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植樹
後來,耗子給猴子認了錯、道了歉,也扣了工分,還刷監獄消費卡賠了猴子一箱子洗發水沐浴露,這事才算過去。并沒有人懷疑什麽,只有楊帆注意到何小飛最近時常魂不守舍,一個人神神叨叨自言自語,也不再跟蹤張潦了。
雙橋未管所恢複了平靜。
今年農歷新年太晚了,元宵節在三月份,剛過了一個多禮拜,就告別了數九寒冬。俗話說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雙橋周邊的農田油菜花一望無際,幾戶每家每戶都會利用水稻播種前的空檔種上幾畝油菜花田來榨菜籽油。
微風輕輕拂過,金色的波浪層層翻湧。
一轉眼就到了植樹節,最近打架鬥毆事件過于頻繁,為了凝聚犯人團結力量,維護安全與穩定,所裏特意搞了個以“播種指望、重塑新生”為主題的植樹活動。
獄警宿舍區後面原先是一塊菜地,胡亂地種了些青菜、茼蒿、蘿蔔等,今年蟲吃得厲害,氣溫又低,這些菜竟沒熬過打霜全死絕了。利用這次植物節,雙橋未管所一合計決定搞一波葡萄種植。
何小飛請了好幾天假,說自己傷口疼,連着幾天都躲在宿舍裏,還被人嘲笑那玩意這麽沒用的話,還不如再割掉。
張潦也對植樹沒興趣,剛想轉身走就見着顧超隔了老遠揮手叫自己。
“張潦!”
顧超輕快地叫了他一聲,大概是開春了,整個人也輕松了不少。他腳邊的塑料袋裏裝着葡萄苗,水桶和鐵鏟也堆在一旁。
學員們都在獄警的指揮下開始忙碌起來。
張潦接過顧超手中的鐵鏟,兩個人面對面鏟起了土。天氣暖和起來,顧超雙手的凍瘡基本沒了,今年比往年好了許多,或許這得歸功于張潦,兩人偷偷見面的時間裏,張潦拽着顧超抹的凍瘡膏比他開口說的話還多。
“聽後勤科說這次買的是陽光玫瑰的葡萄苗,他們說這個品種在外頭賣得可貴了。”顧超邊扶正葡萄苗邊說,張潦沉默地往坑裏埋土,“我問了說是第一年種,第二年結果,你出獄前應該能長出來。”
“到時我們嘗嘗,他們說這個品種又甜又香。”顧超笑着說,伸手指了下一旁宿舍樓的窗戶,“以後我就每天看看,哪天發芽抽條了、開花結果了,我第一個就能知道。”
和煦的陽光照在顧超側臉上,透着光能看到臉上細微的小絨毛,張潦看得有些失神,好幾鏟土都漏在自己鞋子上。
春暖花開,他似乎聽到了自己心中冰封的湖面一塊塊裂開的聲音,鯉魚從冰窟窿裏一躍而起,岸邊柳樹抽了芽,迎春花晃着腦袋。
“顧警官,也幫幫我們呗!”不遠處的學員調侃着,都看得出顧警官待張潦特別好。
顧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喊道,“等着!等着!”
兩個人澆完水,顧超又從屁股後面的兜裏摸出一張紙和一根紅線來,所裏特意給每個人印了卡片,挂在自己種的小苗上。
卡片上寫着—
積極改造、迎接新生。
張潦種于2015年3月12日。
顧超穿好繩子把卡片小心翼翼地系在葡萄苗上,滿意地東看看西看看。
張潦一聲不吭地站在邊上,一晃神仿佛看到了這株小苗快進似地迅速長高長大,直到枝頭挂滿了飽滿渾圓的果實。他就這樣看着顧超,似乎跨過深秋寒冬,直接從春天看到了盛夏。
張潦坐在靠牆的樹蔭下,看着顧超洗完手小跑過來,走到跟前時,顧超孩子氣地甩了張潦一臉水。
“不去打球嗎?”兩人面前的操場上進行着籃球賽,太陽光直直地射在籃筐上,年輕氣盛的犯人通過打球來發洩積攢的精力。
張潦搖了搖頭。
“你籃球應該打得不錯。”顧超怼了怼張潦胳膊,說,“下次有機會咱們比比。”
張潦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見球場上一只籃球脫手,直愣愣地沖着兩人飛過來,速度快得躲避不及。
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張潦極快地轉身,雙手撐在顧超耳側,籃球結結實實地砸在他的背上,又很重地反彈到地上。
“對不住啊哥們兒!”
有人來撿球了,但他倆都維持着這個姿勢沒有動,兩人臉挨得很近,鼻息交纏着,甚至能從對方的瞳孔裏清晰地看到自己。
顧超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張潦”,只覺得心跳得極快,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
像是一只春天裏的花蝴蝶在心頭飛啊飛,撲扇在翅膀,落在一朵最美的花上,吸了一口最甜的花蜜。
“痛嗎?”
“不痛。”
顧超伸手摸了摸張潦的背,這姿勢讓兩人看起來像是在擁抱。最終張潦松開了撐在顧超耳側的雙手,坐回了他的身邊。
籃球場上傳來有節奏的拍球聲,兩人一時間無話,最後還是顧超先開了口,“為什麽那時候辍學不讀了?
張潦看了他一眼說,“不想讀了。”
“那是怎麽開始跟着林北堂混的?”
兩人坐在一起,雙腿緊挨着,張潦看着彼此碰在一起的腳尖,想了想說,“那時候很頹廢,就去地下打黑拳,正好碰到林哥,就被看上了。”
張潦輕描淡寫地說着,但顧超有些心疼,他可以想象到那場車禍對少年是怎樣致命的打擊,父母雙亡,又沒有人來安慰他,甚至僅僅是抱他一下就好。
顧超去查過張潦和耗子犯事進來的檔案。雖說楊帆總叫張潦哥,其實張潦還比他小一歲,本來未滿十六歲不予刑事處罰,但張潦和耗子還犯了條放火罪,依法就該承擔刑事責任。
想起來顧超就覺得林北堂不是人,招的打手全是未成年的孩子,出了事也不用承擔什麽責任。他特意去了解過那場混戰,傳說中在道上還挺有名氣,是林北堂跟一個叫向南天的結了梁子,有人說叫“南北之戰”。
那是場惡戰,是一場腥風血雨,林北堂整整燒掉了向南天一排店鋪。
顧超有些猶豫地握住了張潦的手說,“說真的,出去了就別再跟着林北堂混了。好好讀書,混個文憑,我知道這話我說得你耳朵都快長繭了,但都是真心話。”
“你要真欠他什麽你跟我說。我這幾年沒什麽花銷,雖然不多,也攢了點錢,可以先替你還着。總之別再混了,走正道去,等你以後賺大錢了,你再還我。”
張潦低着頭默不作聲,心裏酸酸的,他試探着反手握住了顧超,十指相扣,顧超沒有反抗。
“顧警官,別老說我,你呢?”張潦說。
“我幹嘛?”
“明明有錢,相親時候還要吓女孩子說沒積蓄。”張潦怼了他一句,“你真打算一個人在雙橋呆一輩子?房子、車子這些以後都會有的。以後好好相親。”
顧超沒回答,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松開了手。
那天回去以後,楊帆在衛生間纏着張潦說話,他問道,“哥,你是不是喜歡顧警官?你也是我們這種人嗎?”
張潦回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楊帆繼續說,“你看顧警官的眼神就跟看別人一樣,顧警官看你也不一樣,別人不知道,但我都能看得出來。哥你們不是一路人,不會有結果的,你應該清楚吧?”
張潦猛地摔了臉盆,拽着楊帆的手冷冰冰地說,“這話你敢對第二個人說,我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