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 酒店大廳內,臺上的婚慶主持人熱情洋溢地念着賀詞:“恭喜董先生、王小姐,祝二位白頭偕老,永結同心!現在,新郎可以擁吻新娘了!”
站在一旁西裝筆挺的新郎期待這一刻已久,此時早已按捺不住,抱住新娘就深深吻下去。頓時,掌聲雷動,席間的氣氛被帶向□□,歡呼聲與激昂的音樂久久回蕩在大廳。
在這激動人心的時刻,在座的親朋好友們有的感慨唏噓,有的評論着新郎與新娘是否相配,只有個別人——比如林筠——還在埋頭吃喝。
“哎哎,好歹這是人家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你怎麽看也不看一眼?就知道吃。”旁邊的死黨鄭琴實在看不下去了。
林筠滿手油膩地抓着一只螃蟹使勁擺弄,嘴邊還有幾滴醬汁,“那是李伯伯的客戶的兒子,我又不認識他。”——人家的幸福關我毛事。
“啧啧,”鄭琴一臉嫌棄地,“你看看你,嘴角,右邊,快擦擦。不是我說你,你看看人家新娘,打扮得多漂亮!再看你自己,哪兒有人穿T恤牛仔褲來參加婚宴的?!”
“廢話,新娘當然漂亮了,又不是我結婚,我打扮什麽。”
一聽這話,一旁鄭琴的母親也忍不住開口了:“筠筠啊,是要打扮打扮了,咱們自己人沒關系,但是……”略有深意地望望四周,壓低了點聲音道,“你爸、你鄭伯伯、李伯伯的朋友們家境都是不錯的,這宴請的親戚朋友裏多少總有一些年輕有前途的小夥子,你可要留心哦~”
林筠剝蟹殼的手不禁頓了頓。遭了,這話題一出來……
果然,對面的李太太立刻接到:“是啊是啊,筠筠你今年幾歲了?25有了吧?這機會不等人的哦,再過幾年就老姑娘了喲!”
“有沒有談過男朋友呀?現在是單身嗎?吳阿姨正好有個朋友的兒子現在沒女朋友,小夥子高高大大的,現在在銀行裏做,一個月好幾萬的,要不要給你介紹介紹?”
“吳嫂你有這資源不早點說!快幫筠筠約出來見個面……”
林筠滿頭黑線,略一思索,當機立斷,擡頭呵呵傻笑:“不用啦不用啦吳阿姨,我有男朋友了,他現在在北京做生意,等過兩年穩定了就接我過去,然後……”微微別過頭,露出個“你們都懂”的無限嬌羞的小表情,然而視線卻在看到某處時呆了呆。
“哦……原來是這樣。”衆阿姨恍然大悟,頓時一個個都表示很欣慰,又帶點意猶未盡的遺憾。
鄭琴面無表情地用手肘碰了碰林筠,極小聲地道:“哎,你前年說男朋友去日本開公司了,去年又說男朋友在美國讀研,今年又去北京做生意了,你逗我呢?”過了一會兒卻不見林筠回答,“怎麽了?”
“明明是在逗我……”林筠眯眼看着一個方向,輕聲呢喃道。接着猛然低下頭,怕被看到似的,“他怎麽會在這裏?!”
“誰?”鄭靜莫名其妙。
“我、我去一下洗手間!”
林筠一路低着頭,灰溜溜地奔向洗手間。已經那麽多年了,容貌多少有些改變,光憑一個側臉實在無法确定是他,而且……他不是在英國嗎?可是直覺上,她覺得那個人就是他,她看一眼就想起了他。何況他們父輩在一個圈子裏,他出現在這裏并不稀奇。
好不容易排完隊上好洗手間,她走到外間的洗手臺前,冷不防被鏡子裏的自己吓了一跳——媽呀她剛才就是這形象嗎?這髒兮兮的臉蛋亂糟糟的頭發還有這身衣服外加剛才從頭到尾的狂吃猛喝……她一把擰開水龍頭使勁洗臉洗手,一邊心裏默念:他一定沒看到一定沒看到一定沒看到一定沒看到……
“咦這不是筠筠嗎?好久不見了呀……”
林筠擦了把水一看,是盛風集團的張董事長,也是父親的老朋友了,連忙笑着打招呼:“張阿姨好。”
“哎。你大學畢業以後就沒見過你了,怎麽樣,在哪裏工作?結婚了沒有?”
“哦我在一家出版社上班,結婚還沒有……”
張阿姨一聽就皺了眉:“上次聽老李說你沒交男朋友我還不信,”
“我……”
“筠筠啊,你聽張阿姨說,現在好男人都很緊俏的!”張董絲毫沒給她插嘴的空間,“你也老大不小了,趁現在還年輕漂亮趕緊的!再下去不是你挑男人而是男人挑你了……”
林筠實在不勝其煩,又開始随口就編:“張阿姨,不是我挑,是我有喜歡的人了,他在英國……”只是這回不知怎麽和事實很接近。
“哦是嗎……那也要趕緊了!這麽遠別跟洋妞跑了呀……”張董直接當成了男朋友,“還是趁早結婚的好,聽說黎家公子也要結婚了呀,這年頭的好男人喲……”
怎麽可能趕緊,人家都不認識她……慢着,她剛說誰?
“等等,張阿姨,你說的是……黎赫?”
“不是,黎總大兒子不争氣,整天游手好閑他管都管不住,小兒子……也不用我多說了,我們幾個的小輩裏就數他最有出息。最近剛回國,他爸別的不擔心,就想他早點成家,前兩個月就在跟他商量結婚的事了。今天聽說是雙方家長已經定下來了,正在談一些今後項目融資的事呢。你也知道這種商業上的聯姻多少有些家族利益在裏面,難得黎深也沒反對。我剛還看見他了……筠筠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愣怔許久的林筠才反應過來,“我大概是剛才吃多了,肚子有點不舒服,不好意思張阿姨,我先回去了。”
“這樣啊,沒事,你回去休息休息吧。”張懂溫和地笑笑,林家這小姑娘還是總跟個小孩子一樣啊。
大廳一角,黎深回到座位。鄰座的朋友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剛聽說你未婚妻今天也來了,怎麽樣,有見到嗎?”
黎深沒有回答,臉上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麽。
朋友知道他一貫這幅德行,也不追問,起身道:“洗手間人還多嗎?”
“還行。”
“晚上的事別忘了,我先過去了。”
“嗯。”
夜風微涼。
明明酒店門口還燈火通明,人群熙攘,三五做伴地叫車、等公交,或寒暄告別,沒走幾分鐘卻全然暗了下來,寬闊公路上往來的車輛也隐沒在綠化樹叢後,靜靜穿梭。
公路遠處愈發幽暗,黑沉沉的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
一對小情侶牽着手從橋上走來,沿着欄杆悠閑漫步。女孩抱着男孩的手臂,仰頭專注地看着男孩。男孩卻雙手插入褲帶,目視前方。女孩用力把男孩的手拉出來,還抱着搖了搖,男孩仍然沒理她。女孩拉着他的手臂不走了,嬌嗔地說了句什麽。男孩被迫停下腳步,終于轉頭看向女孩。忽然,他露出一個極溫柔的笑容,手上一用力,就把女孩攬入懷中,低頭吻住她的唇。
林筠瞥了幾眼那對小情侶,渾渾噩噩地繼續往前走。
剛才一滴酒都沒喝,她應該是很清醒的,可是,又為什麽腦中一片迷茫?
想什麽都要反應很久似的。
腦子裏都是他當年穿着襯衫、從容不迫地演講時的樣子。
那年夏天,烈日灼灼,操場上的矮草似乎都要冒煙。那時又悶又熱的她也像現在一樣昏昏沉沉。
可是看到他走上臺,幹淨的白襯衫,幹淨的演講稿,清淡又獨特的聲音……只能說,她從未聽過誰的演講,如此令她入迷。
……她暗戀了他九年。
想想都覺得可笑。總是對自己說反正他也沒女朋友,對自己說下次見面再好好跟他說,對自己說以後有的是時間,然而……從頭到尾與他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說過的話總共不超過十句。
只是由于父輩都是經商,時常有來往,而黎深的輝煌事跡總是為 圈子裏所有長輩們津津樂道,有關他的,不論正事還是緋聞也總是傳得飛快,但從未有任何關于他有女友的切實消息,所以林筠一直認為他是單身。
結果人家這就要結婚了。
這其實本來并沒有什麽。
既然都沒有開始過,也就無所謂分離,無所謂結束,無所謂他是否會喜歡她。沒有得到過,也就談不上舍不舍得,放不放手。
喜歡黎深的遠不止她一個,因他結婚而傷心的女孩也不知有多少。盡管暗戀他這麽多年,她也并未付出什麽,失去什麽。她早該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天。
也許,她早就自我暗示過無數次會有這樣的結局。她做足了準備。因而,在剛聽到這個消息時,甚至是現在,她都只是怔怔的,怔怔的。
心裏像有一個聲音在說:看,這一天終于來了。
沒有什麽霎時間的痛徹心扉之類,就是慢慢地、慢慢地意識到,有什麽一直牢牢抱在懷裏的東西,忽然消失不見了。
那個地方空落落的,冷飕飕的,就像這橋下在黑暗中泛着波光的江水,不斷搖動。
她停下腳步,背靠着一處欄杆,輕嘆一聲。
好想像剛才那個女孩一樣,看到心儀的男生溫柔地對她笑,擁抱她,在她耳邊低聲呢喃。
想把自己對他的所有愛慕、崇拜、思戀都告訴他。
而她不會再有機會。
她可以繼續默默地想着他,偶爾見他一面。但所有曾經的期望、小小的幻想都到此為止。
他将要,或者說已經,屬于別人。
很快,那個不知名的女孩就會與他住在一起。那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她可以天天看到他,擁抱他,為他做所有妻子應該做的事。而他會像剛才那個男生一樣,微笑着抱住她,親吻……
林筠忽然感到很惡心。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甚至不能祝福他。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滿腦子的負面情緒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怎麽才能……
突然想到了什麽。她從包裏找出錢夾,在一堆卡片裏翻了翻,找到一張材質高檔精美的會員卡。
直接把卡上的地址告訴出租車司機,不到半小時就抵達Fascinating Stories。這是鄭靜父親名下的一家高級夜總會,鄭靜很久以前就慫恿林筠來玩,但林筠對此不感興趣,從來沒有來過。這時候想起來,她突然很感謝當初鄭靜給她介紹這個地方,實在太符合她此時此刻的需求了。
盡管第二天她就悔青了腸。
雖說本質上是夜|店,但Fascinating Stories的格局層次絕對是本市最高,沒有之一。店內裝修、飲食不亞于任何一家酒吧甚至酒店,什麽低調奢華、物欲橫流之類的詞用在這裏都不過分,更不會有任何非法的色|情或藥品交易存在,因此有不少商業人士也會将一些合作項目的商讨地點約在這裏。當林筠走到那棟極具歐式風情的建築物前時,由于她一身學生氣的打扮,且第一次光顧,盡管她是林氏集團的獨生女,保安竟也沒有認出她來。不但沒幫她拉門,還欲言又止地打量她好久,差點把她攔在門口。
林筠自己推門進去。外面看上去只是一家門面不大卻有些風格的小酒吧,內裏則完全是另一番天地。不過林筠也沒心情欣賞,徑直走到吧臺的一個角落,拿起酒水單翻了翻。
不認識她不要緊,認識卡就行了。對于酒保投來的狐疑的目光,林筠取出那張有鄭靜父親親筆簽名的會員卡,又翻出一張從沒用過的林氏銀行的信用卡,往吧臺上齊齊一放,酒保立馬該幹嘛幹嘛去了。
那晚林筠純粹想放縱一下、發洩一下,順便麻醉自己,因此沒在意自己喝了什麽,只是把平時飯局上父親禁止她喝的酒挨個點了一杯。她也沒注意周圍有什麽人,反正“Fascinating Stories”在安全上有絕對的保障,沒有誰可以強迫誰幹什麽,也絕無偷盜下藥之類事件的可能。
所以,她很安心地一杯接一杯把面前齊刷刷的一排酒杯往嘴上送,很安心地把自己灌醉,又很滿意地發現自己好像醉得産生了幻覺。
幻覺裏是她最想見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醉的。頭很暈,桌椅、牆壁在晃動,舞池的音樂和喧嚣的人聲都在漸漸遠去,模糊不清。而他出現在她面前。
果然喝醉是有好處的。雖然胃裏灼熱難受,頭腦也昏沉脹痛,但是卻能看到夢中都不曾出現過的他擔憂地看着自己的臉龐,聽到他關切地問她:“你沒事吧?”
她仿佛恍惚又看到當年他站在操場高臺上,淡然從容又暗含着未來盡在手中的自信,為全校做開學致辭的樣子。
反正是幻覺,反正別人看到也就是一個酒醉的女孩在胡言亂語而已。只有這一次,她想親口說出來。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很久了。”
如她期待的那樣,他微笑了一下,那麽溫柔,那麽寵溺。接着,他低下頭,在她耳邊悄聲道:“那麽,你愛我麽?”
她顫抖了一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