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秘密
宋玉延給唐枝留了一個安撫的笑容,便先跟白粲到邊上談話了。
眼下七月快過去了, 白蠟蟲逐漸變多, 所分泌的白蠟原料也多了起來,宋玉延估算了一下, 這幾棵樹上的原料能制作十來根白蠟燭。
只能制作十來根蠟燭, 讓白粲有些遺憾。當然, 他也知道是自己貪心了, 畢竟白蠟蟲要是能産出很多白蠟來, 那白蠟燭也不會這麽稀缺和貴了。十來根蠟燭,他跟宋玉延平分也能小賺一筆呢!
只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他看着那幾棵白蠟樹,忽然想起宋玉延提過, 如今只有在江淮地區有些人養殖白蠟蟲,而明州還未有。他心中一動,拉着宋玉延嘀咕:“宋大郎, 你說, 不如我們将這些白蠟蟲抓回去養如何?”
宋玉延心道, 他能想到養殖白蠟蟲,還挺有商業頭腦的。
不過她早有這種想法, 只是光是有想法還是太天真了, 因為她雖然會制作蠟燭,卻不會養殖白蠟蟲。對于未曾嘗試過的領域,她向來不敢盲目自信。
“可是你會養嗎?”宋玉延問,“事先說明, 我雖然會制作蠟燭,可是我不會養。而且白蠟蟲最喜歡寄居的是白蠟樹,可這兒不是白蠟樹成片生長的地方,你須得先種許多白蠟樹,只有滿足了這項最基本的要求,才能養殖白蠟蟲。”
白粲啞火了,随即又嘆氣:“看來做人還是不能太貪心,還是宋大郎你理智,克制得住!”
一想到宋玉延如今也才十五歲,他就更加佩服對方,他白長宋玉延幾歲了!
“話也不能這麽說,白五郎的想法是非常好的。如今買得起蠟燭的多是富戶,因為制蠟多用蜂蜜,而且蜂蜜制造的蠟燭柔軟,只能做出這麽短的一截……”宋玉延比劃了一下,“一般只能燒兩三刻。而白蠟燭卻能燒半個時辰,粗一點的也能燒一個時辰,不管是讀書人還是富戶,甚至是百姓,也多會選擇白蠟燭。”
她想,白蠟燭唯一的問題估計就是燃燒後的氣味有些許刺激,不過能在夜裏用上比油燈更亮的照明方式的話,那點小缺點,也是可以忽略過去的。
她這話又激勵了白粲,他道:“你常說辦法總比困難多,我覺得有道理,所以我也一定會想出能大量養殖白蠟蟲的法子的!”
宋玉延見他這麽有志氣,也不打擊他。跟他談好了将白蠟蟲分泌物剝下來的注意事項後,就回到了唐枝的身邊,面對這小丫頭藏不住的好奇之心,她将唐枝帶離了茅房後才慢慢說與她聽。
不過她沒說制作白蠟燭這主意是她告訴白粲的,只說她跟白粲偶然遇到白蠟樹,所以才琢磨着做蠟燭換錢的。
然而即便如此,唐枝還是猜到了她在這其中的作用——若不是宋玉延點出這些樹和蟲子的用途,那白粲在這裏伐樹這麽久了,怎麽可能不獨占了這些白蠟蟲,反而白給宋玉延一半的好處呢?
“你有把握?”唐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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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也常常走街串巷,什麽樣的手工藝人沒見過呢?”宋玉延道。
她這話說得倒是真的。爺爺的職務管的就是傳統手工業這方面的事情,所以她從小到大,接觸的最多的就是傳統手工業藝人。
跟着宣傳部門的人,或者跟着為了尋找靈感而鑽進深山的老師,久而久之,一些窮鄉僻壤的地方她也都去過,很多手工藝人的故事也聽過,偶爾還能跟着他們學習手藝。
她該感謝小時候的自己好奇心旺盛,什麽都想學。也該感謝長輩們打磨她的性子,讓她不至于學什麽都是三分鐘熱度,學到最後也只有半桶水的水平。
不過在唐枝的眼裏,宋玉延這話是指她以前經常在街頭流浪,見多了三教九流之人,所以才偷學到這些技藝的。
比起宋玉延用亡母做借口,這個理由,唐枝倒信了九分。
“你就這麽大大咧咧地跟我說了,不擔心我說出去?”唐枝又問。
“我相信唐小娘子。”
唐枝:“……”
好氣哦,看見這人毫無設防又對她倍加信任的模樣,想沖這人生氣都不好意思了!
她哼了哼,開始算舊賬:“你說我是你妹妹的事情還沒完呢!”
宋玉延心想,小女孩就是容易追根究底。
她道:“雖然我與這兒的多數人都認識,不過我也會分親疏遠近,這兒大多數人都是好人,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像白五郎那樣可靠的。”
白粲竟然能讓宋玉延說出“可靠”這樣的話來,難不成宋玉延對他的感覺不一般?
唐枝問:“我瞧他都已經及冠了吧,成親了嗎?”
宋玉延一頓,尋思着這小丫頭平日裏也不是八卦之人,她該不會是對白粲一見鐘情了吧?!
這個想法讓她驚悚不已,再仔細一想,小丫頭這個年紀也才初中,正值春心萌動的時候,是最容易對異性産生朦胧的愛意的時候!
不過她沒想到,小丫頭居然喜歡粗犷的男人:白粲雖然為人不錯,可是皮膚黝黑,長得虎背熊腰,胳膊都跟她的大腿一樣粗了,倆人站在一塊兒,反差極大。
而且即使小丫頭不是個在乎顏值的人,可倆人年齡也相差了八歲,在宋玉延的眼裏,這算是老牛啃嫩草了。
“他還沒成親,據說是他前面還有個哥哥未成親,所以還沒輪到他。”宋玉延道。
“哦。”唐枝應了一聲。
宋玉延聽不出她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能道:“唐小娘子,你如今還年幼,談婚論嫁太早了。”
唐枝:“?”
怎麽忽然扯到了她的身上來了?
不過宋玉延這話正中下懷,她道:“你不也是嗎?才及——”
她把“及笄”給卡在了喉嚨裏:差點忘了這人該用及冠才是,雖然已經十五了,可離及冠還有好些年呢!
她的舌頭打了個結,改口道,“——才幾歲呀,要想談婚論嫁也太早了!”
“可我沒想過談婚論嫁呀!”宋玉延好笑道,明明就是這丫頭主動提及的,怎麽到頭來倒像是她想結婚了一樣。
要知道她在這裏本就沒打算去考慮這些終身大事,她只負責把日子過好,圓了原主的心願,她的旅行或許就該結束了。
唐枝捏了捏手心,有些窘,難道是她想太多了?
雖然這人如今的身份是少年郎,可她畢竟還是一個女孩子,會對男子心動實屬正常……不過也有可能是這人還未開竅。
說來她的心底其實還藏着一個秘密——她知道宋大郎的真實身份。
發現這個秘密是因一次意外,那還是兩年前,宋大郎的嬸子吳氏剛棄子女改嫁沒多久。她初次賣菜差點受挫,宋大郎帶着一些狐朋狗友幫了她的忙,所以她雖然讨厭宋大郎,卻一直琢磨着要還她這個恩情。
猶豫了很久便去了宋家,她在門外聽見宋大郎跟她那些狐朋狗友誇誇其談,也才得知宋大郎幫她的忙是為了讓她一直種菜,好方便自己有菜可偷。
她一生氣,就回家去了。可是回到家左思右想,覺得一碼還一碼,她不能因為宋大郎的目的不純就否認她幫過的忙,所以她又回到了宋家。
這次過去,宋大郎的那些狐朋狗友剛離去,宋大郎在門外送他們,這時,她便瞧見宋大郎的褲子似乎有些紅了。
她還未看清楚,宋大郎便一溜煙地跑回家中,連門都沒關。
想了想,她還是走了過去,站在門外看了片刻,便見宋大郎一直在院子裏轉悠,一會兒鑽進屋子裏,出來時拿着一塊布,一會兒又跑進廚房中,刨出來一堆草木灰……
雖然還未來月事,但是沒少見她娘親這麽做的唐枝心中“咯噔”了一下,當即就有些懵了。
吳氏走後,宋家唯一的女孩子便只有宋玉磚了,可那只是一個五歲的小屁孩,怎麽可能需要用上月事帶?那宋大郎這麽做,為的是什麽?目的不言而喻!
她被這件事沖擊得不輕,吓得趕緊跑回了家,想找個人分擔一下她受到的驚吓吧,可家裏也沒有合适的人可以聽她傾訴這個秘密了——兄長是男人,最近又在為生計而擔憂,她就不去打擾他了;妹妹又太小,根本不懂事。
所以到最後,她只能自己一個人努力地消化這件秘密。
她想不明白宋大郎明明是女孩子,為何大家都會認為她是一個男孩子——即便是吳氏和唐母也是這麽認為的。
對世事已經稍微有些辨別能力的唐枝很快就想到了宋大郎的娘親周氏,她對周氏的印象并不深刻,只是兄長去宋氏義學讀書時,她曾随唐母經過金川鄉求賢裏,在那裏遇見的周氏以及宋大郎。
當時的宋大郎還只是一只皮猴,跟村裏的孩子打架,被周氏像拎雞仔一樣給拎回去,還挨了一頓訓斥。宋大郎看見路過的唐枝,便朝她做了個鬼臉,氣的她直翻白眼。
後來從兄長的口中得知周氏母子孤苦伶仃、相依為命的事情。加上周氏死後,本該屬于宋大郎的家産成了她叔父的囊中之物,唐枝倒也隐約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因為知道了宋大郎的真實身份,她對宋大郎的容忍度倒是比以前高了些許,所以每每看見她跟一群混子一塊兒玩,她一面擔心宋大郎會吃虧,另一反面又氣惱這人與人往來也沒個分寸,萬一被人發現了真實身份,別人會怎麽看待她?
一開始她也希望宋大郎能像一個女孩子那樣,少做些粗鄙之事。後來發現這都是奢望,而且她跟宋大郎非親非故,沒什麽立場去要求對方按照她的想法來生活,所以除了将她的真實身份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之外,她似乎也沒別的法子了。
如今宋大郎成了宋玉延,五官也越長越開,甚至胸前也都開始隆起。可唐枝發現這人似乎依舊沒有“男女之別”的意識。
而且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別人沒發現宋玉延的身份,可是這對她來說,應該算是一件好事吧?等她徹底擺脫了過去別人對她的不好的印象,那她恢複女兒身後,或許就能找到一門好的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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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枝發現自己越想越多,也越來越亂。她摒去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就拿竹子的事情轉移了話題。
宋玉延見她沒了再提這事的心思,也就将此事翻了過去。
倆人砍了竹子就回去了,為了答謝唐枝今日放下自己的事幫她跑那麽遠去運竹子,宋玉延将那日她在雕刻的筆筒送給了她。
雖然她之前就給杜衍送了一件臂擱,可論她刻的最用心的作品,還屬這件筆筒。
之前的臂擱只是一支梅花,而這個筆筒卻包含了幾座若隐若現的山峰、山中樓閣以及山崗、溪流等一整幅山川風景圖案,雕刻難度要比梅花高,所花的時間也多。
這筆筒上的圖是北宋名家李成的《晴巒蕭寺圖》,這位著名畫家擅長山川風物,而教宋玉延雕刻的大師就喜歡雕刻頗具詩意的山水圖。
這幅《晴巒蕭寺圖》,宋玉延雕刻了不下三十次。盡管如此,每次提起刻刀,她仍舊會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雕刻,生怕刻錯了一處。
從一開始花三個多月才刻完,到後來只需二十來天就能完成。如今若非雕刻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她也不至于雕刻這麽久才完成。
盡管如此,她對這件作品也不是十分滿意的,除卻竹材和工具的原因外,她也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認為是自己太久沒雕刻了,所以技藝還是有些生疏了。
當然,她也不是因為不滿意自己的作品才選擇送給唐枝的,這是她目前最能拿得出手的作品,等她能拿得出更好的作品時,她還是會這麽做的——只要唐枝不嫌棄。
唐枝接到這筆筒,就更加嫌棄她兄長那個筆筒了,這兩個筆筒放在一起,一件值萬文,一件只值幾十文……
“這不是你雕刻了很久的嗎?就這麽送給我了,你不可惜?”唐枝嘴上說着,手卻一直舉着筆筒在眼前轉。
她也說不上這是什麽滋味,這個筆筒她很喜歡,可畢竟是宋玉延花了很多心思刻的,她不好意思拿。猶猶豫豫得都不像她的性子了。
“送給不懂欣賞之人才叫糟蹋,可惜了。可送給會欣賞它的人,那就叫遇見伯樂了,何來的可惜?”
唐枝還是不敢随便收下,宋玉延只好道:“這不過是我練手之作,也不值幾個錢,唐小娘子可以拿回去給唐典事用,擱連毛筆都沒一支的我這兒是浪費了。”
她這麽說,唐枝才收得安心些。
唐枝捧着筆筒回家,被眼尖的唐浩根看見了,他尋思着妹妹之前牽着家裏的牛車去幫宋玉延的忙,那這物件怕是宋玉延送的。
想到這裏,一向行事磊落的唐典事忍不住走過去,趁妹妹不設防,将手裏的筆筒抽走了。
“大哥,你做什麽?”唐枝吓了一跳。
“這話該我問你才是,怎麽捧一個竹筒跟像捧着什麽寶貝似的!”
“哪有!不過是人家送的,又是她親自雕刻的,一片心意我總不能随意踐踏吧!”
唐典事嘴一撇:不是他小瞧宋大郎,雖然宋大郎會草編又會竹編,可是這跟在竹子上雕刻那是兩回事。而且這兩人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呢,妹妹的好話就說了如此之多!
唐典事覺得妹妹的外向實在是令他頭疼,要長久下去,妹妹的胳膊肘都得往外拐了。
撚起筆筒打量了一下,本以為宋玉延只是在上面随便刻些情詩什麽的來勾引他妹妹,怎料映入眼簾的是一幅他從未見過的雅致山川風物圖……
唐典事:“!!!”
難道是他拿起筆筒的方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