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許願

林北堂把車停在嘉海市最新開業的仿古商業街,跟兩人約定一個鐘頭後在停車場見後,就自顧自地朝着酒吧方向走去,向南天鎖了車門默默地跟在他後面。

說是仿古商業街,本質也不過是廊橋燈籠石板路,烤串鱿魚臭豆腐。商業街沿着蜿蜒的護城河而建,長廊上挂滿古色古香的紅燈籠,夜幕降臨下,透出朦胧虛幻的光影。這裏五一剛開業,前來湊熱鬧的游客絡繹不絕,人擠着人,腳踩着腳,顧超和張潦像是不适應這樣的熱鬧,都有些局促。

正巧人流一擠,把顧超撞向張潦懷裏,張潦順勢伸手摟住了他。

和未管所裏肅穆冰冷的氣氛不同,這裏處處散發着人間煙火味,鐵板上鱿魚滋滋作響,煮麻辣燙的不鏽鋼湯桶上冒着熱騰騰的香氣。

對于顧超和張潦而言,這裏像是另一個世界。

張潦擁着顧超在人山人海中緩慢向前走動,也不知要去向哪裏,他竭盡全力去忘記腦海中妹妹和媽媽的形象,去忘記那些離他而去的親人。

顧超熱得微微有些出汗,他抹了抹額頭說道,“要不我們先去找地方吃飯?”

張潦嗯了一聲,看着顧超出汗的樣子,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腹部,擔憂地問,“餓過頭胃疼了嗎?”

“沒有。”顧超輕輕地推開了張潦的手。

兩個人指尖輕輕觸碰,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繁華的長街邊林立着各式各樣的餐飲店,新店首開,每家都滿滿當當地擠着人,有幾家網紅店隊伍都繞到了門外。兩人從街頭走到街尾也沒擠進一家店,顧超有點為難,想到還是在雙橋好,并不用考慮每天該吃些什麽。

正巧面前的石鍋拌飯店裏湧出十來個穿着校服的高中生,空出兩三張桌子。顧超看着張潦問道,“吃嗎?”

張潦點了點頭,牽着顧超的手進去了。

誰知道早有眼尖的人沖進來占了座,店裏只剩下半張桌子,兩個穿着同樣高中校服的女生正在吃飯。顧超有些猶豫要不要坐下,卻被張潦按在了凳子上。

“你再想不好,胃就該抗議了。”張潦俯身在他耳邊輕輕說。

顧超微微紅了下臉,同樣臉紅的還有對面兩個高中女生,兩人看見面前坐下兩個帥哥都有些不好意思,互相碰了碰手臂,暗暗偷笑。

顧超今天穿得也很年輕,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很多。

見顧超看着菜單發愣,有個膽兒大的女生笑盈盈地指着自己的拌飯說,“你們要不要試試這個,是招牌,挺好吃的。”

顧超哦了一聲,要了兩份招牌石鍋拌飯,外加兩罐雪碧。

店裏客人太多,上菜的速度像蝸牛一樣慢。在外人面前,顧超有些不好意思跟張潦說話,他其實想跟他好好聊聊家裏的事情,但顯然現在時機不太好。于是兩人就這樣沉默着,靜靜地等待上菜。

倒是對面的女生主動打破了沉默,有個短頭發的問道,“我們是二中的,你們是哪個高中的?”

其實對面兩個女生早就吃完了飯,現在正咬着吸管慢悠悠地喝飲料,像是故意要找顧超他們搭讪。

顧超看了眼張潦,怕他尴尬,連忙說,“我都已經工作了。”

兩個女生哇哦一聲,又指了指張潦說,“那他是你弟弟?”

顧超嗯了一聲,想了想又撒了個謊說,“他是一中的,明年要高考了。”

“哇,那是學弟哦。”另一個馬尾辮的女生笑着說,“我們高三啦,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

這時恰好兩份石鍋拌飯上來了,顧超趕忙接了過來低頭吃起來,生怕兩個女生再繼續這個話題。石鍋燙得很,飯也燙得很,顧超一心急把手指燙了下,又把舌頭燙了下。

張潦蹙起眉間無奈地看着顧超,替他呼了呼手指,又拿過勺子把拌飯中央的溏心蛋戳破,連着飯和菜一起拌勻。看得對面兩個女生捂嘴偷笑起來。

“你們是親兄弟嗎?感情真好。”

顧超吃了一大口飯,有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兩個女生像是舍不得離開,又一人要了一個甜筒,磨磨蹭蹭地吃起來,期間來了個電話催促她們出來,兩人都沒理會。

“你是文科還理科的哦?”馬尾辮看着張潦問,見張潦沒說話,她又自言自語道,“我們是文科的,你以後想讀什麽專業?我想學法律。”

張潦擡起眼眸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話。

“哎喲,你不是要考金融嘛?”短發女生推了下她的肩膀,然後頗有意味地哦了一聲,打趣道,“你是不是想和班長考一個學校?”

“什麽呀,別胡說。”馬尾辮紅了下臉。

兩個女生說話的間隙,顧超已經狼吞虎咽地把石鍋拌飯都吃完了,吃得噎了又拿起雪碧猛灌了一口。他心裏其實挺難受的,想着本來張潦可以坦坦蕩蕩地回答這些問題,他可以回答讀哪個學校,是文科還是理科的,以後想上哪個大學讀哪個專業?

顧超側過頭看着張潦的臉,心想這樣帥氣應該也夠格當校草了吧,可以正大光明地享受女生愛慕的眼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監獄裏的一個少年犯。

“在看什麽?”張潦也側過頭,伸手替顧超擦掉了嘴角的一點醬料。

“哦,沒什麽。”顧超轉過頭去。

像是知道顧超心裏在想什麽,張潦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偷偷地握住了顧超,他剛喝過冰鎮的雪碧,手心還涼涼的。

催女生離開的電話又來了,兩個女生只好背起書包意猶未盡地站起來,臨走前短發女生鼓起勇氣看着張潦說,“我可以加你微信嗎?以後高考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問我。”

張潦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于是短發女生又看向顧超。

顧超只得搖了搖頭。

“好吧。”短發女生失望地嘟了嘟嘴,拉着朋友離開了。

兩人吃完飯出來時,天色已經全黑了,沿河邊一排紅燈籠顯得別有一番風味,人流都擠在店鋪裏,河邊倒是清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十來分鐘,顧超和張潦索性沿着河邊慢慢往回走。

夜風輕輕地吹,稍稍帶着點涼意。顧超像是有點冷,抖了一下說,“你很受女生歡迎哎?以前在學校也這樣嗎?”

張潦像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伸手把顧超摟住,想讓他暖和些。

“你想過以後考哪個大學嗎?想學什麽專業?”顧超又自顧自地說。

張潦似乎很不喜歡這個話題,沉着臉,隔了好久低低地說,“那你呢,顧警官?你對未來有什麽規劃?”

“我啊?”顧超看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若有所思地說,“好像對未來也沒有什麽規劃,從小一直跟着我爸東躲西藏,怕被讨債的人追上門,像是習慣了只要能過好現在就可以。”

“哦。”

“還有啊,你媽媽的事情為什麽不告訴我?”顧超停下腳步,一本正經地看着張潦,“你早點說,我還可以經常幫你去看看阿姨。”

“張潦,你還有什麽事情瞞着我嗎?”

兩個人互相看着,張潦搖了搖頭,拉起顧超的手說,“顧警官,你已經為我做了很多很多了。”

張潦掌心的傷疤有點粗糙,摩擦着顧超的手背。顧超不好意思地說,“是我應該做的。”

“是你應該做的嗎?每個獄警都會這樣做嗎?”

燈籠紅色的光線下,張潦眉眼鼻梁的輪廓異常清晰,他的眼中映着熠熠燈光,一直藏在心裏的東西像是再也關不住了。

張潦沉沉地說,“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顧警官?”

顧超愣愣地看着張潦,只覺得心跳得異常飛快,簡直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他說話時聲音微微發顫,“那張潦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為什麽對彼此這麽好?

兩個人同時陷入了沉默,遠處像是突然跑來一群人,高聲喧嘩着,吵鬧着。顧超和張潦互相看着,仿佛有一根不斷伸長的莖蔓在彼此心間纏繞着,開出兩朵花來。

蝴蝶輕顫着翅膀,在海面掀起巨浪。

答案,好像已經在他們心裏了,但就是卡在心口,說不出來。

吵鬧聲越來越近,顧超有點慌張,手指顫抖着把胸前的玉佩拿了出來,在張潦眼前晃動着,執著地說,“這麽珍貴的東西,為什麽送給我?”

顧超眼尾通紅,胸口起伏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像是瘋了一樣想要張潦一個答案。他原本以為自己是不在乎的,不會難受的,他只要對張潦好就可以了,直到他順利出獄,走向一個新的開始,他們之間就可以結束了。

但他做不到。

就像小時候顧超收留過一只小狗,他看到它脖子上的項圈,知道它是走丢的。顧超悉心照顧它,替它處理傷口,給它洗澡陪它玩。

他知道有一天小狗肯定能找到主人,但他不知道的是,當那天來臨的時候自己會哭得那麽傷心。

顧超想自己其實還是很想要一個未來的。

“我們就在這裏放荷花燈!快過來!”

有個男聲高喊道,緊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跑步聲。顧超像是被驚到了,慌亂地看着張潦,兩個人的心跳重得一塌糊塗。

張潦眼眸中的黑色愈來愈濃重,視線從顧超的雙眼看到鼻尖,最後落在嘴唇上。像是再也受不了顧超的慌張,張潦猛地把他推到長廊轉角的陰影下,偏頭親了上去。

月色在河水中搖晃,這是個很輕的吻,輕得像彼此小心翼翼靠近的心。

張潦輕輕啄了下顧超的嘴唇,又拿起他手中那塊玉說,“因為你也很珍貴。”

長廊裏充斥着人群的吵鬧聲,顧超輕眨了一下眼睛,不知道為什麽,眼眶裏竟落了一滴淚。他自己都覺得很奇怪,明明沒這麽愛哭,但心卻軟得濕潤潤的。

他的手指攥着張潦的袖管,像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珍貴,這是顧超在東躲西藏、被人欺淩的日子裏從未體會到過的兩個字。

“快點快點,把袋子裏的荷花燈拿出來。”走廊裏是那群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他們提着一大袋子的燈,準備在河邊祈福許願。

“我要粉紅色的,給我給我。”

“那把紫色的給我。”

“大家都有了嗎?”有個像是班長的男生大聲問道,“檢查下燈都亮嗎?”

顧超抹了下眼淚,終于回過神來,把頭偷偷探出轉角看那幫高中生,只見他們蹲在環城河邊将一盞盞點亮的荷花燈送到河裏,荷花綻放,花心點點亮光,像是星星墜入水中。

荷花燈順着水流越漂越遠,班長對着河面大喊了一聲,“祝我們每個人能去更遠的未來!”

“青春萬歲!高考加油!”高中生們将願望大聲地喊了出來。

顧超看着張潦,紅着臉說,“明年你高考的話,我也來陪你放荷花燈好嗎?”

“不要明年,現在就放。”

張潦突然拉起顧超的手從黑暗中走出來,那個馬尾辮的女生眼尖地看到他們,沖他們揮了揮手。

“你們也要嗎?”女生拎起袋子熱情地問。

張潦點了點頭。

馬尾辮拿出兩盞荷花燈遞給他們,神秘兮兮地說,“記得要許願哦,很靈的。”

兩個人走到河邊蹲下,肩并着肩,荷花燈在水面上漂啊漂,顧超像是信了似地,閉上眼睛許了個願,張開眼睛時正對上張潦黑漆漆的眼神。

兩個人默契地沒有問彼此許了個什麽願。

但又好像篤定彼此的願望裏一定有對方。

點點亮光映在張潦眼中,這個還沒到十八歲的男孩子默默許下心願,他一定要給顧超一個未來。

就在張潦奮不顧身要往黑暗裏鑽的時候,顧超像是一根蠟燭,竭盡全力要給他光亮,就算風再大雨再大,不管熄滅多少次,顧超都要繼續點燃自己。

張潦想這麽好的一個人,怎麽可以連未來都不敢想象。他一定要小心一點,計劃再周全一點,因為他不可以永遠呆在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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