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35舊事
喬夏回到了醫院的職工房。許是今夜許沉光給的沖擊太大,夜裏睡覺之時,她迷迷糊糊開始做夢。
還是千篇一律的舊畫面,像循環播放的視頻一樣,那些輾轉在異鄉遠方的苦難歲月裏,她常常閉着眼就看見。
第一個畫面是她高二時的夏天,人聲喧嘩的操場內,她跟喬安站在人群中央,看球場中心的許沉光急速奔跑,然後,身子流水般縱身躍起,猿臂輕舒,穩穩扣籃。
人群亢奮的歡呼聲中,他扭過臉來,年輕而英俊的面容上全是汗珠,陽光從蒼穹落下,隔得那麽遠,她卻看見那些晶瑩的汗珠折射出水晶的光澤,她一霎炫目,想起無數個胡思亂想的夜,她屏息靜氣,在掌心一筆一劃寫他的名字。
許沉光,許沉光。
許我繁星熠熠,沉沉若流光。
球場上的歡呼聲還在繼續,她回過神來,看見身畔喬安的臉上,有着與自己同樣的愛慕之色。
彼此起伏的勝利尖叫聲中,人群裏的許沉光抹了一把汗,休息片刻,向她和喬安的方向走來。
她和喬安同時将準備多時的水遞出去,許沉光的眸光掠過姐妹倆,停頓了三秒後,接過喬安手裏的水。
喬安抿唇嫣然一笑,而她只能将手中水塞給許沉光身後的隊友李深,在李深一貫的玩笑中,嘴角扯出誇張的笑來掩飾內心的失落。
初秋的清晨,一群人出去旅游,許沉光跟喬安手牽手,走在最前面。郊外的森林一片金黃,厚厚的落葉如地毯蜿蜒鋪向天邊。陽光從枝桠間樓下,照在許沉光跟喬安十指緊扣的手上,明明是溫柔的色澤,卻刺痛了她的眼。
她慢慢跟在兩人後面,對自己默念,“這是我妹妹的男朋友,我必須斷了這份心,必須,必須,必須……”
一遍又一遍,似佛禪般烙印于心上,可她反反複複默誦無數次,卻不能讓她心平氣和,安然相待。
……
三個月後,她坐在學校禮堂的前排,看許沉光與喬安在臺上為元旦彙演排話劇。
身畔的李深沒完沒了喋喋不休,“喬夏,你想清楚了嗎?上個星期我跟你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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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她的目光在禮堂上,臺上排的是莎士比亞的老話劇,只不過全篇英文,她英文不怎麽好,一向聽到繞口的字母就打瞌睡,可眼下的她卻格外精神,她一邊跟李深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一邊豎起耳朵聽許沉光用富有磁性的聲音抑揚頓挫地念出每一句對白。
李深将她的肩膀扳過來,“我說我喜歡你,喬夏!既然你說你心裏沒有人,為什麽不接受我?”
“哦。”喬夏的目光仍在臺上。
李深氣得一甩手,走了。
她毫無反應的繼續看着臺上。許沉光穿着簇新的襯衣,十八歲的少年郎英挺蓬勃如青松翠竹,而喬安紮着清純的馬尾,秀美如雛菊。兩人身影匹配的交疊在一起,或全神貫注,或深情對視,或缱绻相依,仿佛彼此的世界再無他人——也容不下任何人。
陽光從禮堂的窗戶落下,投到舞臺上。明朗清楚的光線中,她喜歡的人與她的妹妹,在一颦一笑中演繹着悲歡離合的愛情橋段。
而臺下的她,獨坐在陰暗的光影裏,同自己落寞消沉的影子,上演着沒有對手的獨角戲。
她突然想落淚。
不是為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悲劇愛情,而是為自己的愛情。或者,不叫愛情,叫單戀罷。
一年半了,五百多個日夜,因為怕傷害安安,她對他思慕的心,從不敢說。
……
淩晨兩點,就在喬夏被舊夢纏繞之時,許沉光還在永康醫院的地下車庫。
車廂裏彌漫着強烈的煙霧氣息,車座旁的煙灰缸裏已堆成了一柸小丘。
他撥出一個號碼,電話那端傳來惺忪的聲音,“沉光,這麽晚了怎麽打電話過來,有急事嗎?”
許沉光道:“媽,這兩天你還好嗎?兆嘉那邊沒有再對你怎樣吧?”
“沒有,你大哥跟大媽雖然臉色還是不好看,但如今你在你爸爸心中的分量越來越重,他們不敢把我怎樣的。”
“我哪有這樣的大哥!”想起過去的事,許沉光面色陰郁,“他們現在不敢,可過去她們母子是怎麽對我們娘倆的,我記得清楚。”
那邊聲音低沉下來,隐約含了點哽咽,“沉光,從前他們不把我們當人,那些苦你記得就好……咱娘倆苦了半輩子,不能再受人欺辱了……”
那邊抽噎了一會,突然話題一轉,“聽說你最近搬離了喬家,怎麽回事?”
許沉光默了默,将手中煙頭重重往煙灰缸裏一按,“我準備跟安安分手。”
“什麽?”那邊吓了一跳,“你瘋了!這麽多年你爸爸一直仰慕喬家,咱們好不容易攀上了喬家,才在許家有了一席之地,如今你要分手,你爸爸肯定要氣死,到時候我們在許家,豈不是……”她說到最後聲音顫抖,竟似極度恐懼。
“我忍不了……”像是壓抑許久的情緒霎那爆發,許沉光左手緊捏着方向盤,道:“五年了,我忍不下去了……媽,你知道我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那邊驟然沉寂,過了好久,她啜喏着道:“沉光,你別再亂想,對身體不好……睡不着的話,就泡下熱水腳,喝點牛奶……”
許沉光漸漸回歸平靜,“知道了,你繼續休息吧。”
……
電話挂斷後,許沉光驅車來到喬家。
夜深了,喬父喬母早已入睡,寬敞的庭院內晚風習習。許沉光穿過花亭,上了樓梯,慢慢走到三樓。
三樓原本是喬夏喬安姐妹倆住的樓層,喬夏離家後,三樓就只剩喬安一個人。走廊上空蕩蕩的,有風吹過,顯得空曠而寂靜。
許沉光在喬安房門口停住腳步,三聲叩門聲後,穿着睡衣的喬安打開了門,滿臉驚喜:“沉光!”
她一面将許沉光往房裏拉,一面問:“不是說最近加班很忙,所以住公寓嗎?怎麽半夜突然回來?”見他胳膊上纏着厚厚的繃帶,驚道:“你受傷了?怎麽回事!嚴不嚴重?”
“沒有大礙。”許沉光搖頭,沒有進房間,就踩在門檻那,是個可以随時進入,也可以随時離開的微妙位置。
喬安察覺到異常,上下打量許沉光,眸光漸漸尖銳:“你是不是去了我姐姐那?”
許沉光點頭,坦誠的沒有絲毫保留。
“這傷是我姐姐……”
許沉光搶白:“不是她,是我自己。這些年,我對不起她。”
他目不轉睛的瞧着她,表情堅定,“安安,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我們分……”
“不要說!”喬安像是預感到什麽,猛地将門一關:“我聽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你走!走!”
許沉光在門外站了很久,房裏傳來喬安一陣陣的抽泣聲,許沉光慢慢走下樓去。
……
這一夜,對枕難眠的不止許沉光。萬業小區b棟四樓,文修在淩晨悠悠轉醒,習慣性的去摸枕頭旁的手機——這習慣是認識喬夏以後養成的,從前他睡覺都将手機拿的遠遠的,如今恨不得就貼在臉旁,就怕喬夏夜裏有什麽急事找他。
他打開手機,關于他的那句“大老公疼小老婆”的簡訊,喬夏還沒回複,聯想今晚喬夏的拒絕,心頭一陣失落。
忽然睡意全無,他起身打開電腦,不經意間就進了喬夏的微博。
微博上新發布了許多照片,是他們在馬爾代夫拍的,他一張張的翻閱。照片的主角全是喬夏,或者她是彎腰撿起一枚貝殼,或是她摘了一朵花挂在耳畔,或是牽起裙角在沙灘上奔跑,幾乎每一張的喬夏都在歡笑。
他看着看着,忍不住就彎起唇角,今晚被拒絕的失落瞬間一掃而空。他一張張将照片保存在自己電腦,然後建了照片專屬文件夾。
給文件夾命名的時候,他想了片刻,敲上去四個字——“生如夏花。”
是的,喬夏人如其名,宛如夏日繁花,妍豔奪目,熱烈瑰麗,無法忽視亦不容抗拒的盛夏之斑斓。
他又看了會,不經意在照片裏看見一張兩人在沙灘上的合影。左邊是規矩站好的他,右邊是抓着螃蟹的喬夏。他雖然站的一本正經,可手卻伸了過來,輕輕搭在喬夏的肩上,喬夏沒有拒絕,拎着螃蟹沖鏡頭大笑,唇紅齒白,眼角彎彎。
電腦前的文修忍俊不禁,想起那天喬夏指着地上的寄居蟹,孩子氣的說:“老好人,看,有房子的螃蟹!”
他的心情沒由來變得好極,鼠标右鍵一點,将這張合影設成了電腦桌面。
照片看完,退出喬夏微博之時,他忽然看到照片旁的一行字。
——“當當,你說你最喜歡媽媽的笑,喜歡媽媽快樂的模樣,你看見了嗎?媽媽一直都在笑。媽媽過的很快樂,媽媽想念當當。永遠。”
“當當?”文修關上電腦,自語道:“丁丁有兩個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