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太子

這位香附子道長很是奇特,明明是個天馬行空的主,裝起正經來卻也是唬人的很。

宋炔看到他面前的小筐裏放着些花椒和芨芨菜,想到剛才他嘴裏嚼地便是此二物了。能親身試藥,看起來也是個癡迷藥道的高人。便拱手道“道長親嘗毒草,讓人敬佩。”

香附子看二人舉止高遠,神态不俗,便放下手中的杯子,細細地打量起來當看到宋炔額眉的時候,微微驚訝,面露凄然。

宋炔奇道:“道長怎麽了?

“公子随心而來,遇到貧道,也是有緣之人,罷了,我就洩露一點玄機,也許能幫公子一二。”

宋炔和陶疏桐對視了一眼,皆是一驚。便聽到香附子悠悠地說了一句話。”太子成為太子,此太子非汝之太子。仙童玩劣,務必當真。否則,禍及父母也“

宋炔聽得雲裏霧裏,待要再細問一下,卻見香附子淡然起身,向他施了個禮,說道“貧道要雲山中采藥了,還請二位在此休息,觀中所有,皆可取用。”

說罷便背起小筐,揚長而去。

陶疏桐拉起呆立的宋炔,走進了觀裏,見裏邊供奉的是三清道人的石像。忙恭恭敬敬地跪地磕了三個頭,又上了三柱香。

在回去的路上,看宋炔還有點恍惚,陶疏桐便柔聲勸道“看那道人香附子,舉止不羁,也許是狂放之語,陛下不可過于思慮。”

宋炔轉頭看到他擔憂的目光,點了點頭,朝他安慰地笑了笑。

慶歷七年的春節一過,皇帝便收到了謝銘的請辭折子,因年老體衰,無力再任宰相之職,請陛下憐惜老臣,歸政于已出孝期的陶疏桐。

宋炔爽快的批了謝銘的折子。陶疏桐重新穿上了紫衣官袍,恢複相位兼樞密中丞,又一次的集軍政大權于一身。

剛一複任,陶疏桐便馬不停蹄地開始了新一輪的巡視。他從春寒料峭的上京出發,一路向北,遠至與燕接界的古長城,與秦接界的穿草原而過的黑龍河。他簽署調令,命衛方出任西南區總令,以鎮北将軍的名義鎮守西北;魏經綸出任西北區總令,以骠騎将軍的名義鎮守西北;調年紀稍大的烈英至西南;東南區則由熟悉水戰的上将軍沙裏河坐鎮。

他要求伍長以上的将官不但必須熟記所駐地區的地形,還要對鄰國的地形了然于胸。對于更高級的直接指揮作戰的将軍,這位年輕的軍事最高領導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駐地區前後五城有幾座高山,幾座峽谷,幾座山丘,幾條河流,山有多高,谷有多深,丘有多長,河有多寬,吹過的風在四季有什麽特點,下過的大雨主要集中在哪幾個地方。

他淡定的站在軍事地圖前,堅定地目光看着帳下的将官們,“人為兵,可用其氣;風為兵,可用其狂;山川為兵,可吞日月;以人為主,自然之勢為輔,可無往而不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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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幾十名将官聽得醍醐灌頂,視陶疏桐如神明。

對這位平和儒雅的陶大人,魏經綸很是欣賞,冷冰冰的臉上終于有了其他種表情。

在一個剛露出朝陽半邊臉的清晨,魏經綸陪着陶疏桐打馬來到了黑龍河,河兩岸的牧草剛鑽出地面,遠看上去像一片柔柔的嫩綠色錦毯,陶疏桐順着河岸跑了一圈後,突然掉轉馬頭,趟過汪澈的河水,走向了對岸,打馬狂奔了良久,直到看到不遠處星星點點的氈包,陶疏桐停了下來,問旁邊的魏經綸“魏将軍,可估算得出我們跑出了多少裏?”

“約兩百裏”。

“好,告訴衆兵士,明天起在我們所屬的河岸邊植樹,間距不必過大,行距要大。”

“大人,這是一個大工程 ,不知大人何意?”

“軍備司的王陵大人,已經把火炮的攻擊裏程提高到了三百步。”

魏經綸略一沉吟,便了然道

“大人好布局,樹木遮擋了後秦騎兵的視線,又可抵禦對方射來的箭,我大楚兵士可躲在樹後安心發炮了。曾聽師傅說過,先帝時楚秦最慘烈的一戰便是,當後秦騎兵來到我火炮達到的攻擊範圍五十裏時,還未等我方發炮,敵方的箭便射進了我炮兵的胸膛。大楚的火炮能對付了造反的藩軍,能對付了起義的山賊,卻對付不了骁悍的騎兵。這是師傅最引以為憾事的一戰。此後雖然遠避江湖,卻終是抑郁在胸,經年無法排解。”

“做好準備,為你師傅,為大楚過往的恥辱,贏下這一戰。”

馬上的年輕人明明那麽文弱,卻在淡金色的陽光裏,充滿了讓人安心的力量。魏經綸眯着眼看着陶疏桐,第一次覺得,這個比自己瘦弱的人,卻要比自己強大許多。

回營後,魏經綸便依令吩咐下去,當第二天清晨的時候,一捆捆胡揚樹苗便被擺在了黑龍河漫長的河岸線上。

當第一排小樹苗在風中亭亭而立時,對岸出現了一大隊後秦騎兵。

正在岸邊巡視的陶疏桐聽到傳報後便來到了岸邊,他停住,擡眼向對岸望去,見對岸有一百多人,衣甲鮮明,一看就不是邊關駐守的軍隊,中間一白色戰馬上,一長身玉立的少年着銀色盔甲,面色清冷嚴峻。

在看到那個身影出現在對岸時,少年清冷的雙眸暖了暖,翻身下馬,從地上草叢裏采了一朵紫色的苜蓿花,彎弓搭箭,直向陶疏桐面門射來,與陶疏桐并馬而立的魏經綸大吃一驚,急忙伸出手,生生夾住了擦着陶疏桐肩膀的箭,一支紫色的花正好挂在陶疏桐的肩角,迎風輕搖。

看着那支清麗的花兒映着那清俊的側顏,有種說不出的蠱惑與風情。對岸的少年吹了個口哨,掉轉馬頭,潇灑而去。

魏經綸眨了眨眼睛,心裏暗暗诽謗道

“難道四平八穩的陶大人,就這麽華麗麗地被調戲了?”

而四平八穩的陶大人,面不改色,四平八穩地該幹什麽又幹什麽去了。

第二天,陶疏桐便走上了去東南邊區的路。

這是個難得的清朗有風的好天氣,宋炔看着面前一個巨大的火鳳風筝,得意地吩咐黃怡道,“去,送給遠陽,讓她帶着弟弟放風筝玩去。”黃怡東颠颠地去了。

相比不是那麽猛烈的風,這只龐大的火鳳風筝便顯得笨拙無比,它一會挂在樹上,一會落在地上,而現在,它竟直直地落在一個陡急的假山上,急得遠陽公主眼淚吧嗒吧嗒掉個不停。

弟弟宋宸走了過來,伸出小手,替姐姐邊擦眼淚邊很男子漢地說:“姐姐莫哭,待弟弟去給你取下來。”說完便蹬着兩條小腿,飛快地跑上了假山,一小會,便看到小男孩一手舉着那只火鳳,一手高興地搖着,口裏高興地不知道在喊着什麽。

一陣狂風吹來,遠陽突然感到一陣揪心的疼痛,她吃力地擡頭想喊她的弟弟要小心,卻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直直落下,跌到堅硬的尖石上。她覺得一陣鋪天蓋地的鮮紅向自己壓來,眼睛一黑,直挺挺的向後仰去。

當兩天後遠陽公主醒來的時候,她看到了她的弟弟,穿着一身整整齊齊的太子禮服,被父皇抱在懷中,臉色青白胡茬亂生的父皇坐在自己床前,靜靜地看着弟弟,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寵溺。

遠陽坐了起來,摸到弟弟冰冷的小手,眼淚洶湧而下,她的弟弟,那個聰明玩皮的弟弟,再也不會伸出那胖胖的小手,替她擦幹臉上的淚,那個每年春天替自己撿風筝的小男孩,再也沒有了。

遠陽公主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從此,她再沒放過一次風筝,再沒再開口說一句話,再沒穿過一件紅色的衣服。

帝後的矛盾達到了冰點,皇後雖悲痛欲絕,但她想讓兒子早早地入土為安,看到宋炔瘋了一樣抱起太子,兩天兩夜沒撒手,皇後覺得簡直不可理喻。宋炔積攢已久的對皇後任由且鼓勵太子攀爬假山的行為的怨怼達到沸騰的頂點,他全身顫抖地指着皇後,罵出了平生第一句話

“你這個狠心惡毒的女人。”

朝中重臣一邊倒地偏向了皇後,聲淚涕下地勸谏皇帝放下太子,早早按禮入土為安才好。悲痛到瘋狂的宋炔充耳不聞,直到衛仲遠前來,才好歹說服宋炔把太子放進了冰棺,卻再也說服不了他同意太子下葬。

宋炔就坐在冰冷的地上,倚着冰棺,癡癡地看着兒子。

當陶疏桐聽到小太子薨的消息時,正行進在去西南邊區的路上,想到那個對自己依戀的小太子,他臉色慘白,身子晃了晃,幾欲暈倒,強定心神後,立即傳令返回上京。

當他來到皇宮時,黃怡迎了上來,眼含熱淚,哭着道:“陶大人,陛下已經四天沒吃東西了。”陶疏桐朝他點了點頭,走了進去。看到宋炔的時候,陶疏桐大吃一驚,眼前的男人臉色灰白,仿佛老了十歲,聽到有人進來,也不擡眼。一臉絕望。

陶疏桐跑了過去,跪在宋炔面前,輕輕地把他抱在懷裏,聞到那令自己心安的氣息,宋炔睜開了眼睛,當看到陶疏桐心疼的目光時,這個大楚最尊貴的男人,趴在陶疏桐的肩頭,哭得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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