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耶律基

陶疏桐是被凍醒的,他覺得自已在移動,而且是往北走,因為風越來越大,雪越來越厚,車輪走在地上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伸出手,摸着黑在頭頂上的地方敲了三下,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他醒了,拿點酒肉來!”

上方露出一線光亮,刺得眼睛發疼,陶疏桐閉上了眼,一雙手伸過來,把他拉起來後,一手扶着他,一手捂着他的眼睛,嘴裏還吩咐道:“去把我那套虎皮冬衣拿來。”

不一會,陶疏桐感到有人給他穿上了一件皮毛大衣,戴上了一個皮毛大帽子。

眼睛上的手輕輕地拿開,陶疏桐慢慢地睜開了眼,一張清冷的臉一點點清淅起來。

“是你?”

“是我,五年前我就說過,要與君共享天下。”

“後秦的皇帝陛下,您這請人的方式可不怎麽君子呀”陶疏桐搖了搖頭,哭笑不得。

“若以君子的方式請你,你會來嗎?”耶律基彎了彎嘴角,冷笑道。

陶疏桐看了看他,重新閉上眼睛,不再吭聲。

“想什麽呢,還挂念那幾張破狐貍毛皮?還是那個擁有一衆美人的大楚皇帝?”耶律基斜着眼,一幅睥睨天下的氣勢。

陶疏桐眼皮眨了眨,還是沒吭聲。

“陶相,你以為大楚皇帝能為你做到哪一步?哈哈哈,他能為你遣散後宮嗎?能為你發兵一戰嗎?瞧瞧,自出了上京,這一路通行無阻,沒見一個楚兵追上來,值嗎,陶相?”

一匹快馬從前方飛馳而來,一人翻身下馬,低頭禀道:“陛下,前方關口楚将好像接到了什麽緊急谕令,正親自帶兵在關口盤查。”

耶律基冷笑了一聲,看了陶疏桐一眼,輕聲道:“想不到宋炔那個軟蛋,這次反應倒挺快。”

聽到那個名字,陶疏桐身子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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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相,對不住了”,一縷甜香襲來,陶疏桐又暈了過去。

風雲關,一輛破舊的牛車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牛車上坐着一個穿着虎皮袍子的青年,抱着兩膀子,凍得哆哆嗦嗦的,幾個穿得更破爛的人挎着籃子跟在後面,腳步虛浮地走了過來。

“站住,幹什麽的?”士兵持長刀站在了路中間。

“獵、獵、獵戶!青年也不知凍得還是吓得,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下來,搜查!”,說完便直奔車上那口唯一能藏人的箱子,一件一件的皮毛被扔了出來,青年站在一邊瑟瑟發抖。

當箱子快見底的時候,一個很厚的虎皮露了出來,士兵正要把它也扯出來,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呼,原來是那個青年倒在了地上,幾個獵戶看起來都認識,紛紛圍上來,掐人中的掐人中,拍後背的拍後背,有兩人還張着大嘴巴大哭起來。

幾人手忙腳亂地把青年擡上牛車,可憐兮兮地問那個士兵,:“軍爺,能不能讓你們的軍醫給這後生看看呀,年輕人第一次跟着出來換糧食,沒見過這種大場面,不經吓,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麽跟他父母交待呀。”說完又大哭起來。

小兵被他們哭得煩了,把攅在手裏的虎皮一放,皺着眉頭跳下牛車,向站着的将軍彙報:“将軍,箱內沒發現藏人,讓他們過去吧,出了人命就不好了。”

黑甲将軍點了點頭,看着那輛牛車緩緩駛過。

風雪越來越大,來路上再也不見一個人影,黑甲将軍看了眼皮膚皴裂,黝黑粗糙的小兵,突然想到了什麽,瘋了一樣騎上戰馬,向牛車方向奔去,小兵們不知所以,看到将軍追了出去,忙留下兩人守着,其餘的拿起長刀,撒開腳丫子也追了出去。

一口氣追出了五裏地,看到牛車的車輪印直達後秦邊關風去關,然後消失不見。黑甲将軍抽出鞭子狠狠在在自己胳膊上抽了幾下,咬牙說:“我怎麽這麽笨呢,那個青年皮膚白皙,根本不是什麽獵戶,我要誤大事了,快快回營,禀告骠騎将軍。”

邊城,骠騎将軍魏經綸聽完黑甲将軍的禀報後,大驚失色,按下屬的描述牛車上青年的樣子,他忽然想起一個人,那個用箭把紫色苜蓿花射到陶相肩頭上的少年,他也是後來才知道,那是後秦皇帝耶律基。

“這小皇帝瘋了,不怕再挨揍嗎?魏經綸喃喃道。

“将軍,以後陶相在他手裏,陛下恐怕會投鼠忌器。”

“快,備筆墨,備快馬,我要禀報陛下。”魏經綸急急吩咐道。

陶疏桐再次醒來時,已在後秦的皇宮了。他沒動,只是睜開眼睛望了望,靠窗邊的桌子旁,坐了個人,肩膀寬厚,全身罩着一層冰霜。

好像心意相通似地,他猛地轉過身,對上了陶疏桐的目光,周身的氣息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他走過來,輕輕地坐到床邊,笑着問:“你醒了?”

陶疏桐看了他一眼,別過頭去,沒吭聲。

“還記得那個破廟嗎?還記得那個下着薄雪的午後嗎?我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你,坐在窗前,映着梅花,就那麽牢牢地烙在了我的心裏。每到下雪的日子,我都特別想你,北國的雪太多了,總也下不完。”

耶律基嘆了口氣,輕輕握住了陶疏桐的一只手,用力抽了抽,反而被握地更緊,陶疏桐便不動了,好像睡着了一樣。

“我為什麽要像個思春的姑娘一樣對着雪傷春悲秋?我要得到你,我要為你空置後宮,我要為你蕩平天下,我要與你一起,攜手俯瞰這壯美山河。所以,大年夜,我就出發了,在你家附近整整守了半個月,才等到機會,對不起,一路上寒天雪地,讓你受苦了。”

陶疏桐睜開了眼睛,他看到耶律基臉上的清冷被潮紅取代,這是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看到這個人如此失态,講了如此多的話。他盯着耶律基片刻,坐了起來,很認真地看着他,輕聲說道

“我知道,你很好,但是你來晚了。”

耶律基怔怔地看着那雙平靜的眼睛,裏面有一點點歉意,一點點感動,唯獨沒有一點點的他希望的那種東西。

一瞬間的狂燥後,他慢慢地平靜下來,急什麽,有的是時間呢。他收回了自己的手,笑着說:“走,我領你去個地方,保準你喜歡!”

耶律基站起來,在兩塊地磚上跺了跺腳,一個暗門在牆上打開,拉着陶疏桐的手,走了進來。

穿過一條彎彎曲曲的石梯,面前是一堵天然石牆,耶律基伸出手,在牆上的一塊突起的咒印上按了按,石牆緩緩裂開,前面是一片開闊的山谷。

谷頂有雪,谷低流水,這是個奇特的存在。

越往裏走,水流聲越是歡快,溪兩邊竟然開着星星點點的小花。

“到了,你看上面”耶律基擡起手,指着山谷遠處的一個凹處,那裏白氣缭繞,樹綠如春,陶疏桐脫口而出:“溫泉?”

“是,陶相,以後你就先住在這裏,知道你愛種菜,瞧,我都給你準備好了。”耶律基獻寶似地指了指溫泉旁邊不遠的一塊空地,空地邊上有兩間小木屋,看樣子是剛修葺了一番。

陶疏桐走了過去,看到小屋裏面收拾地整整齊齊地,窗前還特別移栽了一株紅梅,千朵百朵,争相怒放。

“陛下既然想要我在這裏做個農夫,那我便做好就是,外頭朝堂上事情千頭萬緒,還請陛下以國事為重。”陶疏桐朝耶律基行了個禮,提起一把鋤頭便在空地上鋤起來,像一個見了土地便忍不住勞作的農人,自然又灑脫。

耶律基呆在一邊看了一會,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大楚軍政大權于一身的風雲人物,就這麽一撸袖子心無旁袤地真鋤起了地。

“陶相,你早點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

陶疏桐沒擡頭,也沒吭聲,只是專心鋤着地。

直到聽到石牆開裂聲,陶疏桐才停下來,擡頭望着天,喃喃地說:“他,不知道要急成什麽樣子了?”

宋炔确實急得不成樣子了,‘鴿哨‘好像啞了一樣,一點消息也探查不到,在第三次溫了參湯後,黃怡小心地又端了上來。

“陛下,辦法也要吃飽飯才能想出來,若陶相在,他也會這樣勸您的。”黃怡跪在地上,就差沒磕頭了。

宋炔看了他一眼,接過參湯,強行灌進了胃裏,但罷工幾天的胃不是一盅參湯就能擺平的,一陣抽搐,參湯又原汁原味地吐了出來。

黃怡一邊幫着皇帝換衣服,一邊小聲地抽泣。

“黃怡呀,你說陶相現在在哪呀,他吃得上飯嗎?受折磨了嗎?都怪我,給他樹的敵太多了,後燕梅關之敗、後秦黑河之敗、國內利益受損的豪強、看不慣新法的守舊勢力,落在任何一方手裏,都不會得到優待的。”

“不會的陛下,陶相吉人自有天相,他會平安歸來的。”黃怡走情不走心地安慰道。

“怪我,我為什麽這麽大意,只安排了兩個暗衛,陶相,一心為國,一心為朕,身為一品大員,卻還住着那麽個小院子。”宋炔也不管新換的衣服,一屁股坐在地上,兩眼淚水滾落,瞪着屋頂,再也說不下去。

“陛下不要自責,陶相志不在高牆大院,他對小院的感情有多深,陛下還不知道嗎?”

一個內侍小跑着進來,手裏拿着一封邊關急報。

黃怡急步走過去,接過一看,是東北邊軍統領魏經綸的加急奏報,他忙雙手遞給宋炔。

宋炔擦了擦眼睛,興致缺缺地打開了信,在看了幾行後,兩只烏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信紙,拿信的手劇烈地顫抖。他猛地跳了起來,卻兩眼發黑地又重新倒在地上。

“黃怡,快,去拿參湯,備好食物、快馬,我要去邊關。”宋炔邊吩咐邊把信紙緊緊地按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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