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妹夫人選
唐枝對竹雕的了解并不深,她只知道這世上有玉雕、木雕, 所以合着也該有竹雕才是。而她第一次見到竹雕, 也是從南來北往的行商那兒看見的,據說不少文人都喜歡在所用的用具上雕刻。
只是明州的草席、熏籠等竹木草制品多聞名天下, 可竹雕卻鮮少聽聞, 更別提有什麽出名的竹雕大家了。
至于宋玉延所說的“留青”, 唐枝更是第一回 聽說。
其實竹雕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出現了, 不過那時期的竹雕只是在竹簡上刻字, 或用線條刻一些紋飾。直至唐代才出現花草樹木、人物等形象雕刻,同時也是那時期出現的留青雕。
“留青”其實跟浮雕、透雕一樣,也是竹雕的其中一種刻法。“青”是竹子表面那層光滑的青皮,雕刻時只在這層青皮上雕刻, 将其餘的青皮鏟去,利用青皮與竹肌的顏色深淺來豐富圖案。
而留青刻法雖然在唐代就已經出現,只是條件的限制, 雕刻技法也不完善和成熟, 所表現的形式也比較單調, 用通俗易懂的說法就是——唐代的留青雕就像是紙片人,層次感并不明顯和強烈。
宋玉延還沒接觸過這裏的竹雕, 并不清楚它發展到哪種地步了, 不過從她所了解的歷史來看,宋元時期随着文人的藝術審美提高,才帶動了竹雕在內的雕刻藝術發展的。
也就是說,這時候的雕刻技法, 包括留青刻法在內,其實還是處于一種較單調的階段。當然,她重拾竹雕只是不想讓自己的技藝生疏了而已,并未有帶動竹雕發展的雄心壯志。
唐枝第一次在宋玉延的口中聽到一些陌生的名詞以及一個特殊的行業的行情,要不是她早有“此宋玉延來歷不凡神秘莫測”的覺悟,怕是又要開始懷疑人生了。
而且宋玉延還是比較克制的,沒有拉着她談一些太專業和深奧的知識點,點到即止的做法讓她能認真且迅速地投入進去的同時,又不會長時間接收太多理論知識而産生厭煩的情緒。
回去後她就将她兄長的筆筒拿出來琢磨,上面只刻着唐浩根的大名和一些詩文,而且是凹進去的陰文。
原本她覺得兄長的筆筒還是不錯的,可是見過了宋玉延的竹雕後,她就覺得這差距太大了,即便那還是一件未完成的作品,可也大致能看出,完成後必然甩她兄長這個筆筒幾條街。
唐浩根回來,看見她拿着自己的筆筒,露出嫌棄的模樣,有些不明所以:“阿枝,你拿着我的筆筒做什麽呢?”
“沒什麽。”唐枝沒跟他說宋玉延的竹雕之事,跟他說了,他估計也會對宋玉延生疑的。
唐浩根摸了摸腦袋,忽然想起一事,唐葉與他說他的大妹妹之前好像夢見了宋大郎,還在夢裏叫對方……
作為一個早幾年就開始進入青春期,然後時常會做一些旖旎的夢的青少年,唐浩根理所當然地認為妹妹的情況和他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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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想到這裏,他還是有些羞恥的。不過爹娘已經去世了,長兄為父,兩個妹妹的終身大事還需要他來解決的,所以他有必要為妹妹排憂解難的。
于是他語重心長地對妹妹道:“阿枝,雖然大哥是男人,不過你也不必感到害羞,有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說的。”
唐枝:“???”
“大哥,我真的只是看一看你的筆筒,沒什麽事要麻煩你處理的。”
“我不是說這事,你、你近來是不是夢見了一些人?”唐浩根臉色微紅。
唐枝瞪大了雙眼,驚詫道:“大哥怎麽知道的?”
不過她轉念一想,人總會做夢的,夢見的不是人,難不成還能是鬼?所以她又道,“夢見人不是很正常的嗎?”
唐浩根直點頭:“沒錯,這是很正常的,所以你也不必感到害羞和有心理負擔,大哥也都是這麽過來的。”
唐枝:“……”她不是很明白兄長為什麽要跟她說夢的事情,難不成夢還會預示什麽?
她一個勁地在那裏想,并沒有意識到她跟兄長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我沒有害羞呀,而且只是做夢而已,我并不會放在心上的。”
唐浩根深吸了一口氣,看來還是他妹妹道行高深。想他當初夢見了那樣的畫面後,褲子還髒了,第二天就跟做了賊一樣,都不敢正視別人。哪裏像他妹妹這般面色如常,而且據說最近也偶爾往宋家跑,可一點都不知道含蓄和害羞。
忽然,他又擔憂了起來,若是他妹妹真的看上了宋大郎,他該怎麽辦?
他以前容忍宋大郎,對其釋放出善意,可卻從未想過讓自己的妹妹嫁給對方,畢竟他還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找一個門當戶對,将來能給她帶來穩定和幸福的夫婿的。
雖然宋大郎現在浪子回頭了,可她也還不是他首選的妹夫人選……又萬一他妹妹真的非對方不嫁的話,他身為兄長要怎麽做才好呢?
他覺得為了這事,自己年紀輕輕的,頭可能就要禿了。
“對了大哥,往田地撒礦灰還真的挺有用的,不僅蟲子少了許多,連菜長得都嫩綠了不少。”并不知兄長真正目的的唐枝把話題給岔開了。
不過唐枝提及生石灰,唐浩根自然而然地就聯想到“礦灰有用”等于“宋大郎的功勞”,所以他的妹妹已經開始為宋大郎攢好感度了嗎?
女大不中留!
唐浩根暫時收起愁緒,問:“近來沒丢菜了吧?”
“陳二鳴被抓後,哪裏還有人敢到我們家的菜園子偷菜?”
唐浩根點頭,又道:“最近有人問我去哪裏買的礦灰,說看我們家用過後,效果還真的不錯,也想試一試。”
唐枝直翻白眼:“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經過陳二鳴這事後,誰不知道礦灰是在礦灰窯買的,他這麽問,打的自然是希望大哥下次去買礦灰時,也能給他帶些回來。至于他能否買得起礦灰……還有大哥當冤大頭不是?”
唐浩根頓了一下,然後有些得意地笑了:“所以我沒答應替他帶,只告訴他荪湖就有礦灰窯,而且礦灰價格不菲。”
要不是他的小吏身份,別人主動給他打了折,他還舍不得買這麽多回來呢!
以唐家的經濟能力,确實能承當得起這部分開支,不過長期下去也不是辦法,唐家的收支是略有盈餘,不過他也得開始為妹妹準備嫁妝了,得再節省一些才是。
他道:“我再去找宋大郎,問他醫書上寫的能除害蟲的法子除了撒礦灰外,還有沒有別的好辦法!”
唐枝忙扯住他:“大哥,你找她有什麽用?”
兄長這是真的拿宋玉延當成無所不能的神人了?
唐浩根其實過去找宋玉延并不只是為了這事,他主要是想替他妹妹考察一下宋玉延,觀察個一兩年,或許能決定這人到底能不能成為他妹妹的良配。
不知道兄長內心真正想法的唐枝能拉住他一時半會兒,卻不能一直攔着他,于是他得了空,就跑到宋家去了。
相較于常常跑來找宋玉磚小蘿蔔頭玩耍的唐葉,以及有事才會去串門的唐枝,唐浩根跨入宋家小院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日他進門一看,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宋玉延熱情招呼他,他還略慚愧地道:“以前的印象中,宋家略顯空蕩,雖然知道宋大郎在編籃子和席子,卻一次也沒發現庭院的變化,真是失禮了!”
“這足以說明唐典事為人坦蕩,光明磊落,路上也目不斜視,是君子之風,并不失禮。”
這話聽得唐浩根心裏舒坦,他跟宋玉延閑聊了片刻,便說起了菜園子的害蟲之事,還想了解一下宋玉延看過的醫書裏有沒有別的法子。
其實他問辦法是假,主要是想知道宋玉延最近有沒有看書罷了。
自從得知妹妹可能喜歡宋玉延後,他就忍不住對宋玉延挑剔起來,希望他能積極進取。雖然他也知道自己這個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了,畢竟宋玉延哪兒來的看書的機會呢?別說書了,宋家怕是連支筆都沒有。
不過宋玉延最近還真的有看書,而且看得還是農業相關書籍《氾勝之書》與《齊民要術》。
因為她之前雖然給唐枝推薦了撒石灰粉的做法,可那都沒考慮過經濟效益問題。
後來才慢慢地琢磨過來,如今的石灰可并不比後世工業化流程後生産的那麽容易,價格一點也不便民,所以秉着“考慮成本、增進效益”的原則,她就想找別的辦法來替代這種燒錢的方法。
既然那是農業相關的,她自然要找農書來了解了。而如今她能找到的農書只有兩本,便是漢代的《氾勝之書》以及北魏的《齊民要術》,其中她還得考慮南北差異問題,所以只能作為參考。
而這兩本書,其實是她找杜衍借的:
她與唐家聯手設局捉拿了偷菜賊的事情也傳回到了金川鄉族裏。因為慈溪就這麽大,且唐家用生石灰來捉賊這局設計得十分巧妙,都足以讓縣官載入斷案的案例中了,所以傳着傳着,也就讓宋氏族長知道了。
為此,族長讓宋冰去喊宋玉延回鄉一趟。宋玉延正好也想回去見他,另外再看看能不能去義學蹭點書回來看一看,也就找了一天空閑回去了。
宋氏族長見了她就又想起了她孤苦的身世,剛想循例勸她兩句,希望她積極進取,好好做人,結果又得知她近來安分得不能再安分了,于是說教的話就卡在喉嚨裏,最後轉過頭問她,有沒有什麽困難的。
宋玉延點頭:“侄孫還真的有困難。”
族長宋至明一噎,他剛才還在想宋玉延是不是換了個芯,如今看來,是他想岔了,這麽厚臉皮,還是那個熟悉的宋大郎。
他的話已經放出來了,不好再改口,得知宋玉延只是想借兩本書看,他為自己剛才腹诽她厚臉皮而感到羞愧。這是一個多麽積極向上、勤奮好學的好孩子啊!
又因為幫唐家抓偷菜賊之事得知她以前原來并“沒有”做偷雞摸狗的事情,而都是被人冤枉的,還冤枉了這麽多年,他發現教訓宋玉延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于是他二話不說就把宋竹喊來,讓他從自己的藏書裏找兩本書借給宋玉延。
宋竹拿懷疑的眼神看着宋玉延,宋玉延則一臉真誠地回視他,直把他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然後硬着頭皮帶她去到他的書房,大手一揮:“想借什麽書,随意挑。”
宋玉延看了一圈,沒看見有農業相關的書籍,于是嘆了一口氣:“十三叔,您的書房如此之大,我認為您的書架還可以再多放一些書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的藏書太少了。
宋竹本來最滿意自己的書房的地方就是書多,這裏面很多書都是他那位在朝為官的哥哥送的,朋友過來看見他的藏書都十分羨慕他,可是他竟然也會有被人吐槽藏書少的一天?!
他的臉一黑,問:“你想要什麽書,我這兒怎麽可能沒有?!”
“農事相關的書,十三叔也有嗎?”
宋竹一噎,他還真的沒有。
不過他可不能直說他沒有,身為長輩的威嚴,豈是晚輩能挑戰的?于是他又開始教宋玉延做人,說農書是不入流的書,身為讀書之人,就該看四書五經……
宋玉延道:“可官家不是三番五次下勸農令,認為農業才是國之根本嗎?”
宋竹驚悚地發現,怎麽他好像比不讀書的宋玉延還要孤陋寡聞了?!
他跑去找杜衍求證,杜衍想了想,道:“确實有這麽回事,明啓二年,官家便置勸農使,并且多次下令勸課農桑。其實漢唐也已經置勸農使了……”
宋竹覺得臉有些疼,被他侄子的“博學”打疼的。
杜衍說完才追問他緣由,他怎麽可能會告訴杜衍真相呢?只說是宋玉延要找農書。杜衍便笑說:“恰好我有《氾勝之書》與《齊民要術》,他要,我便借給他。”
宋竹驚奇道:“世昌還随身攜帶農書?”
不過随即一想,他這位友人酷愛讀書,所以涉獵很廣,他有這些書也不足為奇。他又暗自感慨,難怪自己的學識比不上對方,是因為自己學的還是不夠多啊!
杜衍把書借給了宋玉延後,宋玉延十分感激,畢竟這時代還沒有活字印刷術,市面上流通的書多是人力手抄的,數量少又貴。很多讀書人都将書籍當成命根子一樣愛護,能把書借出來,那說明對方是真心與她結交的。
為了表達自己的謝意,宋玉延就把一件剛剛刻好的梅花臂擱送給了對方。
杜衍當時看見那臂擱,眼睛都直了:“這是你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