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許嫌棄
宋玉延疑惑地看着唐枝, 以她對這小丫頭的了解, 絕對不會沒事就到她這兒來轉悠。
她眼尖地發現了唐枝身後探出來的布袋一角,雖然不清楚裏邊裝着什麽,但是她直覺跟唐枝過來有關。不過人家沒主動提起,她也不好趕着上去問,便道:“沒事也不打緊,進來坐一坐。”
唐枝第一次說謊,心裏頭也是臊得慌,聽宋玉延沒有懷疑的話,她略微失望的同時也稍微放寬了心。
進到屋裏, 她才發現宋家西邊的院子騰出了一大片空地,不少竹子、竹編又移到了堂屋裏來。
她記得宋玉延說要修西邊的屋子, 便問:“你這是打算開始修西院了?”
提到這個,宋玉延的嘴角就翹了起來:“是呀, 好不容易攢夠錢, 早點修了,免得筍兒跟餅兒還擠在一個屋子裏。現在餅兒還年幼, 別人也很少說道,可要是再長大一些,碎嘴的人肯定變多。”
其實在外人的眼裏,宋玉延如今跟筍兒的關系也改善了不少,所以他們倆一個屋子是沒問題的,宋玉延應該把東邊的屋子騰出來給餅兒。可關鍵是宋玉延并非真的男兒郎,故而唐枝也從不會勸她這麽做。
宋玉延給唐枝倒了碗水, 裏面加了糖,所以唐枝喝起來覺得甜絲絲的。宋玉延見她坐下來後也不忘拽着布袋,看得出這個布袋裏的東西對她挺重要的,這樣一來,就更加不能主動去問了。
唐枝喝完水,心裏又有個人兒在撺唆她趁此機會将刻刀送出去,她環顧四周,決定還是先找個話題,等時機到了,再切入主題。
只是她心裏緊張,一開口便道:“餅兒不在呢?”
剛說完,她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餅兒在唐家跟她的妹妹一起做功課,她出來前還叮囑倆小家夥好好看家的。
她仿佛能看見宋玉延疑惑、揶揄、好奇的目光,一想到這兒,她就避開了宋玉延的目光,不敢直視這人。
不過她想岔了,宋玉延雖然确實看着她,卻沒有像她想的那樣笑話她明知故問。宋玉延琢磨的是:
“莫非這小丫頭剛從外頭回來,還沒到家?”
她便道:“小娘子是剛從外頭回來的吧,餅兒去你家了,最近她也開始學習畫畫了,所以閑暇的時候,我就讓她過去跟葉子一塊兒練習。”
唐枝當然知道這事,不過宋玉延這麽一解釋,倒是緩解了她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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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園子最近沒遭賊吧?”宋玉延又問。
唐枝搖頭,忽然想起一件喜事要跟宋玉延分享,她一下子活潑了起來:“如今也沒多少賊人敢到我家的菜園子偷菜了,我聽大哥說,州府衙門那邊好像要将他調過去,若是考課沒問題的話,最快到年底就成了。”
宋玉延微微詫異,從縣衙到府衙,明面上是換個地方當胥吏,實際上是升職了。
在唐代,胥吏是有“流外入內”的晉升途徑的,也就是說,胥吏跟官員一樣,從底層的文員開始做起,每滿五年,通過了官府的考察的,就能往上升。雖然從一個文員,到真正進入官場或許需要十幾二十年,可是胥吏也是十分吃香的。
而周朝的政策雖然沒有“流外入內”的官方說法了,可實際上也還是有許多可操作的空間在裏頭的。因為周朝的政策規定,哪怕是普通老百姓,只要有卓略的貢獻,那麽一樣可以授官——雖然是最低級的九品芝麻官,晉升之路也不像讀書人,可九品芝麻官也是官啊!
當然,唐浩根的“升職”離當官還差很大一段距離,可是在府衙當文員,那總比在縣衙當文員要好許多。
正常情況下,升職會優先那些資歷比較老的文員,唐浩根才在縣衙當了三年典事,遠遠不夠升職的條件。所以這其中肯定是有人有意提攜……宋玉延想到了劉綽。
劉綽自上次取消了征召民夫疏浚兩湖的政策後,一直致力于救濟受災的百姓們,先是組織明州的富戶出錢出力,又是帶領底下的官員到處慰問受災老百姓,還忙着監督視察災後重建工作……
這每一項舉措都沒有涉及到那些豪強的利益,故而實施起來那叫一個暢通無阻。
劉綽也确實感覺到了當地的豪強的勢力的威脅,并且已經滲透到了衙門來。他感慨要想順利實施政令,還是得有自己人在身邊。
他來上任只攜帶了妻兒跟兩個仆役,而仆役只照顧劉家一家的生活,對衙門之事幫不上他的忙,即便是府衙的一個胥吏,都是明州當地人,他也分不清哪個胥吏是豪強的眼線。
為此,他才迫切地想安排一些自己人在身邊,而他想到了一個很合适的人選——唐浩根。
唐浩根曾經提醒過他小心明州的地主豪強,所以他絕對不是站在地主豪強那一邊的。加上他無父無母,家族也成不了什麽大氣候,無法威脅到他,他用起唐浩根來也不會有後顧之憂。
現在歷史的發展已經跟原主的記憶偏離了許多,所以宋玉延也無法确定未來的走向——若是唐浩根跟着劉綽,事情辦成了,劉綽的政績漂亮了,他的地位自然會高一些;若是跟前世一樣劉綽失敗了,那唐浩根肯定要被牽連。
宋玉延沉思了起來,讓唐浩根別跟劉綽站隊是不成的了,而要想讓唐浩根避免受牽連,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劉綽打贏這場勝仗……
宋玉延在政治上素無野心,她也不想陷入這些勾心鬥角的鬥争中。然而她在這裏沒有一個德高望重的爺爺,也沒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父親,更沒有一個八面玲珑的母親,所以有些從前她不必經歷和承受的事情,如今要親自去面對。
“事情還沒到那麽艱難的地步,現在不必想太多。”宋玉延對自己道。她暫時忘卻這些煩雜的俗務,順着唐枝的話賀了喜。
唐枝忽然道:“大哥一高興,肯定要吃酒,屆時你可別跟他一塊兒喝。”
宋玉延道:“知道知道,我家已經沒有酒了,他來了也喝不着。”
孟水團先前給她跟唐家送了不少酒,他說酒務近來查的嚴,他們家後來釀的那批酒都沒怎麽賣,所以幹脆拿來送人了。
而唐浩根也不白要他的酒,在孟家被鄰居告發他們私自釀酒的時候,他出面去跟慈溪的酒務說:“這農家自家釀個酒也不是什麽大事,他們也沒拿出來賣,這事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絕對不敢瞞到你們頭上來的,是不是?”
為此他還拉着買木場的監官、鹽場的監官,跟酒務的監官去勾欄瓦舍聽了一晚上的曲兒。而慈溪的酒務雖然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可畢竟還在人家監官的手底下幹活,自然得給唐浩根這點面子。
孟家這才相安無事,所以孟家對唐浩根那更是感激了,這些酒就跟不要錢似的送過來。
有唐枝這個家庭監酒官在家,唐浩根哪裏敢收那麽多酒,便紛紛送給了那些有交情的監官們。他自己則留下了幾壇,還偷偷藏了兩壇在宋玉延這兒。
不過他忘了,在這事上,他眼中的“受制于妹妹而不敢喝酒但是其實還是很想喝酒的未來妹婿”宋玉延,跟唐枝是站在同一戰線的。于是他被宋玉延出賣了。
唐枝拿着他的酒送給了鄰居,而宋玉延也把酒送給了烈嬸,所以這會兒唐浩根在宋玉延這兒是找不到酒的。
“腦子挺靈活的嘛!”唐枝誇着宋玉延。
宋玉延哭笑不得,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覺得現在時機正好,便問:“有件事想問唐小娘子許久了,可是又擔心唐突了小娘子……不知道你這布袋裏裝的什麽,我見你揣着它也很久了,是不是什麽貴重的物品,否則你怎麽連坐下來也揣着?”
剛才還很鎮靜的唐枝瞬間慌了,她忙道:“這才不是什麽貴重的刀具呢,都是不值錢的!”
宋玉延:“……”
怎麽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唐枝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仿佛要跳到了嗓子眼,她慌慌張張地拿出布袋,交給宋玉延:“就、就看在你這麽悉心教導小葉的份上,随便買的!”
說完,又兇巴巴地威脅,“不許嫌棄!”
宋玉延好笑地接過布袋一看,便看見裏面的刻刀,有斜口刀、平口刀、圓口刀和弧形刀,各有大小兩種型號,加起來共八把。每把刻刀的刀鋒都很鋒利,刀柄也用木頭固定着,無需她再用布條将刀柄包裹起來。
雖說唐枝送的這套刻刀比樓二送的少了許多,因為樓二送的已經細致到大、中、小三種型號,加上處理別的刀痕的刻刀,有十來把,可是宋玉延還是一眼就看上了唐枝送的刻刀。
她知道唐枝絕對不是随便買的,因為這時候很少有人會這麽細致地用木頭當刀柄的。哪怕是其餘手工雕刻者,最常用的做法是跟她一樣,用布将刀柄包裹起來,這樣一來省事,同時也能确保不滑手。
可是宋玉延在現代用的刻刀,每一把要麽是用塑料加工好的,要麽用的木頭柄,拿捏在手更加舒服。相較于用布包的刀柄,她自然更喜歡這種木頭柄。
她看得出唐枝是用心為她挑選的這些刀具。這不是她第一次承唐枝的情,只是現在産生的這種感覺卻很微妙,心中就像一縷春風拂過湖面,微波無聲地漾開來。
“我不嫌棄,相反,我很喜歡。”宋玉延愛惜地看着這些刻刀。
唐枝那顆緊張得無處安放的心,終究是随着她的這個笑容而安定了下來,她也笑了:“那就好!”
就在她松懈的時候,宋玉延忽而發問:“不過唐小娘子為什麽随便買就能買到這種刻刀的?”
唐枝:“……”
她又羞又惱,最終惱羞成怒,瞪了宋玉延一眼:“我運氣好!”
宋玉延“哦”了一聲,遺憾道:“我還以為是小娘子特意讓人裝木頭刀柄上去的呢!”
“我怎麽會做這麽無聊的事情!”唐枝辯駁。說完,她就找了個借口跑回家了。
看見她近似落荒而逃的模樣,宋玉延無聲地笑了下,果然還只是一個小丫頭,心思一點也藏不住。
想到這兒,她的笑容微微收斂。經過上次被系統吐槽,她可算是想起自己女扮男裝的人設了,所以唐枝對她的态度的轉變讓她也産生了些許不安,畢竟系統說的外挂作用到目前為止,還真的沒人去留意她的真實性別的。
沉思了片刻,宋玉延自嘲地笑了笑:“受系統的影響,我也變得自戀了,唐小娘子對我表達的也不一定是愛意,或許是善意呢!”
系統:“……”
我不自戀,謝謝!
想開之後,宋玉延拿唐枝送的刻刀試了試手,覺得沒有什麽問題,才用油紙将之包裹起來,放進筆筒裏。用油紙包裹是她擔心時間一久會生鏽——唐小娘子特意送的刻刀,她當然不會用來雕刻尋常的竹雕,所以使用頻率一定不會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