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Σ>―(〃°ω°〃)?→
京城。
柳葉招搖。
春意盎然。
又是一年進京趕考的學子。
路邊小飯館的老板撐着昏昏欲睡的腦袋,險些一個頓首栽進面前的楊柳湯裏。
“噗嗤。”皓齒紅唇間洩出來人一聲輕笑。
老板眼睛都沒睜開:“客官裏邊請,只有柳葉餅,一張十文錢,進店給錢,不吃不退。”
“老板,你這是強買強賣啊。”來人生着一副溫潤的嗓音,清清淺淺仿佛柔風拂面。
“長得好看的恕不招待,門在那邊。”
“...”來人啞了口,“你倒是和以前一樣。”
“您誰啊我們認識嗎?”老板擡起頭笑道。
來人似乎是有氣也發不出來:“初次見面小生傅長安。”
“權貴通道往左走,別擋了我生意。”
“...您這,也沒什麽生意啊。”傅長安左右一張望失笑道。
“您別擋着。”老板很客氣地笑道。
“老板!老規矩!”一個白衣的書生從後門走進來,往老板身邊大咧咧一坐,“我告訴你我這次再考不上我就戒了你家的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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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涼涼地拍開書生的爪子:“呵,滾開。”
“你這樣我要跟老板娘投訴的!”
“...滾不滾?”
“哎呀這位兄臺哪裏人看着怪眼熟的啊。”書生沒有理會他,轉了身就和傅長安搭讪起來,“初次見面小生沈一清。”
傅長安從沈一清一出現臉色就不太對:“啊小生傅長安。”
“我記得我記得,就去年狀元的那個,哎你不是狀元了嗎?還來考什麽?”
“...”傅長安只得尴尬地笑笑。
“老板!你好了沒!我可是要考狀元的人!”
沈一清的大嗓門沒什麽掩飾地傳了開去。
小店外的書生們刷刷刷地就都轉過來了。
隔壁茶鋪的婦人掩了嘴吃吃地笑:“沈家公子您可真是執着。”
“哎您還考啊?”對鋪的老頭把鐵砸得哐哐響,“有志氣有志氣。”
門外的考生卻把頭轉了開去。
啊是沈家公子啊。
連考三年吊車尾,習慣就好。
也有些第一次來不識得這位沈公子的,同旁邊人一打聽也都放了心。
這是喇叭光響呢。
傅長安猶豫了片刻,用眼睛飛快地掃過在作坊裏翻餅的老板,湊過去低聲問到:“老板,何時娶得親?”
沈一清就趴在桌子上笑開了:“老板娘還沒找到呢!哈哈哈哈哈我也就說說擠兌擠兌他哈哈哈哈哈。”
傅長安長松了口氣:“這樣啊。”
“不過也快了。”隔壁茶鋪的婦人朝自家老頭子努了努嘴,“前些天不是來了個可俏的丫頭麽?”
“嘿,”鐵匠停了手上的活,擦了一把汗,“那丫頭一看就來頭不小,老板可不一定吃得消啊。”
沈一清立即起身湊了過去:“您老給講詳細點呗。”
鐵匠老頭一看有人聽,臉色也神秘起來:“我聽旁邊的人說什麽太平公主...啧啧,這來頭...”
那婦人不依了:“你別瞎說,我分明聽說是什麽玲珑郡主。”
那邊老板已經從屋裏走了出來,漫不經心地把柳葉餅往桌上一攤,打了個哈欠就要走回去。
“杜藺安。”
傅長安突然叫住了他。
老板的腳步頓了頓,置若罔聞。
“對不起。”
“吃柳葉餅嗎?不吃滾。”老板轉過頭來,勾起一抹很冷的笑容。
傅長安怔住。
“喂,”沈一清拿胳膊肘拐了拐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的小老板,眼睛可勁兒地瞅着傅長安逐漸變小的身影,“他就是前兩年那個小福子?”
“你這樣子直呼聖諱難怪你考不上。”小老板懶懶地伸了個腰,拿眼斜睨了一下,傅長安已經消失在路的盡頭了。
“這有什麽直接關系嗎?你別擠兌我我那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人姜太公也七十多才當上丞相呢。”沈一清立刻板起了臉。
“那是姜太公,你也要能活到那麽久啊。”小老板拉下窗戶,“打烊了,快滾。”
沈一清趴在桌子上:“我不要我不要,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死心眼呢,人都不記得了你還死活要賴着。”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小老板文绉绉地來了句,就把沈一清趕出去了。
沈一清眼珠子一轉就明白過來了:“行行行,你能幹,你別哭着來求我我告訴你。”
“求誰都不會求你,你就安心吧。”
小老板特意從窗口伸出頭來喊道。
沈一清白眼一翻,就拐進隔壁的茶鋪叫了壺茶兀自悠然自得。
夜深。
從小飯館昏暗的燈火裏映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小老板蜷縮在床上,背緊緊地弓起。
“哎,我說你還不肯走麽?”一個灰色大褂的男人拿着銀針在燈火上慢條斯理地灼燒,嘴上漫不經心地問。
“要走了。”小老板從牙齒裏擠出幾個字。
男人愣得很明顯,然後舒展開:“想開了?”
小老板不肯再搭話。
男人明顯心情很愉悅,連話尾都帶上幾分輕快:“那來南山跟我學醫吧,我跟你說我們現在門裏那幾個廢物哦,我百年以後怕不是要丢盡我的臉...”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細長的針從光滑的肌理延伸下去。
帶出幾縷暗色的蟲痕。
“禍害遺千年,你不會死那麽早的。”小老板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眉頭往上一挑。
“嘿你個混小子。”男人搖搖頭,“你師父怎麽教你的?尊師愛長呢?”
“他除了教我當甩手掌櫃還教了什麽?”小老板翻了個白眼,“我明天跟你回去。”
“把沈一清那小子叫上。”男人伸了個懶腰。
“怎麽?不是非要他考個狀元麽?”小老板笑道。
男人板起臉:“就他?呵,我丢不起那人。”說是嘲諷也好,男人的神色裏卻分明的輕柔。
不過是提到他罷了。
神色卻輕柔得仿佛怕傷了他一般。
小老板笑不出來,不僅笑不出來,甚至朝他踹了一腳:“滾。”
雖然單身寡人,但是小老板的脾氣還是很大的。
男人也确實收拾了東西就準備滾了,推門而去,仍然不大放心地回頭再次叮囑,“記得把他叫上啊。”
小老板勾起一抹溫煦的笑容。
“滾。”
傅長安又來了。
胡亂往臉上抹了煤灰就這麽往店門口一拄。
眼巴巴地瞅着店裏的小老板。
小老板剛起來,慢悠悠地拿發帶在頭上胡亂折騰,最後索性拿手攏了就要紮起來。
傅長安再三看着自己黑得有些慘不忍睹的手,還是沒有上前去。
隔壁茶鋪的婦人又嘀咕開了:“現在的人真不行啊,怎麽能這麽擋着不讓人做生意呢...”
早晨的生意有些清冷。
卻也不是沒有。
已經有些早起的客人遠遠地看見乞丐一樣的傅長安便躲了去,私語在冷氣裏伴着呼出的冷霧飄起來。
是春天了。
早晨還是凍得發涼。
鐵匠從火星四濺的爐邊擡起眼來,從破舊的窗戶伸出被爐火熏得通紅的臉,梗直了脖子說:“小子要幫忙嗎?”
傅長安也往那裏看了一眼。
開始考慮要是鐵匠出手他該往哪個方向跑比較快。
小老板笑着說不用,回頭當着傅長安的臉就把“今日歇業”的牌子挂了上去。
傅長安盯着那木牌好一會兒。
木牌上的字寫的簡直慘不忍睹。
能勉強辨認出字形已經是傅長安天資過人了。
小老板的字依舊這麽多年沒有半點長進。
傅長安張了張嘴,往小老板的方向走了一步。
小老板幾乎是登時就退了一步。
茶鋪的婦人只往這裏瞟了一眼,但嗓門卻很大:“小杜子別怕,姐姐罩着你。”
傅長安曾在這裏呆過一陣子。
茶鋪那位的性子他也是摸透了。
不說多精湛,但撂倒他的功夫是有了。
畢竟也是前朝赫赫威名的女将軍。
當年一把銀戟定北疆十年安和。
小老板笑笑,連個背影都沒有留給他。
在破舊的藍色蓬布裏消失了去。
城門。
沈一清嚷着要考狀元,生生地被小老板拽着到了城門口。
守城的将士笑着同小老板打招呼,聽說要出城訪親戚還笑吟吟地叮囑路上小心。
“我要考狀元!不考狀元不回去!”沈一清是個倔脾氣。
幾年前被那人一句不學無術登不得大雅之堂氣得連夜下山,發誓不考上狀元不回去。
結果那人也沒有慣着他,也是一句你考不上狀元就別回去。
兩人就這麽倔了許多年。
小老板一巴掌呼沈一清頭上:“你快閉嘴吧,別刺激我孤家寡人,他可千叮咛萬囑咐讓我看着你,你要是不走我恐怕連南山的門都進不去。”
沈一清愣了一會兒:“你不等他了?”
“我可貪生怕死得緊,那個太平公主可把我吓得夠嗆。”小老板漫不經心地趕着馬,神色裏全然是無所謂。
沈一清噤了聲。
小老板同那人的事說不得。
一說小老板就發瘋。
前些日子什麽太平公主玲珑郡主廣德太妃,來得一個比一個勤。
小老板的小店也算是古往今來的第一店了。
敢把當今陛下當個店小二地使喚,又有衆多貴客臨門。
當然如果他們不是來找茬的,那小老板是要真的發達了。
拿着小老板的性命威脅。
無非是讓小老板離傅長安遠點。
小老板當即就是一聲叱笑。
我可巴不得傅長安離老子越遠越好。
小老板素來記仇。
他可以為了傅長安求到京城去,彎下那副脊梁骨,給人磕頭裝孫子。
也可以在殿前驚鴻一瞥後心如死灰,骨子裏的驕傲就算折騰沒了,燒了總還有一把灰。
可傅長安偏偏要在這之後又死皮賴臉地貼上來。
就算小老板不說,沈一清都打算半夜去套他麻袋。
“他最近來過沒有?”沈一清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誰?”
小老板明知故問。
“就是...就是...”沈一清氣急了,“方扶南!”
小老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沒來。”
沈一清立即氣紅了臉:“他沒來?我...我打死他我...啊啊啊啊啊啊氣死我了!”
小老板挂起一抹戲谑的笑容,揚起馬鞭打在雪白的大馬上。
沈一清一看小老板笑了立刻就餓狼撲虎地沖了上去,對着小老板賤賤的笑容就來了一巴掌:“你又騙我!又騙我!來了對不對?對不對?”
小老板一把抓住沈一清,反手抽了回去。
沈一清嗷嗷地叫着,老老實實地縮回了車廂。
小老板盡力展開攥住馬鞭的手掌,看着掌心上縱橫的蟲痕無奈地笑了笑。
都是命。
杜藺安跑了。
傅長安守在小店整整兩天才确認了這個消息。
隔壁茶鋪的婦人哄着娃睡覺,一邊對他的詢問充耳不聞,順手狠狠關上了窗棂。
至于鐵匠...
在火星四濺裏朝他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容:“你說啥我沒聽清。”
“啊小老板啊,不知道啊。”
“我哪裏知道小老板去哪裏了啊。”
“你還是別處去問問吧。”
傅長安幾乎要把自己氣出血來。
好不容易從宮中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手裏逃出來,一路磕磕碰碰找到了小老板的店,結果吃了閉門羹不說,小老板還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傅長安覺得自己挺委屈。
但是又不敢委屈。
生怕不知道在哪裏的小老板揚手就是一巴掌。
“哭哭哭,哭個屁哭!去,烙個餅,烙不好揍你!”
傅長安想想又覺得好笑。
自己一個九五之尊。
這輩子恐怕所有的委屈都在小老板這裏受盡。
可是小老板。
大概也是這輩子的委屈也在他這邊受盡了。
傅長安又覺得沮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