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女孩

清明節那晚之後,顧超躲了張潦好幾天,心裏跟撞鬼似地慌得六神無主,等平靜下來之後,更多的卻是困惑和迷惘。在他有限的生涯裏,情感經歷幾乎為零甚至是負,感情這件事情對他而言就是一張徹徹底底的白紙,就算給他一支水彩筆,他也不知道從哪裏畫起。

之前的幾次相親,一想到萬一要是真成了,就得陪着女朋友逛街看電影,還得哄着寵着,顧超就覺得頭疼。

顧超清楚他和張潦之間有什麽東西正在不受控制地脫離軌道,至少王濤算是他在雙橋最好的哥們兒,但好哥們兒之間也不會這樣。

“唉—”

顧超躺在宿舍床上長嘆一口氣,盯着張潦給他折的千紙鶴,他用手扯着千紙鶴尖尖的尾巴,看着一對翅膀上上下下,就像他的心一樣。

心亂如麻、輾轉反側。

顧超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幸好第二天是輪休不上班,他睡了個回籠覺起床後就碰到了一個老朋友。

“哥哥好。”說話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

“欣欣叫叔叔,別沒大沒小的。”蔣雲峰說道。

“明明就是哥哥嘛,欣欣叫得對。”顧超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發,女孩子是蔣雲峰的女兒,叫蔣亦欣。

蔣雲峰的老婆得了系統性紅斑狼瘡,長年卧病在床,見不得陽光。這個周末正巧外婆過來照顧,欣欣又嚷嚷着好久沒出去玩了,蔣雲峰就把她帶到雙橋來了。

欣欣跟顧超很投緣,蔣雲峰上班去,小姑娘就一刻不離地跟着他,恨不得黏在顧超身上做條小尾巴。

開春以後,陽光一天比一天暖,吹面不寒楊柳風,空氣中混合着泥土、青草還有花的香味。操場上學員們排着整齊的隊伍在跑步,顧超和蔣亦欣躲在樹下跳皮筋。

“馬蘭花、馬蘭花,馬蘭開花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皮筋一頭綁在樹幹上,一頭套在顧超小腿上,小姑娘振振有詞地念着口訣,腳下靈活地跳着。欣欣跳了會兒,又指手畫腳地要教顧超腳法,顧超笨拙地蹦來蹦去,直到被皮筋絆倒在地,一大一小笑成了一團。

不遠處,晨跑結束了,各個班正三三兩兩地在原地休息,張潦沉默地看着顧超的方向。

“哥哥,左邊點,我摘不到。”

跳完皮筋,小姑娘又放肆地騎到顧超肩上去摘枝頭粉/嫩的桃花,蔣亦欣摘了幾朵拿在手上,又調皮地摘了朵桃花夾在顧超耳朵上。

顧超笑着一把将欣欣拎下來,托着她的胳肢窩轉起圈來,轉得小姑娘都快飛起來了。

兩個人的笑聲就像春天裏夾岸盛放的群花,天真而爛漫。

張潦失神地看着顧超,耳邊恍恍惚惚地傳來一聲聲不絕的呼喊。

“欣欣!”“哥哥!”

“欣欣!”“哥哥!”

“她倆那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吧?”耗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張潦身旁,低低地壓着聲音說。

張潦沒有回應,像是沒聽到一樣,雙耳都被那一聲聲呼喊灌滿了。

是差不多這個年紀。

豆蔻年華,再過幾年會走向花季、又走向雨季。只是所有人都在長大,或都在老去,而她們的生命卻戛然而止,再也沒有未來。這欣欣向榮的人間消失了兩個女孩的名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那是他的妹妹,小名叫星星。

顧超帶着欣欣玩了一天,食堂裏吃了晚飯之後蔣雲峰來接女兒走了,臨走前他若無其事地問了顧超一聲,“最近有收到犯人的舉報信嗎?”

“沒啊峰哥,怎麽了?”

“沒事随口問問。”

蔣雲峰隔一段時間就會例行問下,他鎮定自若地牽着女兒的手走了出去,心裏卻如擂戰鼓,腦海中反反複複地回放着那通神秘的電話。就在常磊出事的前幾天,他接到一個電話,號碼是臨時電話卡,聲音用了變聲器。

那個電話讓他幹兩件事情。

一是調整下牆頭釘子的位置,調整到成人後腦勺的位置;二是把攝像頭轉到看不到釘子的角度。

“你是誰?我為什麽要聽你?”蔣雲峰反問道。

電話裏那個沉悶的聲音說道,“獄警受賄該判幾年刑,你應該比我清楚。想想你老婆,想想你女兒,再想想每個月20號是誰去嘉海二院幫你老婆配藥?”

蔣雲峰冒了身冷汗,這幾年他确實做錯了事情,走上了歪路。常磊關押進雙橋未管所的那年,蔣雲峰老婆由于系統性紅斑狼瘡并發腎炎,明顯腎功能衰竭,生病前她是造紙廠的下崗女工,沒有醫保,這幾年患病已經耗盡了這個家庭的積蓄,而現在将近二十多萬的換腎費用簡直是滅頂之災。

就在這時,有個人拿着現金幫他付了所有費用,還聯系了腎源。

條件就是幫他兒子減刑。

蔣雲峰有過猶豫,只是誰在金錢面前又能幹幹淨淨呢。正巧有個犯人來坦白自己另外犯的兩起重大敲詐勒索罪,蔣雲峰利用這個機會,僞裝成是常磊得到消息檢舉揭發的,後來查證屬實,常磊減刑一年。

此後,蔣雲峰與常磊父親間保持着一種默契,在受賄過程中任何轉賬交易都有跡可循,所以他們用現金。蔣雲峰老婆換腎後,每個月購買免疫抑制劑和激素藥物的費用将近七八千元,常磊父親常志軍每月讓人去醫院用現金買藥,然後放在蔣雲峰家門口的傳達室裏。

這樣的交易直到常磊出事以後才結束。

蔣雲峰去重症病房看常磊時,暗示過夫妻倆還有一個兒子在牢裏,常磊媽媽卻表示,這個啊,早就該自生自滅了。

電話裏那個聲音說如果他不照做,就會收到一封舉報信,蔣雲峰照做了,還害了常磊,到現在為止也并沒有舉報信,但他始終覺得心裏隐隐不安。

夜色中,蔣雲峰抱起女兒一聲不吭地回了家。

說起舉報信,蔣雲峰沒見過,但何小飛倒是有一封。那時候常磊快出獄了,他很清楚等他出獄了,爸媽就不會再在一個獄警身上浪費錢了,他又擔心何小飛受委屈,就留了一封舉報信給他當護身符。

常磊在信裏把這兩年蔣雲峰受賄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小飛,你要是受啥委屈了,就用這信威脅蔣雲峰,讓他保你。”常磊抱着何小飛說。

有時,何小飛是真覺得常磊對自己好,他把信揣進兜裏,親了親常磊。

“這信真有用?”

“有用,磊哥還會騙你?”

“可你爸這幾年用的是現金,醫院的攝像頭估計也只是個擺設,蔣雲峰要是死不承認呢?”何小飛轉着腦筋說。

“你忘了我爸是幹嘛的?”常磊摸着何小飛。

常石常磊爸爸是嘉海市某大型銀行的副行長,媽媽是一家大企業的董秘,有錢有權的家庭,若不是肆意縱容、毫無管教,也教不出這樣兩個兒子。

“每張鈔票都有冠字號,知道吧?”常磊壓着何小飛說,“遠的或許不行,但最近這一個月的錢,只要點鈔機點過,就能查流向。”

何小飛把舉報信藏在枕頭底下,和常磊在床上纏綿着,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幾天後常磊竟然喪心病狂地割了他的命根子。

監獄裏所有寄出的信件都要交由獄警檢查,除非是舉報信會交到檢察院。出事之後,何小飛整日思索着該把這封信藏在哪個地方最安全,最後,何小飛想到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想到了顧超。

何小飛其實入獄第一天就見過顧超,為了防止犯人攜帶違禁品,入獄第一天要做肛檢,就是脫光褲子撅起屁股自己扒開,讓獄警檢查裏面。那時,獄警裏知道來了個同性戀都猥瑣地調笑何小飛,搶着要看他菊花。

何小飛有些難堪,最後是顧超替他解了圍。

因此,何小飛總覺得顧超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他對顧超撒了個謊,他說,“顧警官,這封是我寫給媽媽的信,但我現在不好意思寄給她,先放您這裏,等我哪天有勇氣了您再幫我寄出好了。”

顧超也沒多想,收下了信。

何小飛又一臉真切地說,“您先別拆開看好嗎?等我想寄了再拆,不然我要臉紅的。”

顧超哦了一聲,見信封封了口,這封信也不外寄,就把它放在了自己宿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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