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弄影戲
宋玉延忙完宋氏這邊的事情時,唐家那邊也選好了黃道吉日, 恰巧就在今年的九月。因離那一日也不足半年了, 唐家還得忙着準備聘禮, 所以等唐枝回過神來的時候, 才發現自己跟宋玉延這一個多月來都沒見幾次面。
忙碌起來的時候确實無暇去思念一個人, 可當閑下來時,之前被遺忘了的思念便一下子湧進心裏, 讓她的思念成倍數地增長。
思念就像漬了蜜糖的棗子, 甜味可口;又像是未長好的柚子, 味酸帶苦。唐枝對這種滋味又愛又恨, 可是這種情感的滋長也由不得她控制。
“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矯情了!”唐枝趕緊将這些想法從心裏按下去, 因為感情之事而變得多愁善感可不是她希望看見的。
過了會兒,唐葉進來尋她,道:“阿姊,外面來了位姐姐,說是烈嬸的女兒。”
唐枝雖然跟烈嬸見過幾次面, 可卻從未見過她的女兒, 不過她也聽宋玉延提過她叫宋夭夭, 今年已經十八了, 一直待字閨中。
她好奇宋夭夭怎麽突然過來找她,便帶着疑問出去将人迎了進來。
宋夭夭是典型的鵝蛋臉, 五官清晰、肌膚白嫩,第一眼給人的印象便很深刻。她和烈嬸有幾分相似,可見年輕時候的烈嬸有多好看。
唐枝也想過為何宋夭夭十八了也還未成婚, 就她這張臉,首先便能排除她是長相不行所以沒人願意提親;而宋冰跟烈嬸的家底雖然不算特別豐厚,可那小鋪子的生意一直都不錯,所以也絕對不存在宋夭夭是因為沒嫁妝所以找不到人家的問題。
最大的可能性大概是宋冰跟烈嬸舍不得她出嫁吧!
“突然登門,希望不會唐突了唐小娘子。”宋夭夭笑容淺淺,聲音也很溫柔,與烈嬸的脾性那是大相徑庭的。
唐枝有些不适應,她決定将宋夭夭當成買菜的顧客般看待,這麽一來,她的應對就輕松了許多。
宋夭夭說她過來的目的其實也只是想見一見唐枝,她之前多半時候都住在金川鄉的家中,幫爹娘收佃租,對縣城的事情也不太了解。後來她偶然聽爹娘提及宋玉延從一個混子變成了一個好孩子,她還有些不太相信,覺得她爹是想過繼宋玉延,所以絲毫不會吝啬誇贊之言。
直到一個多月以前,她聽族中的人說了宋玉延将造紙術傳授給族人,希望家族又多一門産業,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待在家中竟然錯過了這麽多!
為此她特意跟她爹了解了一下宋玉延這兩年多以來的變化。她爹已經從變成“宋玉延吹”了,拉着她吹捧宋玉延能吹一整天。
她今日過來,其實也跟他爹這個“宋玉延的迷弟”脫不了幹系,因為她是她爹派來打聽唐枝的情況的。她跟唐枝一樣同是小娘子,故而女孩子間談話要方便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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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夭夭一開始有些不明白她爹為何要這般操心宋玉延的終身大事,随後她爹告訴她:“山藥這孩子是個不善言辭又內斂的,而且因為他的身世還有些許自卑,所以他極有可能鐘情一人卻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而遲遲不願行動。他将來或許會因為錯過了那人而後悔不已……他變得勤奮、踏實以及懂事之後,還會有很好的未來,我不希望他有缺憾。”
宋夭夭正要感動,她爹又悄悄地說,“這小子其實還是缺人管束,若是成了親,生了子,他會更加踏實地幹活,不會再重蹈覆轍。而且家裏多了個管賬的,日後即使他賺了錢,想出去搞三搞四也沒機會了!這都是你娘的馭夫之道。”
宋夭夭:“……”
她怎麽覺得她爹的立場有點錯位了,正常情況下,他不應該讓宋玉延知道婚後的生活有多“悲催”,婚前才最是自在的嗎?
“所以爹希望我做什麽?”
她爹就在她耳邊嘀咕:“山藥害羞開不了口,讓唐家小娘子開口不就成了嘛!誰說非得是男方先提親呢?當年就是你外翁家着急你娘的終身大事了,托媒人來說媒的。”
宋夭夭想吐槽卻無從下口,只好按照他的意思先來結交唐枝。正好她也想多些接觸縣城的生活,與多些認識朋友,便應下來了。
宋夭夭擔心自己的目的太明确了會讓唐枝厭煩,所以她打算用唐枝可能會感興趣的話題來拉近她們的關系,比如說宋玉延的事情。
她想順便觀察一下唐枝的反應,若她真的對宋玉延有意,那一切就好辦了;若是她對宋玉延無意,她便回去勸她爹別再操心這事了。
“我聽說山藥造紙,唐小娘子出了不少力,若非唐小娘子的義舉,山藥一個人也造不出紙來,更沒機會将造紙術獻給族裏,所以身為宋氏的族人,也算是間接地受了唐小娘子的恩惠,我自當前來感謝。”
唐枝都不好意思了:“我其實也沒幫什麽忙,都是宋大郎拿的主意,我只不過是打個下手,沒什麽值得說道的。”
宋夭夭笑了笑,又道,“聽聞唐小娘子打理着一個菜園子,在算賬方面恐怕不錯吧?”
唐枝對自己管理賬目的能力還是很自信的,宋夭夭便跟她說起自己在家管賬、收佃租之事,倆人就“賬目管理學”展開了深入的交流。
經過這一番交流,唐枝對宋夭夭的定位就從“買菜的客人”慢慢地接納為了自己的朋友。
随後的幾天,宋夭夭也是有空便過來。倆人的關系越來越好,聊得話題也從管理學逐漸拓寬,甚至還相約一起去逛街,直到唐枝發現宋夭夭頻繁地提及宋玉延。
她漸漸地不安了起來:雖說宋冰與宋玉延以叔侄相稱,可實際上倆人的血緣并不算多親近,族人之間血緣并不親近的互相結親也并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所以她不得不多想了些——宋夭夭難不成看上了宋玉延?!
這麽一想,她猛地發現宋冰待宋玉延确實如同親兒子一般,這種情況下,他若不是想過繼宋玉延,便肯定是要宋玉延當自家的女婿,這樣一來,他也算後繼有人了!
唐枝被這個想法鬧得寝食難安,有時候又自我安慰:“宋玉延應該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結果她在宋玉延回來後,好幾次都遇到宋玉延跟宋夭夭談笑風生的模樣。
當天夜裏她便做夢夢見宋玉延要成親了,而新娘子正是宋夭夭,她問宋玉延:“你是女子為何要娶她?”
宋玉延反問她:“我如何娶不得?”
唐枝說她們都是女子,宋玉延又反問道:“既然你知道我們都是女子,那為何你也想嫁給我呢?”
唐枝答不出來,于是眼睜睜地看着宋玉延娶了他人,然後自己的心痛的不行。
她從夢中驚醒,覺得那個夢太過真實,真實得她醒了後,心都還是痛得很!
夢中帶來的痛苦實在是太深刻了,唐枝好幾天都緩不過神來,她雖然也會笑,會故作輕松,但是稍微與她親近一些的人都看得出她有心事。
唐葉想勸她,可是不知道她的心結也無從勸起,唐浩根認為她是替他這個兄長忙婚事累了,也很內疚。
宋玉延從族中之事裏脫身回來也有些時日了,她也在關注着唐枝,自然發現了她的異常。
她并不知道唐枝為何悶悶不樂,不過她還是希望能讓唐枝開心些的。經過一番思考,她決定去找幾位朋友,還有宋夭夭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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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枝看見宋夭夭又頻繁地出入宋家,這心裏頭更加郁悶了。
沒過幾日,端午便到了,宋夭夭來邀請唐枝去看弄影戲。
唐枝面對這個可能是情敵的朋友,心情有些矛盾。不過不管怎麽說,宋夭夭也沒做過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畢竟她自己遲遲不肯向宋玉延表示心意,也怨不得別人給宋玉延拉郎配。
她不太想出門,可是宋夭夭又一直在游說她,連她的兄長也很內疚地說:“這些日子你為了我的事情而忙得腳不沾地,肯定很累吧?是我這個做兄長的失職了……你若不去,我這心難安。”
他幾乎都要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了,唐枝只好放下手裏的活,跟宋夭夭出門去了。
經過宋家門口時,唐枝想瞅瞅宋玉延在不在家便放慢了腳步,倒是宋夭夭反常地沒有過去跟宋玉延打招呼。
比較遺憾的是宋家的門是緊閉着的,唐枝也不清楚宋玉延去了哪兒,她覺得宋玉延更有可能是又回了金川鄉,或者是被那些讀書人邀請去城外寫生了。
宋夭夭道:“唐小娘子,既然出來了,那就玩得盡興吧!”
唐枝認為她說得有道理,便收起苦悶的心情,好好地跟宋夭夭逛了一圈。
等天色微暗,廣場的弄影戲臺子也支起來了,宋夭夭便拉着唐枝到了那裏,搶在前頭,占下了前排正中唯一的長板凳。
唐枝看見這個位置較為偏僻,而且是第一次出現的弄影戲班,不禁感到好奇。
宋夭夭道:“聽說這個弄影戲班的班主是個年輕才俊,一個人琢磨出了更好看的弄影戲,這還是他的第一場表演呢!”
後頭有圍觀的人聽見了她的話,問:“更好看是怎麽個更好看?都是影子,還能弄出花來不成?”
宋夭夭微微一笑:“你們且瞧着吧,待會兒的弄影戲準讓你們眼前一亮。”
唐枝在邊上聽着,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問道:“夭夭見過那個班主?”
宋夭夭颔首:“見過。”
這答案讓唐枝有些無法接話——既然見過,那便不存在她不清楚這弄影戲有何特殊之處的情況,唐枝的那點懷疑也就打消了。
不一會兒,弄影戲的幕布便亮了起來,有人嘀咕:“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蠟燭,可真亮!”
“嘿,這才瞧得真切和過瘾不是?!”
唐枝無視後面的議論聲,認真地看起了弄影戲來。
随着幕布亮起來,兩側的鼓樂也開始響起來,明亮的幕布裏,方正的臺子固定在了中間。
一個黑影從右邊緩緩走出來,衆人頓時屏氣凝神地盯着那唯一的黑影——那是一個穿着色彩豔麗的服飾的女子,她身上的紋飾甚至都能透過薄薄的幕布直達看衆的眼底。
在這一點上,之前确實沒有人能做到這種地步,圍觀的人不禁發出了熱切的議論聲。緊接着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呼:“這臉畫得可真傳神!”
衆人一瞧,可不是嘛!以前的弄影戲普遍是能讓大家認出影人的身份特征就算好了,可是這個弄影戲班,卻将影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雕刻出來了!所以他們可以直觀地發現這裏面,即便同樣是女子,卻也是兩個身份地位、外貌完全不一樣的女子!
當然,更加吸引他們的,還是這弄影戲裏演的故事,這故事講得是隋朝權臣楊素身邊有一位歌妓,名為紅拂女,她本是陳朝大将之女,因陳朝國破,其父被殺,其母被皇帝賜給了楊素。
其母在楊素府上為乳母,紅拂女則在長大後成為了楊素身邊的歌妓。她的身份低微卑賤,可是卻在一次楊素的招賢大會上認識了一位叫李靖的有為青年,她對李靖十分欣賞,随後在楊素怠慢李靖,李靖決意離開之時,她認可了李靖,令李靖倍感欣慰,于是跟她一起逃離了這兒。
後來倆人遇見了一個男人,男人将家産都給了他們,随後他們便用這筆錢財一起助李家成事。大唐建立後,李靖被封國公,紅拂女也一躍成為了令無數女子羨慕的一品夫人。
而紅拂女不僅很有才華,還十分有膽識,她這一生都跟在李靖身邊輔佐他。李靖這一生也只有她一位夫人,夫妻倆的伉俪情深,十分恩愛。
這故事出自唐末的傳奇《虬髯客傳》,不少百姓都聽過這個故事,然而将它搬上弄影戲的熒幕還是第一次見,加上這些演得惟妙惟俏,他們看得都津津有味,即便結束了也不願意離開。
有人嚷着讓班主再多演幾個故事,他們可以給錢,然而幕後有人走了出來,客客氣氣地将他們請走了:“我們只演這一場,如有不周,還請見諒!”
百姓确定再也沒有第二場了,只能遺憾地離去。當然,離去前又問了一下什麽時候還會再演。
那人道:“今日演弄影戲不為牟利,只是我們這些閑人随便弄着玩的,日後不好說。”
衆人更加遺憾了,這腿都跟長了根似的不願意挪開,仿佛這樣就能使班主心軟,看在他們這麽執着的份上再演一場。
不過這班長似乎很鐵石心腸,那些敲鼓吹奏樂曲的人都收拾東西離去了,衆人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這裏面唯有唐枝的反應是最淡定的,她一直坐在長板凳上未曾起身,目光停在那幕布上,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宋夭夭看了她一眼,試探道:“這戲演的好嗎?”
一個“好”字險些從唐枝的喉嚨裏吼出來,不過她抿緊了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來。
雖然她看似淡定,但實際上只有她自己清楚,此時此刻,她的內心有多激動和歡喜。
從那扮演紅拂女的人發出第一聲開始,她就聽出來了,那道聲音她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呢?!
那是宋玉延的聲音。
唐枝忽然間明白了那不對勁的感覺從何而來了——這裏只有一張長板凳,偏偏比她們來得早的大有人在,可卻只有她們能落座。這場弄影戲還不收看衆的錢。從演戲之人的聲音,到後來從幕後走出來的王致……
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了,這場弄影戲只為一人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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