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幼稚

春雨纏綿地下了整整七日,宋玉延本想趁停雨後再出門,然而每次她打算出門都會開始飄雨,所以她只能穿上半舊的蓑衣、戴上破損的鬥笠按照記憶中的路趕往了鼈子山。

蓑衣是蒲葵葉加蓑草編織而成的,只能遮住上半身,下半身的裙……宋家沒有,所以出一趟門必然得濕身。而這時代的醫療水平令人堪憂,若是生病了也沒錢看病,這也是宋玉延總想等到停雨後才出門的原因。

可唐浩根跟買木場的監官談妥了日子,在伐木的人進山之時,她需要趕到那裏,耽擱不得,只能冒雨出門。

鼈子山在慈溪縣南方向五裏左右的地方,因造船場在明州城外東北,三江口邊上的桃花渡那兒,買木場挑選的距離不能離造船場太遠,同時取材的地方也不能太遠,故而鼈子山的位置相對而言就是優選了。

以步行的速度來算,五裏路需走上兩刻鐘,考慮雨天的路泥濘難行,怎麽也得多走一會兒。

等她找到鼈子山的進山口時,雨勢變成毛毛細雨了。

在山上伐木的人并不少,山腳下人來人往,宋玉延找到疑似監工的人,跟他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對方一聽,說:“哦,你是唐典事的友人宋大郎吧!柳監不在,不過這事柳監跟我們提了,說若是你來了,便直接放你進去砍竹子就行了。”

說完,命令一個伐木的男子給宋玉延帶路。宋玉延再三感謝,然後跟着那名男子進了山。

明州一帶的竹子多為毛竹,毛竹又稱之為楠竹、南竹,是栽種範圍最廣,也就是說最随處可見的竹子種類。因毛竹的竿型巨大,不僅可以作為建築架子,還因篾性好,成為各種手工編織品的材料優選。

當然,明州乃至浙江路還有諸如紅殼寒竹、華箬竹等種類的竹子,不過那些多是觀賞所用的竹子,并不是宋玉延此行的目标。

其實伐竹的季節應選在幹燥、蟲卵未孵化的冬季,不過百姓可不講究這些,加上宋玉延也不是大量砍伐,倒不需要考慮那麽多。

“這竿如何?”男子拍了拍一竿毛竹,問宋玉延。

宋玉延一看,這竿竹跟這個男子的胳膊一樣粗,竹青為黃綠色,表皮還有一層白霜。整竿竹的稈莖有十來米高,端正通直,她不由得心生歡喜。

“這竿就行了,你的眼光可真好!對了,敢問兄臺貴姓?”

男子被宋玉延一番誇獎,對她的感官印象又好了許多,聞言,便說:“免貴姓白,大名白粲,家中排第五,你喚我五郎便好!”

“原來是白五郎,我姓宋,名玉延,家中排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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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粲咧嘴一笑:“我知道,方才監工喊你的時候,我聽見了。”

他說完,抓起斧子,道:“相識一場,我幫你把這竹子砍好吧!”

“多謝了,白五郎!”

“謝什麽,竹子而已,比伐樹要輕松多了。”白粲話不多說,斧子一揮,就開始幹活了。

宋玉延再度感慨,這世間還是好人居多呀!

一竿竹子,沒砍幾下就倒了,白粲幫宋玉延将竹梢削了,再用鋸子分成十段左右,用宋玉延準備好的草繩給綁住。

末了,他問:“竹梢要不要?”

宋玉延心思一轉,道:“不要了,白五郎幫了我如此大的忙,我也沒什麽好報答的,不如就給你了吧!不過考慮到你還得繼續伐木,我可以拿着這些竹梢出去賣錢,賣完這些錢,便給予你了。”

十斤竹梢才賣得六文錢,所以這還真不算什麽大禮。可是白粲自知自己也沒幫多大忙,宋玉延有這心思,說明她這人實誠。

于是他說:“這錢我便不要了,往後你若還記得我,不妨過來找我一起吃酒就行了!”

“那一言為定了!”

白粲又幫着将所有的竹梢都捆到一起,讓宋玉延背着下山了。

一竿巨竹外加兩捆竹梢少說也有一百斤,重量比她的體重還重。好在已經停雨了,不然她下山之路會更為艱難。

她在山下就将那些竹梢賣了,這些竹梢有二十來斤重,不過因為下過雨,會增加一些重量,所以買竹梢的人砍價之後她賣出了十文。

宋玉延将這十文收好,準備去買些酒回來答謝唐浩根,以及作為下次見到白粲就請他喝酒的本錢。

回去的路總比來時要長一些,宋玉延背着毛竹,愣是多花了半刻鐘才回到縣城附近。

而原本就破爛的草鞋與她的腳早已被泥巴糊的看不見了,她看見路邊有個水窪,然後就伸腳進去劃撥一下。

……

唐枝從菜園子那兒回來,經過進出縣城的官道時,便看見一個纖瘦的少年正在水窪處玩水,先是把左腳伸進去蹬了兩下,又換成右腳,明明泥巴都已經洗去,卻偏偏玩上瘾了似的,把兩只腳都踩了進去,非得把還算清澈的水窪攪得渾濁才罷休。

唐枝上一次見到這麽玩的還是鄰居家裏的孩童,可宋玉延明顯已經不屬于孩童的範疇了,也不知該說她是童心未泯好,還是該說她幼稚好。

後背的重量迫使宋玉延收起玩鬧的心,她意猶未盡地離開水窪,一擡頭便看見了安靜地注視着她的唐枝。

唐枝的神情不像之前要麽帶着戒備和質疑,要麽兇神惡煞,反而有些柔和,她微微一愣。

“這小丫頭明明年紀比我還小,可這眼神,比我媽還像一位母親。”沒怎麽享受過母親的慈愛關懷的宋玉延偷偷地在心裏嘀咕。

不過見到唐枝,她還是很高興的,便揮了揮手:“唐小娘子,這是剛從菜園子回來?”

唐枝見過宋玉延笑嘻嘻沒個正形的模樣,也見過她心懷怨怼時笑容陰森的模樣,唯獨沒見過她笑得如此燦爛、純粹的模樣,心中又是一酸。

便是這笑容,她便不可能是宋玉延。

“嗯,你這是去鼈子山了?”

宋玉延特意等她走近了,才與其并肩一塊兒走的,聞言,便道:“是,剛從那邊回來,這事我還得感謝唐典事呢!”

“這有什麽好謝的,不過是不想欠你的罷了!”唐枝說。

宋玉延正想說什麽,眼角忽然看見官道旁邊的草棚處擺着的酒壇子,一個年輕的男子正在吆喝着:“賣酒咧,春雨打窗,酒香噴鼻,快來嘗一嘗咧!”

她想買些酒讓唐枝帶回去給唐浩根,可是又擔心這外頭的酒不太好,畢竟這些酒一看就知道是自家釀的,也不知道會不會喝壞了身體。

她這麽一猶豫,賣酒的小販便與她對上了視線,頓時高興地一喊:“宋大!”

宋玉延:“……”

得,看來又是原主認識的朋友之一。

宋玉延很快就翻到了記憶,對眼前的青年也有了較為清晰的認知。

青年名喚“孟水團”,跟宋玉延同為金川鄉人,不過孟家不同于宋家那般略有底蘊,他們家祖上幾代都是耕農,雖不富庶,但也一直在溫飽線上。

而孟家一直都會自釀酒水賣,算是補貼家用,輪到孟水團這一代了,更是如此。

雖說不管是唐代、五代各國還是今朝,酒一直都是官府專賣的,不過在一些小地方,執行得倒不會那麽嚴格。

在明州,州城治下二十裏外允許民釀民賣——一般情況下是官營的釀造所的酒坊可以由民間承包經營,像孟家這種小打小鬧,不會大量售賣影響官府整體收益的,就更沒有官府管制了。

孟家釀的酒倒不會喝死人,只是畢竟是家庭小作坊,釀酒的原料、技術也沒有酒坊的好,所以只有普通老百姓會買來嘗一嘗。

原主跟孟水團買過幾回酒,又跟着一群混子一起玩過,所以會以哥們相處。

可原主跟這時候的孟水團都不清楚,兩年後,原主之所以被官府所殺,跟孟水團也有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山藥自帶好感加成外挂。

酒的專賣這個在《宋代江南》中有提及,不過這個制度很複雜,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所以這裏就不叨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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