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買地了
十月天氣漸涼的時候, 經歷了夏秋的幾個大臺風的明州在官府的組織救災工作下漸漸地又恢複了秩序。
一些偏僻的鄉裏仍舊有盜賊作亂, 劉綽與兵馬都監談過後,對方派出了兵馬緝拿盜賊,使得嚣張一時的賊人紛紛躲藏了起來。
而後,劉綽搜集了一些州府胥吏的罪名,将他們定罪後趕出了州府衙門。
這一懲處,府衙便空出了許多位置來,劉綽沒有再從外面找,而是以節省人力為由,在每個縣衙都調了一些行事還算磊落的胥吏來填補空缺, 唐浩根的名字赫然在列。
當然,這些都是幌子, 劉綽意識到州府衙門可能有地主豪強的耳目,他不确定新招的胥吏中會不會又有地主豪強安排的耳目, 所以幹脆用他信得過的人。
因調任的人中并非只有唐浩根, 所以倒是沒人懷疑劉綽跟唐浩根私底下有關系。
在龐縣令得知唐浩根會被調到劉綽身邊當典事後,對他和顏悅色了起來, 還特意欠他的竹雕錢給補回給他,令他十分“受寵若驚”。
唐浩根假意不收,龐縣令便道:“上回給的竹雕的錢,這次給的是你的月俸,你也知道朝廷有時候發放俸祿很晚,所以我上回就給耽擱了一些日子……”
龐縣令不能明說上次是自己想占唐浩根的便宜,所以找了個臺階讓自己下。
唐浩根雖說調到了州府衙門, 可并不代表他就可以騎在龐縣令的頭上了,這會兒他自然要順着龐縣令的話,維護龐縣令的臉面。
龐縣令很滿意他的識相,放心地讓他離去了。
唐浩根雖然離開了縣衙,卻未立刻到府衙去報到,因為府衙在明州城,離慈溪縣有六十裏路。唐浩根即便是駕着牛車用最快的速度走一趟也得花一個時辰,而他平日得很早去衙門,又得很晚才回來,讓他住在家裏有些不切實際。
衙門是安排了廨舍給胥吏的,可他每逢休息才回家,很是放心不下家裏的兩個妹妹。思來想去,他打算搬家,便對唐枝道:“我想讓你跟小葉跟着我到明州去,留你們兩個女孩子在家,我不放心。”
唐枝的眼神閃了閃,神色有些猶豫。她當初只顧着替兄長感到高興,卻忘了兄長要去衙門的話必然得住在明州城。慈溪縣雖然也熱鬧,可到底比不過明州城,若是能去明州城自然最好。
可是她不能答應兄長:“大哥,我們家在這兒,爹娘留下的菜園子也在這兒,去了明州,我們得另外找房子住,還得另謀生路。先不說明州的房子多貴了,便說那地,哪裏輪得到我們買的?”
唐家光靠唐浩根一人的月俸根本無法滿足日常所需,所以讓唐枝放棄菜園子是不可能的。唐浩根道:“要不我不去明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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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枝不贊同地看着他:“雖然到了府衙也是當典事,可能接觸的人更多了,處理的事情也會多起來,大哥便能開闊眼界,增長見聞……這是很好的機會,豈能錯過?”
唐葉也道:“府衙有廨舍,大哥只管住在廨舍,不必每日奔波。我與阿姊在家,有左鄰右舍照看,還有宋大郎在,不會有問題的。”
再說她跟宋玉延學習竹雕還未入門,要是跟唐浩根去了明州,豈非要半途而廢?
唐浩根說不過兩個妹妹,只得去找宋玉延,請她幫忙照顧一下他的兩個妹妹。
若是在兩年以前,他肯定不放心将妹妹托付給宋玉延照顧,可如今的宋玉延在他心目中還是很靠譜的,有她在,也不必擔心妹妹受欺負。
宋玉延聽了他的來意,思忖了片刻便應下了這事:兩家住得近,對方家裏要是傳出什麽大的動靜,也能聽得見。而且她心裏也是有些舍不得唐家搬到明州去的,她好不容易構建的和諧鄰裏關系,怎麽能讓和諧友愛的小樹苗就此枯萎?!
唐浩根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又嘆了一口氣。
宋玉延:“???”
大兄弟,有話直說啊,為什麽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什麽無可救藥的白癡一樣?
唐浩根本想給宋玉延創造機會,讓她早日來唐家提親,即使請不起媒人也沒關系,好歹先跟他說好了,免得将來有變動。可惜他沒想到,宋玉延壓根就沒這個意識!
他從年頭盼到年尾,巷子裏那個五十多歲的老鳏夫都“枯木逢春”找到第二春了,宋玉延這根木頭卻還是一塊朽木。
“這小子,該不會連夢都沒做過吧?”唐浩根暗自腹诽。
不過他想到即便是自己,做夢那麽多回,不也還沒有解決終身大事嘛!他笑話宋玉延,好像有點五十步笑百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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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浩根啓程去明州時,唐枝跟宋玉延都送了他一程。他這次調去府衙,一個月恐怕只能回來兩三趟,所以他把冬衣、筆墨紙硯等都帶了過去。
鄰居們頗為好奇地問唐枝:“你們不是要搬去明州嗎,怎麽才這麽點東西?”
唐枝反問:“誰說我們要搬去明州呀?”
鄰居道:“唐典事都到明州當差了,你們姐妹倆不過去?”
“大哥只是去明州當差,又不是不要這個家了。”
鄰居嬸子拉着她到一邊嘀咕:“你們怎麽能不跟着去呢?!要是讓賊人知道你們只有兩姐妹在家,肯定要遭賊的!”
唐枝看了一眼宋玉延,道:“謝謝嬸子提醒,不過還請放心,我心中有數。”
實際上宋玉延也擔心唐家夜裏有賊人翻牆,雖然她能聽見動靜,可萬一賊人進了屋,對唐家姐妹的聲譽也不太好,所以她用竹子、釘子和木頭等做了一些齒釘,固定在了唐家的圍牆下,只要賊人半夜敢翻牆,那麽自是有他好受的。
為了防止賊人事先知道這陷阱,她們都沒有聲張。
只是這樣還是不夠的。恰巧宋玉延聽說白粲家養的狗生的那窩小狗已經斷奶了,于是便抱了兩只回來,一只給唐家,一只宋家自家養着。
兩只小奶狗還不會抓賊,不過土狗長得快,相信不出幾個月,它們就能成為守門大将了。
唐浩根去明州後的一兩個月,唐家都沒出什麽事,雖然少了一個人巡視菜園,以致菜園子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人偷摘了幾顆菜,但是損失還不算太多。
唐枝攢了這麽久,終于攢夠了買地的錢,她去相看田地,宋玉延卻拉着她商量:“唐小娘子是否想過找一個看園子的人?”
唐枝打量着她:“怎麽,你又想替我看園子了?”
宋玉延反問:“我要是替小娘子看園子,小娘子能開多少工錢?”
唐枝比劃了一下:“八百文一個月,不能再多了。”
宋玉延道:“嗯,開的工錢很公道了。”
倆人都知道對方不是認真的,但是都聊得非常自然,不知情的還以為宋玉延真的打算放棄月入兩千多文的工作而選擇去守菜園子。
沒錯,宋玉延如今月收入最低兩千文,其中一千八百是竹編的收益,剩餘的則視她當月是否有留青出售而定。
加上筍兒已經上手了竹編,所以每日也能編兩三個篾籃子補貼他的束脩,所以宋家的收入跟唐家的總收入差距也在慢慢地縮小。
唐枝想了想,道:“還是別了,我每個月賣菜賺的錢,可養不起你。”
這小丫頭都會一本正經地開玩笑了啊!
宋玉延笑道:“其實我是來跟小娘子商量一件事的,小娘子增加田産,可是是否想過,多了一塊田後,光靠你與小枝,壓根便打理不過來。”
唐枝道:“我自然想過,所以決定比往常更加勤奮,實在忙不過來,手裏好歹也還有一塊地不是?”
宋玉延雖然沒種過田,可是她幫唐枝鋤過草,知道其中的艱辛。幹農活又得常常彎腰,她擔心唐枝小小年紀,容顏未變,腰肢就先出了問題。
所以她經過深思熟慮,想出了一個辦法:“其實我想投資唐小娘子的菜園子。”
唐枝:“?”
宋玉延解釋道:“便是我出錢買一塊地,或者直接給錢給你買多一些田地,然後雇人打理菜園子……收益按比例分,這樣一來雇傭看守員的費用我們便能分攤,對彼此也不會造成太大的負擔。”
唐枝聽懂了:“就好像你忽悠樓二郎君造蠟園那樣?”
宋玉延被“忽悠”二字給嗆了一下,不過她也沒否認。她不單純地只是想投資,關于蔬菜的銷路她都想好了:
“蔬果是百姓日常所需的食物,除了這些鄰居外,那在河上謀生的漁夫、船夫,他們也經常吃蔬果。我向你提議之前便找人調查過了,買木場、造船場、越窯窯場……他們的夥食多數都是同一負責的,也就是說,他們需求比較大,只要能跟他們談妥,那我們種的菜便不擔心賣不出去了。”
唐枝沉思了一會兒,對她的這個提議有些心動了。
宋玉延也不是紙上談兵的,她的調查不僅僅是找一兩個人過來詢問一下就算了的,她先去找林永明和烈嬸了解了他們接觸過的行業對蔬菜的需求,又拜托他們打聽了一下消息,各大酒肆、作坊的蔬果都是哪兒提供的。
随後她找了買木場做飯的廚子,造船場管百工的小頭目等,打聽清楚了他們的需求,從而想出應付他們的措施。
唐枝聽完她的計劃,總算是明白樓杲為什麽明知她在空手套白狼卻依舊甘願出錢又出力了,這麽周詳的計劃展現在面前,沒人敢說她的想法是天真的。
唐枝沒有立刻答應,因為她很擔心一旦宋玉延投資了她的菜園子,她們的關系就變得跟樓杲、白粲的關系那般不純粹。
她所希望的是,她們的關系中不要摻雜那些利益。
不過理智上她認為宋玉延的提議是非常不錯的,首先她一個人打理不來那麽大的菜園子,雇傭一個人的工錢都快占她目前的菜園子純收益的一半了。若是跟人合夥經營菜園子,那麽她不必一人承擔損失,也可以輕省些,只要擴大經營,那收益便是明顯的增長。
唐枝權衡過後,對宋玉延道:“我答應你,不過我們各自買一塊相鄰的地,地契拿在各自的手中。再雇一人打理,你的地賣出的菜算你的,我的地賣出的菜算我的。”
宋玉延也不介意她分得這麽清楚,因為這種事還是得分清楚人情跟買賣為好,免得最後鬧矛盾。
倆人決定好後,便通過林永明的介紹,在唐家的菜園子附近各買了一畝菜地,因為這菜地的前主人家沒有仔細打理,所以害蟲很多,導致他們種菜也沒什麽收益,幹脆就賣了。
唐枝本來不想買這家的,可是這家的地便宜,而且宋玉延說有辦法處理害蟲,她在這方面還是很信賴宋玉延的,便同意了。
菜地買了,宋玉延便在邊上搭了間茅屋,作為看園子的人的住處,随後又花了一千文錢,雇了一個三十多歲的鳏夫幫忙打理菜地。
看守菜園子普遍八百文一個月便足夠了,只是宋玉延找的不是一個“保安”,而是一個能幫忙種菜的人,所以給的工錢要高一些。
鳏夫帶着一個十二歲的兒子來找宋玉延說情,說他的兒子也能幫忙幹活,所以希望宋玉延允許他帶着兒子守菜園子。
這事宋玉延交由唐枝做主,唐枝便道:“這樣,我雇你們父子一起幹活,一個月工錢一千二,如何?”
那鳏夫忙拉着兒子言謝,唐枝又道:“不過我有幾點要求,一是不許監守自盜,二是不能偷懶懈怠。”
鳏夫老實地應下了。
鳏夫姓黃,身世比宋玉延更悲慘,因為宋玉延好歹年輕,還沒經歷過喪妻之痛,而他卻經歷了幼年喪父、中年喪妻之苦。
人人都說他的命很硬,容易克近親,他的兄弟将他趕出家門,他的親戚也不跟他往來了,地主們都害怕他命硬,會克主人家,所以也不敢招他。
他知道林永明是牙儈,所以找他幫忙留意工作,林永明觀察過他的為人,知道他為人老實——不老實也不會被兄弟趕出家門。他還沒被兄弟驅逐時也一直在家幹農活,所以讓他來幫宋玉延、唐枝的忙再好不過了。
黃鳏夫為人十分老實,将自己命硬的事情也說了出來,他擔心的是自己幹了幾天後,被人以此為由趕走,白幹活不說,一分錢也沒拿到。
唐枝對宋玉延道:“那他也不是真傻,畢竟還會吸取教訓。我就擔心他太老實,遇到小賊也不敢主動說出來。”
“他兒子看起來還算機靈,先觀察一下吧!”宋玉延說。
觀察了些時日後,唐枝發現黃鳏夫父子倆幹活确實賣力,而且黃鳏夫的兒子黃土酥很好學,當宋玉延琢磨出新的除害蟲的法子時,他都會在邊上認真聽講,然後貫徹到底。
他甚至還找宋玉延讨要了幾個鈴铛,然後每天随機在菜園子的某一處綁上細繩,只要有人或者動物觸碰到,便會發出叮鈴的聲音,他跟黃鳏夫便能立刻驚醒。
看見父子倆都這麽盡心盡力,雖然剛買的田地還沒有收入,可唐枝在冬至的時候還是給他們送了些臘肉。宋玉延就比較“俗氣”了,她給了父子倆編了一張草席,又給了一百文過節費,讓父子倆去添點東西。
黃土酥雖然機靈,不過也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他疑惑地問他爹:“爹,為什麽宋大郎要跟唐大娘子分開送節禮啊?他們不是一家人嗎?”
黃鳏夫笑話兒子傻:“傻兒子,宋大郎姓宋,唐小娘子姓唐,怎麽會是一家人呢?!”
黃土酥:“……”
就他爹這種智商,要不是有他在,肯定得餓死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