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出名了

唐浩根這一晚沒喝多少酒, 因為他只顧着跟宋玉延說正事去了。

宋玉延聽了他說的事情後, 結合原主記憶裏新知州的遭遇, 她基本上可以肯定, 所謂的“民亂”,或許跟這些豪強富戶脫不了幹系。

若是因為新知州的舉措侵犯了豪強富戶的利益, 那麽他們會做出“利用百姓對這次征召民夫疏浚河道的怨念,以及撺唆那些無業游民為新知州找麻煩”這種事情也不足為奇。

新來的知州連權力都還未完全接手,很多事情自然控制不住。他們将事情鬧大,好讓朝廷知道新知州的過失, 從而将新知州貶職, 這樣一來,他們的利益不會被侵犯,還能将礙事的人踢走……

當然, 這一切也只不過是宋玉延的猜想。

她問唐浩根:“你希望可以提醒新知州, 但是又擔心你的身份無法接近他?”

唐浩根點頭。宋玉延道:“我倒是有個法子, 不過不一定奏效。”

唐浩根來了精神,也顧不得喝酒了,問:“什麽法子?你快些告訴我。”

“你說過, 明府之所以想送這些留青竹刻給新知州,那是因為新知州是個喜好文雅之物的人,所以……”宋玉延在唐浩根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唐浩根眼前一亮,旋即又擰起眉毛:“可是這會不會給你惹來什麽麻煩?”

宋玉延道:“若那知州是個能聽勸的,我自然不會有什麽麻煩,即便他不聽勸, 我一個刻竹子的,又能有什麽事呢?”

宋玉延雖然不像唐浩根那樣憂國憂民,不過她也做不到無動于衷,即使知道機會渺茫,成功的概率也很低,可她還是想盡她所能。再者,若能有效避免那場混亂,也能降低她受到牽連的幾率。

唐浩根猶豫了片刻,才道:“那好,就按你說的辦!”

倆人談完事情,也已經很晚了,唐浩根心裏的煩悶情緒一掃而空,甚至對未來也有了些許期待,故而回家的步伐都是輕盈的。

唐枝見了,驚詫兄長這回身上居然沒多少酒氣。她琢磨了一下,覺得大概是兄長找宋玉延喝酒,結果總是他在喝,而對面的人卻只喝茶,于是兄長覺得索然無味,幹脆也不喝酒了……

這麽一想,她心裏也高興了幾分,認為總是讓宋玉延少沾酒是對的,于是翌日她便拿了家裏的半斤茶給宋玉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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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喝太多茶導致睡不着的宋玉延:“……”

____

翌日,唐浩根去了衙門,那龐縣令特意來問他:“阿根,這都過去兩個月了,那位叫錄方的藝人刻好了竹刻了嗎?”

唐浩根忙不疊地拿出鎮紙和臂擱,道:“昨日剛剛刻好的,我一拿到手就帶過來了。”

龐縣令拿起這兩件留青竹刻打量,雖然他不是很精通這些風雅之物,可他見了這樣別出心裁的留青竹刻,也會生出昧下的念頭來。

不過他更清楚頂頭上司的喜好,為了能讓自己在新上司手底下幹活,少受些罪,這套文房用具,他是必然要送出手的。

好在,唐浩根懂事,沒要他的錢。

龐縣令拿到了留青竹刻後并沒有立刻給新知州劉綽送去,而是一直在等一個恰當的時機。

終于有一日,劉綽要到慈溪縣考察,龐縣令跟着他往鄉下跑了大半天,晌午的時候稍備了些簡單的菜肴招待劉綽。

劉綽見菜式簡單,也是十分滿意,飯後便與龐縣令聊了許多。

聊到一半,龐縣令覺得氣氛正好,便拿出那套留青竹刻文房用具來,道:

“下官前些日子得了這些有留青竹刻的文房用具,正想找人一同探讨這其中的雅致之處,可惜身邊都是些不通風雅的胥吏。下官聽聞劉知州擅詩文書畫,所以今日特意拿出來……還請劉知州賞臉指教。”

龐縣令雖然懷着送禮的心思,但是并不敢明說,故而先以“一同欣賞”為名,試探能否勾起劉綽的興趣。若劉綽當真喜愛,他也好名正言順地将禮物送出去,而不至于讓劉綽察覺他是在送禮。

不過即使察覺了也無妨,反正劉綽也不會因此而斥責他。

文人之間往往得到了什麽有趣的物件,又或是得到了什麽書籍,往往也會以一同探讨為由,邀請朋友相聚。故而龐縣令的做法并沒有讓劉綽感到違和,他甚至還真的挺好奇地接過筆筒,與龐縣令交流了起來:

“我聽說過留青雕,不過它并沒有什麽出彩的地方。”

龐縣令笑道:“下官也見過不少留青雕,這尋常匠人雕刻的确實沒什麽出彩之處,不過這位叫‘錄方’的藝人可不一般……”

要說“匠人”與“手工藝人”的區別,其實也不大,不過“匠人”側重于“技”,“藝人”側重于“藝”。

更直觀來說,在創造性上,“藝人”要比“匠人”更擅長表達自己對藝術的見解,從而創造出更有觀賞價值的作品。

龐縣令特意用“藝人”來形容雕刻這些物件的人,劉綽都被他的話勾起了興趣,道:“你這般形容他,我倒是有些期待他能雕刻出什麽樣的留青了。”

說完,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裏頭的筆筒,這一看,他确實有片刻的愣神。随即收斂了漫不經心的神情,認真而專注了起來,而且每看一處,也總要拿手指感受一下上面的肌理……

龐縣令見狀,心中一喜,他總算是押對了寶!

“這是李鹹熙早期的畫作,若是畫,倒還入不了我的眼。可,這是留青雕!”劉綽感覺自己的胸膛似有什麽要破膛而出,“這是留青雕?我不認為尋常的留青雕能展現李鹹熙的畫作的風采,可是這筆筒上,還真的就讓我見到了一幅不亞于原畫的精彩絕倫之作!”

龐縣令雖然剛才說了不少贊賞這筆筒的話,可實際上,他還真的有些無法理解這件作品對于一個醉心文學藝術的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麽。

不過這有什麽關系呢?只要他拍對馬屁就行了!

劉綽放下筆筒,又拿起鎮紙來看,不過鎮紙上的圖案比較簡單樸素,他倒是沒看太久,大概是有珠玉在前,簡單的《春竹圖》對他的吸引力并不是很大。

好在他看見那臂擱時,眼睛終于又亮了起來。

若說最能體現雕刻這些作品的人的水平的物件,其實還屬這件臂擱。因為筆筒上的是李成的畫作,照着畫作來雕刻,便少了體現自己的想法的空間。而這件臂擱上的畫作确實雕刻者本人所畫,也就是說,她的繪畫水平以及雕刻技藝水平,皆能通過這件臂擱展現出來!

正是看見了這件臂擱,劉綽的心中才生出了索取這些留青竹刻的心思。

而龐縣令怎麽會讓上司主動開口呢?于是一番馬屁下來,他便主動提出了将這些物件贈予上司。

劉綽這會兒也明白了他的用心,不過對方也不是要拿金錢或者貴重物品賄賂他,他不妨裝個糊塗,将這些留青竹刻收下了。

劉綽雖然沒追問龐縣令關于名為“錄方”的藝人的更多消息,不過等他回去後,每日都看見這些留青竹刻,他的心又癢起來了——他仿佛可以預見,如此精致、欣賞價值高的留青,必定會代替舊有的留青雕,成為新的竹雕手法!

他本不是個喜好竹雕之人,只不過藝術是相通的,他在竹雕上看見了書畫,看見了藝術的創造性,同時竹子又象征着高潔,自古文人多愛竹,這些作品可謂是很合他的心意了。

他想見一見這名叫“錄方”的人,若是對方的學識、才華确實不錯,他倒是可以跟對方交流一下。然而自己的身份又讓他有些猶豫,畢竟他初來乍到就把時間浪費在這些事上,會不會有人認為他玩物喪志呢?

左右見劉綽似乎有難題未解,便想替他解決煩惱。

劉綽也沒打算讓底下的人幫他找人,而是閑聊的時候稍微提了一下“錄方”這個留青竹刻藝人。

手底下的人正好擔心沒機會親近這位新知州呢,便發現此事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雖然他們也不知道那個叫“錄方”的人是什麽人,不過上司這麽喜歡這個人的竹雕,那他們自然要想辦法去辦到的。

可是等他們在竹雕行找了一圈,卻找不到一件出自“錄方”之手的作品,他們也難免有些生氣:“我還不信我翻遍明州都找不到了!”

很快,明州府衙正在收集一個叫“錄方”的人的留青竹刻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竹雕行的人的耳中,他們有的人不甘放棄這樣出名的機會,于是便假冒了“錄方”,雕刻出一些留青雕,然後交給了府衙的人。

府衙的人興致沖沖地跑去劉綽面前邀功。

劉綽本來因為公務繁忙而忘了此事,經人這麽一提,他才又想起此事來。

雖然他不是玩物喪志之人,不過既然底下的人都找到了“錄方”的留青竹刻,那他就看一看吧!

不過這一看,他的臉色便有些古怪了:“你們找不到也沒關系,我也不會怪罪你們的。”

左右很快便回過味來了——上峰這話分明就是在說,這不是真品!

他們又急又氣,他們還沒見過“錄方”的留青竹刻,哪裏知道這是別人忽悠他們的?!

雖然劉綽沒怪他們,不過他們還是生氣地抓那個假冒“錄方”的人到衙門問罪。

這事傳出去後,別人更加好奇了:這錄方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何知州想找到這人?

_____

唐枝從買菜的鄰居街坊口裏聽了這事,心中一跳,別人不清楚“錄方”是誰,可她卻是知道的!

她強壓下心中的忐忑,等賣完了菜,便去了宋家找宋玉延。

宋玉延送筍兒去讀書後,筍兒往往早上出門去,晌午才能回來,故而唐枝來找宋玉延的時候,宋家只有一大一小倆姐妹在家。

唐枝這會兒過來,正看見一個小蘿蔔頭躺在宋玉延的懷裏撒嬌:“大哥,你最近都好辛苦的呢,可是家裏沒有紙了,我也不想讓大哥為了買紙給我練字而勞累!”

變着法想偷懶耍滑頭,真不愧是餅兒呢!

宋玉延臉上帶着笑容,從容而自信:“沒關系,大哥可以造紙,不用擔心沒有紙。”

餅兒:“……”

唐枝也數不清小蘿蔔頭對上宋玉延這是幾連敗了,反正每次餅兒想偷懶,宋玉延總是能尋到法子治她的懶癌。

看見唐枝來了,餅兒仿佛看見了救星,連忙道:“大哥,唐姐姐來尋你了,肯定是有要事相談,我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去幫你督促葉子姐姐讀書畫畫!”

說完,她就往唐家跑了——即使她走起路來還是一瘸一拐,可也絲毫影響不了她的速度。

唐枝見宋玉延并沒有追上去把餅兒抓回來,只是嘴角噙着笑,一副寵溺的模樣。她知道,餅兒這一年多性格變得開朗多了,而且從以前的小貔貅也慢慢地學會了和別人分享,這都是這人身體力行,為弟弟妹妹所帶來的正面影響。

“宋大郎會造紙術還是會拿錢‘造’紙?”唐枝打趣地問。

宋玉延笑道:“都會。”

宋玉延會造竹紙,不過造紙的工序很複雜,也費時間,而她目前恰巧最缺的就是時間,所以她寧願去買紙,也不自己造紙。

至于為何不造紙去賣,因為她一個人造紙的效益太低了,眼下造紙的都是大作坊,往往動用十數人,耗時三四個月才能造出一批紙來。她一個人,懂技術又如何,沒有人力,想要靠造紙為生,何其艱難。

唐枝:“……”

原來這人是認真的嗎?她還以為她是在哄騙小蘿蔔頭!

唐枝都想問她到底是還有什麽是不會的了!

她最終沒能這麽問出口,畢竟她來這兒的目的不是為了追問宋玉延的底細的,她道:“你最近可是招惹到了衙門的人?為何大家都在找‘錄方’?”

宋玉延一愣,很快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她笑道:“大抵是,我出名了。”

唐枝對她這麽敷衍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誰不知道你出名了,這州府在找你的消息都傳到了我們縣來了呢!”

随即她又松了一口氣,“看你還笑得出來,大抵也不是什麽壞事。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原來這麽匆匆趕來,還是因為擔心她!宋玉延心裏一樂。

她見這小丫頭要走,忙叫住她:“你就不想知道是什麽事?”

唐枝道:“你平日也不用表字,只有在竹雕上會留下表字,所以,興許是竹雕之事吧!”

“聰明的小丫頭。”宋玉延笑着點頭,“确實是。”

唐枝不滿她又喊自己“小丫頭”,但是這回心裏很好奇宋玉延接下來的話,便沒跟她計較,而是斜睨她,一副“你想說就說吧,我勉強配合你”的神情。

宋玉延稍微滿足了一下她的好奇心。不過她沒說這事跟唐浩根有關,否則這丫頭又該怪他們有事瞞着她,不讓她知道了。

“你是說,新知州很喜歡你的竹雕,可是一時半會兒又不知道錄方是何人,所以讓底下的人去找你的竹雕,但是大家找不到,反而對你越發好奇?”

唐枝三言兩語總結了宋玉延的話。

“這只是我的猜測。”宋玉延道,本來她想着劉綽可能會通過縣令、唐浩根這層關系找到她,可是她也沒想到州府衙門的人還有這種操作,而且無意之中還給她營銷了一波。

唐枝有些無法理解劉綽的思路:“他想知道錄方是何人,直接問明府不就得了?”

宋玉延笑道:“知州或許并不是有意為之,不過底下的人多會胡亂揣摩上峰的意思,恰巧這位知州是新上任的,底下的人也想摸清楚他的喜好,所以才會有這些事鬧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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