萬貫家財,相争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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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他從來都是個小心眼,又多疑的人。
沈未央忽然想起來二人的仇是怎麽結下的了,彼時她才進山東,拖家帶口剛能溫飽。
陳子邯也未真正從商,她帶着鈴铛和二哥為即将入省趕考的老三吃酒送行,說也巧,酒樓上面多是題字的考生,鈴铛到處亂跑,在樓上弄髒了白牆。
上面題詩一首,正是抒發男兒不得志的少年情懷。
署名邯鄲。
鈴铛識得邯鄲的邯字,卻不識得鄲,指了問她,三姐姐随口教了他,那時鈴铛略有口吃,蛋蛋蛋的自顧着取笑,也未曾想少年就在樓上,立即吵翻,大打出手。
幸好二哥出手有個深淺,不歡而散。但此事未了,幾次三番,當街遇見,陳子邯都有被害妄想症,哪怕看他一眼,也似辱罵,每每找茬,都是火氣十足。
老二和老三都走了以後,沈未央從做熏香開始倒賣,到胭脂水粉,再到折騰糧食,這就開啓了陳家小公子的經商之路,反正你做什麽生意,他就做什麽,每次都搶她的客人,并且以此為樂。
她向來随意,這兩年滿足于現狀,已經很少與他碰頭。
沒想到他這又纏了上來。
她稱他是有……病。
想了想他那極端的性格,不由得聳肩:“我說子邯兄,我對皇商沒有任何興趣,金銀這東西吧,夠用就行,一會兒到了知府那,我盡量讓自己不發光發亮,完全配合你,并祝你成功,好伐?”
他嗤笑一聲,自然不信,以扇遮臉,剛是俯身要靠近他對她這虛假嘴臉嘲諷一番,突然鼻尖一動臉色微變:“你換了香?”
沈未央眉間一挑,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對,這是我新熏的香。”
她這個人,自從開始制香開始,身上就一直是她自己特制的香,因為她總是難以入眠,是安眠香,但凡靠近她的人都聞得到。
這些年從未換過,其實她總是很早睡,但不借助熏香很難睡熟。
那種熟悉的味道突然變了,陳子邯一時間忘記了與她鬥嘴,看着她的目光意味不明,他眸色清冽,看着她忽然十分着惱。
他眼神有些奇怪,她不由得這就多了點心:“昨晚上來我屋裏那人該不會就是你吧?”
陳子邯更是皺眉:“昨天還有人去你屋裏了?”
她見他緊張模樣,只盯着他瞧:“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子邯兄是我的至交好友呢,你這麽擔心我啊?”
他膛目結舌:“比起自戀臭不要臉,你若稱第二,別人不敢稱第一。”
不過想必他也察覺出自己的古怪來,這就挺直了背脊:“沈未央我可告訴你,不是每一次都要靠運氣的,陳家對這次競标可是勢在必得。”
她毫不在意,懶得和他廢話。
大眼瞪小眼,這就到了周知府家的後院,為了安全起見,顧鏈城一直住在這裏了。
周知府随意請她和陳子邯來吃酒,沒有目的那是不可能的,周常在早早就侯在了門口,小鈴铛先一步跳下車去,他随即挑起車簾,靠邊站好。
周常在向前一步,剛是露出半張笑臉來:“未央你……”
陳子邯卻是從車廂裏走了出來,四目相對,她吓得差點跳起來:“你怎麽在這?未央呢!”
沈未央随後走出,她就站在車上,仰頭看着天上的日頭,一手遮着陽光,秀發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擺動,十分惬意。
陳子邯回頭看了她一眼,冷笑一聲,大步先去。
周常在直跳腳:“沈未央你瘋了!你怎麽和他在一起!”
未央笑,這就下車:“哪裏是我瘋了,分明是他瘋了。”
二人并肩而入,守衛的衙役見怪不怪了,周常在早年和陳子邯是有過婚約的,可惜他執意為商,到底還是退了婚事,後來她娶了陳家堂親,不曾想成親沒一年,孩子都沒生出來呢,那人卻是病故了去。
她的婚事也算坎坷,到姚廖這已經定過三次了,都沒有什麽好結果。
都因為陳家,原來是娃娃親的二人從此勢不兩立。
周常在一時沒忍住,可憐兮兮揪着她的袖子:“未央未央未央!”
沈未央自然是知道他們的過節的,利落拂袖:“你離我遠一點,難怪別人要誤會我和你有一腿了,天天黏着我真的好嗎?”
話音剛落,這人嘻嘻地笑,對她抛了個媚眼:“誤會就誤會嘛,不然未央與我假戲真做真有一腿去?我保證讓你做……”
大字還沒說出口,未央一腳踩在她的腳尖,她戛然而止,一擡頭看見姚廖正陰測測地看着她。他早起來的,是為自己冒失賠罪來了,這會看見她又黏着沈未央只怕氣得夠嗆,周常在雖然是常常玩笑,但事實上一到正經動真格的,她還真就從不風流。
此時一見少年臉色鐵青,趕緊迎上前去。
未央偷笑,更是加快了腳步,知府後院池塘花園面面俱全,那小亭和花林更是美輪美奂,直看得小鈴铛目不暇接。
“哇嗚,”他緊緊跟着她的腳步:“哥哥你看,周大人家的宅子好大啊!”
“嗯。”
“哥哥,”鈴铛得寸進尺:“咱們什麽時候換宅子啊,能買個後院蓋池塘那麽大的嗎?我想在裏面養點雞鴨鵝。”
“你說呢?”陽光一好,沈未央的心情就美,也只壓低了聲音:“阿大遠在異鄉得給他存點金銀,二哥只知道要錢不知道掙錢,你三姐現在剛入朝堂,上上下下哪裏不需要打點?老四那老五那……你屁股後面還有八個弟弟妹妹,你覺得哥哥我能買得起這——麽大的宅院嗎?”
話雖然誇張點,但的确是要顧及得太多。
小鈴铛嘻嘻笑了:“說笑而已啊,哥哥別當真啊!”
說話間已然到了前堂,周知府派人迎她入內,陳子邯簡直變了一個人,他坐在席上,正與顧鏈城說着什麽。
後者坐姿筆直,臉上沒有太多餘的表情,看不出是在聽還是不在。
沈未央也只淡淡瞥了一眼,這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周知府身上:“多謝大人盛情款待了。”
周知府連忙重新引見,顧鏈城只坐在那裏,看了她一眼算是見過。
周知府一直說着場面話,都是關于這次競标的提點,陳子邯自然是仔細傾聽,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未央可沒忍住,一直挑揀着自己愛吃的,酒未離口。
別說這古代什麽都不好,單單說這酒香,就難以超越,她最愛飲酒,一口一小口輕啜着,不想周知府卻是對她皺眉。
她向來懶散:“多謝大人提點了,不過這次競标我們沈家是重在參與,沒有去京城的打算。”
這話一出,桌上幾個人都看向了她,周知府更是驚詫。
“未央你這話何意啊?”
“沒什麽意思啊?”她晃着酒樽,把它想象成紅酒的高腳杯:“現在這樣很好啊,沒必要往高地使勁爬,要知道爬得越高,很有可能摔得越慘也說不定啊!”
她舔了一口酒:“真是好酒。”
顧鏈城的目光此時忽然開口:“沈公子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皇商在你眼裏是一文不值?”
沈未央酒在口中,只對他搖指,她就這點不好,喜愛喝酒,一喝還容易醉,鈴铛急得不行,可他剛一上前,就被她拂開了去:“能夠成為皇商,當然是極好的,但是我不想那麽累了,人生短短幾十年,從底層生存下來的人呢,只要一擡腳就是高邁步,日日開心,但是在那高處的人呢,卻是如履薄冰,日日憂心,所以不想那麽過。”
她一手揉着額頭,那幾人也想到這麽快會醉倒。
這人沾酒易醉周知府是知道的,趕緊對顧解釋了,他只道無妨。
鈴铛趁機告罪,勸着未央回去。
陳子邯盯着她神色複雜,顧鏈城始終未動酒菜,偶爾擡手也是用的左手,說到這山東的糧食大戶有哪些了,他似乎一直凝神聽着。
沈未央頭疼告辭,她腳步不穩,只走到顧鏈城旁邊時候還差點摔倒,小鈴铛上前一扶,正好撞在顧的右肩上。
他胳膊未動,只是皺眉。
沈未央這就被人架出去了,孫叔依舊趕車等着她,鈴铛小心給人扶到了車上,待車緩緩駛離,他想讓哥哥靠在他肩頭的時候,她卻已經自己托腮坐直了身體。
目光哪還有半點迷離,真是一點醉意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