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回吻

回雙橋的路上,車窗外天已經漆黑了,轎車從熱鬧繁華的市中心駛向荒涼無人的田野。顧超前一晚值了個夜班,白天又沒補覺,這會兒随着車子的晃動,眼皮重得一下子就睡着了。

張潦把他晃悠的腦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伸手抱住了顧超,少年的肩膀還有些單薄,但卻好像撐得起所有。

林北堂回頭看了一眼,挑眉笑了下,用嘴型說道,“到哪步了?”

向南天騰出一只握方向盤的手摸了把林北堂八卦的腦袋,張潦低下頭看着顧超此時乖順的眉眼,輕輕地親了下他的額頭。

林北堂了然地哦了一聲,又壓低聲音說道,“睡熟了嗎?”

張潦握住顧超略微冰冷的手,點了點頭。

向南天順手打開車載音響,柔和舒緩的音樂流淌出來,林北堂指了指睡熟的顧超,問張潦,“打算告訴他嗎?”

張潦搖了搖頭。

“也是,還是別告訴他了。”林北堂想了想又看着張潦說,“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提。”

張潦低頭看了眼懷中的顧超,又轉頭看向窗外,低頭時眼中是藏不住的愛意,轉頭時瞬間又冰冷起來,眼神在冰與火之間轉換着。

林北堂看着他,想起了第一次看見張潦時的情景。

那時候,林北堂在市中心黃金地段有過一家盛極一時的酒吧,酒吧主打當時流行的民謠風,到處洋溢着詩與遠方的文藝範。

這是一樓,林北堂叫它天堂,而天堂下面就是地獄,酒吧隐蔽的地下一層違規辦起了地下拳場。這在嘉海是第一家,拳場風格很西化,正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擂臺,以鐵籠圍着,整體氛圍詭谲而硬朗。與樓上的文藝範不同,這裏到處充斥着金錢、血腥與暴力。

擂臺上燈光炫目,鐵籠外熱浪喧嚣,人們手中揮舞着鈔票,喝彩聲、口哨聲或是咒罵聲可以掀翻屋頂。而擂臺上的選手就仿佛彼此撕咬的瘋狗。

拳場剛辦起來,選手都不專業,拳法很亂毫無章法,不過都是仗着身材魁梧在硬打。林北堂自己不愛看這些,但他不跟錢過不去,雖然拳場一周只開放三和七兩天,但營業額是樓上民謠酒吧的幾倍。

那天他會去拳場,是因為聽說了來了個有意思的年輕人。

往常的選手不過都是些一身膘肉的莽漢,但這個不同,林北堂聽說還沒成年,但小時候為了強身健體練過散打,動作靈敏,功夫很不錯。

林北堂看到張潦時,少年冷漠地抹去嘴角的血漬,盡管相貌清秀俊朗,但眼神卻又兇又狠,冷酷得很。張潦穿着T恤短褲,整個人的腰背線條削瘦精悍,像一根随時發射的利箭。

面對成年人,他力量上并不占優勢,但拳法和腳法都很靈活,移動速度跟出拳頻率很專業。張潦被對手一個過肩摔壓倒在地上時,竟能咬牙極快地站起來,一個高鞭腿狠狠掃過對方頭部,反敗為勝。

那個眼神狠戾冷漠,林北堂原先以為張潦的眼神就是這樣,直到後來他看到張潦和妹妹兩家人的合照,才知道是心裏的恨太多了。

照片上的那個張潦意氣風發,像是陽光下挺拔的竹子,傲指蒼穹。

那晚下了擂臺後,林北堂對張潦說,“別碰這些髒兮兮的東西了,跟着林哥混吧。”

林北堂後來問過張潦為什麽會去打黑拳,沉默的少年說一是為了錢,但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一個發洩的渠道,他完全控制不住心中的怨氣與恨。

林北堂不是沒想過勸張潦放棄,萬一為這麽個人渣賠了自己一輩子,太不值當了。

但張潦不會聽他的。

車子離雙橋未管所越來越近,林北堂透過後視鏡看着後排的張潦與顧超,過去那個玩命打拳的少年此刻一動不動地抱着顧超,嘴角隐隐約約有一點不可察覺的笑意。

林北堂扶了下眼鏡,他在心裏猜測此刻張潦心裏的天平,到底是恨多一點,還是愛多一點?

轎車沿着稻田邊的鄉間小道行駛,林北堂看了眼張潦說道,“快到了,要不要把他叫醒?”

張潦抱了一路,半邊手臂和肩膀又酸又麻,他低頭盯着顧超像是舍不得。

“是不是希望可以一直開下去?沒有終點,不要停車?”林北堂調笑地說道。

張潦沒回答。

顧超睡了一路,睜開惺忪睡眼時差點分不清白晝與黑夜。雙橋未管所裏差不多還有半個多鐘頭就要接近熄燈時間,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走到半路,顧超像是想起什麽似地讓張潦在原地等他。

樓道裏安安靜靜,只聽見顧超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這條路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過很多次,但此刻的心情仿佛與以往不同。

今晚的那個吻和那聲表白,其實都在張潦的計劃之外。他原先是想把這份愛藏下的,因為當他準備往深淵裏跳下去時,他不知道還有沒有梯子可以爬上來。

張潦是不想把顧超扯進來的,但他又舍不得顧超這樣孤單一個人。

或許當張潦再年長十歲時,他對于這件事情會思慮更多,也許更周全成熟些,也許就把這份愛深埋下去了。

但現在張潦只有十六歲,他碰到一個可以跟他互舔傷口、相互依賴的人,彼此懷揣最懵懂發芽的情感,兩個人不知道這感情是長或是短,但都想将它無限延長。

這份愛像是躲在烏雲後面的太陽,又像是藏在泥土裏的嫩芽,脆弱而堅強,在等一個雨後天晴,一個破土而出。

張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個正确的決定,但他并不後悔。

急促的腳步聲又噠噠噠地靠近,顧超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張潦在心裏想,他每次都跑得這麽急,像是擔心自己會離開,但其實他怎麽舍得離開?

“給你的,你試試看。”顧超往張潦手心裏塞了一支小小的藥膏,“是王姐推薦的,她說去疤痕特別靈,所裏沒有,我特意去外面藥店配的。他們說手術的刀疤都能去,你手心的應該不成問題,”

張潦看了眼藥膏,是一支祛疤膏。

鐵窗外月色朦朦胧胧,張潦此刻又想再抱一抱顧超,親一親他,他刻意硬起來的心腸似乎總是在無形中被一點點軟化。

原來有一個人會在意你疼,在意你受傷,甚至在意你的傷疤美不美。

兩個人互相看着,顧超嘴角帶着羞澀的笑,他紅了下臉突然拽着張潦跑到拐角的陰影裏,猶豫了一下,扶着張潦的肩膀送了一個青澀的吻。

顧超長這麽大沒談過戀愛,他只知道跟女生交往要吃飯逛街看電影,但他對于跟張潦相處毫無頭緒。更別提在這間冷冰冰的管教所裏,兩個人所有的接觸都只能偷偷摸摸,愛要藏在心底最深處,即使心中已經把名字念了千千萬萬遍,也不能說出口。

但顧超想今天張潦送了自己一個吻,那他應該也想得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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