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小瓷瓶
竹雕切磋大會從宋玉延亮出其作品後, 氣氛便一改之前的不愠不火, 變得熱烈了起來, 衆人就宋玉延那件香筒的雕刻手法展開了激烈的讨論, 那些先前做了完全準備, 打算讓宋玉延難堪的竹雕匠人們都被冷落在一旁。
他們嫉妒宋玉延,但是也無法否認宋玉延的留青竹刻手法十分高超精湛, 故而他們也刻意去模仿宋玉延的留青竹刻, 又找了一些畫家買了他們的畫作來雕刻,并且小心翼翼地根據竹青的深淺, 雕刻出了不同深淺變化明顯的留青竹刻來。
然而他們的竹雕在前頭被點評時, 只獲得了中等的評價, 還有些人的竹雕還未亮相, 可是他們都知道自己敗了。宋玉延的香筒出來後, 後面的人的竹雕都已經無法再吸引衆人的視線了。
倒是那些在此之前并不認識宋玉延的竹雕名家們放得下身段, 虛心地向宋玉延求教。
杜行老見場面已經失控,打算讓人中止這場切磋大會, 杜小娘子道:“爹, 這才是切磋交流本該有的氣氛嘛!”
杜行老不解:“可是這樣一來,規矩不是全壞了嗎?”
杜小娘子和柔溫順地笑了:“此時此刻,再拘謹規矩可不成了。爹若想讓明州的竹雕行發展更甚,那便該想想法子……如何将那宋錄方拉攏過來。”
今日之後,宋錄方的竹雕勢必會掀起一場竹雕審美思潮的變化,她的竹雕也會成為炙手可熱的商品。
杜行老自然是看出了宋玉延的價值的,只是經女兒這麽一提, 他才下定了決心。若是能将宋錄方拉攏到杜家幫忙,那自然最好,不然讓她加進竹雕行會也行啊!
杜小娘子似乎并不打算幫她爹的忙,而是起身離去了。
杜行老一人也控制不住場面,幹脆由着衆人将切磋大會變成了教學現場。
有人問宋玉延年紀輕輕,為何就可以有這等功底,她想了想,拿出一套刀具,一臉幸福地道:“我覺得是我娘子專門讓人打的刀具使用起來十分順手,思如泉湧之下,落刀便十分流暢……”
衆人:“……”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糧,偏偏還無法拒絕,而且他們看見那套刻刀後,發現這或許是真相?!
“這刀……不知令正是在哪兒打的?”當即便有人開口詢問。
宋玉延扭頭看唐枝,“這得問我娘子了。”
唐枝在她提及自己的時候,心跳便加速了——她家阿藥有時候真是出乎她想象的大膽奔放呀!
她也沒藏着掖着,而是将自己去王鐵匠那兒打的刻刀告訴了衆人。
這時邊上有讀書人拿起紙,筆走龍游地寫下了一則趣事:“明啓年間,明州有一竹刻名家宋錄方,其竹刻技藝超群,所雕刻的香筒栩栩如生、精妙無比,問之何以如此神乎其技?答曰,妻所贈之刀筆精巧,用此刀如有神助,香筒自然而成。”
當然,唐枝也不會知道,托她的福,王鐵匠的生意比以往更加好了,找他打刻刀的竹木雕刻匠人絡繹不絕,而且紛紛要求裝上木柄。
王鐵匠:“???”
雖然生意變好了,可是這些莫名其妙的要求怎麽看起來有些似曾相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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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竹雕切磋大會也落下了帷幕,宋玉延與人交流探讨了一日,也學習到了不少東西。別的竹雕名家紛紛一臉滿足地跟她告別,她看見唐枝等人似乎有些疲憊,便也打算與她們一道回去了。
這時趙赜等人攔下了她們,笑容燦爛地問:“請問你打算出手你的竹雕嗎?”
宋玉延搖了搖頭:“我有朋友想要買回去盡孝心,所以已經被他預定了。”
趙赜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地道:“那個我是問錄方的徒兒——這位小娘子呢!畢竟我也知道錄方的香筒價值不菲,哪怕我出高價也未必搶得過別人,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求購這位小娘子的臂擱了。”
他說完之後,還有挺多人附和的。
宋玉延:“……”
這就尴尬了!
唐葉愣了一下,她沒想過在宋玉延的竹雕大放異彩後,還會有人看上自己的竹雕,不過她也知曉,這是沾了宋玉延的光。
她看着宋玉延,似乎在征詢她的意見,宋玉延道:“你的東西,自己決定就好。”
唐葉便對趙赜道:“我的技藝還不夠精湛,不能貪利而昧着良心賣給您,待我日後出師了,希望您還看得上我的拙作。”
趙赜頓時頭疼,看來這真是宋錄方的徒弟了,連脾氣都相似,性格恬淡不說,還視錢財如糞土。他倒是希望唐葉千萬、務必要昧着良心了,這樣一來,他們才有機會買下這些竹雕啊!
他們也料想得到,今日之後,宋錄方的竹雕勢必會風行起來,比以前更難得到,可能連帶着她的小徒弟的竹雕也會水漲船高,他們現在不買回去珍藏,那要等到何時?
趙赜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他的手裏有錄方的留青竹刻,日後帶去雅集、文會,那都是倍有面子的呀!
趙赜決定,他日後要多去參加雅集,而為了能去雅集,并且得到衆人的矚目,他也有必要努力讀書,最好去練個書法、學個繪畫。雖說他學不來竹雕,可是文學才藝還是有機會跟宋錄方站在同一水平線上不是?
餅兒見唐葉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臂擱賣出去,便抓了抓她的手,道:“葉子姐姐,我不買你的拙作,你送給我,這樣一來,你的良心就不會痛了。”
衆人:“……”
第一次見人把占便宜說得那麽清新脫俗的!
偏偏餅兒說得認真,唐葉也輕輕一笑,道:“‘拙作’不是這麽用的,只能我說自己,你卻不能這麽說我。不過,你說得對,這竹雕若是賣出去,肯定不合适,送與你的話,倒無需考慮良心不良心的問題了。”
趙赜等人:“……”
原來想拿到這竹雕是這麽簡單的事情嗎?早知道他們也開口讨要了,一開口就是買賣,這等不趨炎附勢的人兒果然會覺得說錢是侮辱了她吧!
餅兒才不管“拙作”是怎麽用的呢!她高興地接過她的臂擱,又一直在手臂下方比劃,想着自己練習書畫時,有了這臂擱是不是就不會那麽累了。
唐枝扭頭問宋玉延:“我怎麽覺得小葉這話有些耳熟?”
宋玉延:“嗯?”
唐枝:“你當年贈我筆筒,也是這麽說的吧?你們雕刻竹木的,都喜歡先把自己的竹雕貶得一文不值,然後才出手送人嗎?”
宋玉延:“……娘子你的記性倒是挺好的。”
唐枝嘟哝着說:“都怪你騙我說,那是你随意雕刻的,還說送人也無妨,所以我就送出去了……那可是我收到的第二件禮物呢!”
“第二件?”
這人居然想不起送過什麽給我了?唐枝橫了她一眼:“一領草席,你忘了嗎?”
宋玉延想起來了,她想說那幾乎是抵押給唐枝當補還欠款的,然而唐枝将那草席當成了送她的,那她就讓這個美麗的誤會繼續誤會下去吧!
回了樓家,樓杲笑容滿面、如沐春風似的來到宋玉延的面前:“宋大郎我聽見了,你說要成全我的孝心,賣那件香筒給我的。”
宋玉延裝傻:“我有說過嗎?”
樓杲登時便笑不出來了:“宋大郎,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呀!我出五千錢,你必須得賣給我,不然……我爹跟你哭你信不信?”
樓二說得是誇張了點,不過宋玉延也沒打算真讓他爹出面找她買香筒,便答應了他。
樓二拿到了香筒後便藏在了房中,他爹從衙門回來,問他:“你買到了錄方的竹雕了嗎?”
樓二道:“兒子不孝,沒買到。”
他爹一臉可惜地離去了。朱氏看着丈夫一臉僥幸的模樣,尋思着若是讓她公公知道了他藏着宋錄方的竹雕後,不知道會不會要跟他脫離父子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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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宋玉延在竹雕切磋大會上大放異彩在前,最後一日的木雕切磋交流大會便顯得冷清多了。宋玉延與唐枝也沒去逛木雕切磋現場,而是趁此機會到明州城外的市鎮買些家中要用的物件。
倆人在市鎮上遇到了淨覺,宋玉延覺得這真是太巧了,明明市鎮那麽大,那麽多人,可淨覺還是看見了她,過來與她打招呼。
淨覺腹诽:“施主那一閃而過的金光在人群中是那麽的顯眼,想要裝作沒看見都困難。”
他趁着宋玉延去買東西了,便跟唐枝打聽宋玉延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麽善事,否則為何每次他看見宋玉延,都覺得那金光越來越明亮?
唐枝又下意識地看了宋玉延的頭頂一眼,依舊沒看見什麽金光。她想到宋玉延最近種的棉花,棉花若是推廣開來,必能在寒冬裏為百姓帶來一絲溫暖;如今宋玉延又因竹雕而傳出了名聲來,她的竹雕手法必然會為人所争相模仿,興許會讓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竹雕,所以也不知道她的金光是否與這些事有關。
不過随着淨覺三番四次都能看見宋玉延身上的光芒綻放得越來越強烈,她的內心也升起了一股不安——若宋玉延的來歷與金光有關,那等金光到了一個界限時,宋玉延的身上又會發生何種變化?
宋玉延買完東西回來時,淨覺也離去了,她沒向唐枝打聽他們說了什麽,而是神秘兮兮地給她塞了一個小瓷瓶,“回去再打開來看!”
唐枝總覺得她的笑容背後似乎隐藏着什麽陰謀,可知道她不會害自己,故而也就依她的,沒有立刻打開。
一行人到晌午的時候便啓程回慈溪縣了,筍兒看見她們歸來,內心高興得很。她們不在家的日子裏,雖然有唐浩根照顧他,可他總覺得差了點什麽:
他上完學堂回來後,編竹編補貼家用,卻發現沒有人可以指點他;也沒人會讓他産生一種必須去做飯的危機感;夜晚更是無人敦促他去洗澡……可以說,這四天,他的日子過得是多無趣了!
然而看見宋玉延等人後,他便淡淡地道:“回來了?吃晚飯了沒,我去做飯。”
唐枝微微一笑:“筍兒辛苦了。”
家裏的黑犬也一直朝她搖尾巴,她蹲下來摸了摸黑犬的腦袋,笑道,“小黑看家也辛苦了。”
筍兒挑了挑眉毛,心裏高興得飛起,然而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你們都是婦人,這點事只能我來辦了。”
他又斜了宋玉延一眼,“還有個比婦人更不能指望的。”
宋玉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這四天裏,看來你在家野得很呢!拿你這幾日寫得字出來我瞧瞧有沒有進步,還有待會兒吃完晚飯後對墨義十條,有一條對不上,你就負責喂雞、清理雞糞一天,對不上多少條,便幹這活多少天。”
筍兒:“……”
掌握經濟大權的人惹不起,溜了溜了!
唐枝看着筍兒逃進廚房的身影,趁着唐葉回家了,而餅兒則累得回房休息,便親了親宋玉延抿緊的嘴唇,笑道:“你贏了竹雕的比賽,按照事先說好的約定,要給你殺只雞。”
被唐枝這麽一親,宋玉延哪裏還繃得住神情,當即便咧嘴笑了:“當日說的可不是吃雞。”
唐枝嬌嗔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去整理她們在明州帶回來的物件。
夜裏,唐枝沐浴完回房,她看見擺在桌面上的小瓷瓶,想起宋玉延白天神秘兮兮的模樣,便撚起它端詳了片刻。
坐在床上,靠着牆看書的宋玉延見狀,便扔了書,下了床道:“娘子打開來看一看?”
唐枝見她滿懷期待的神情,實在是不忍,便順着她的意打開了。只聞見一道撲鼻的清香從小瓷瓶的口子裏蔓延出來,讓她微微發怔。
“喜歡嗎?”宋玉延問。
“這是面脂?”唐枝問。
“這是護手霜——也就是手藥,塗抹于手上可令手軟滑,冬天不開裂。我們自成親以來我好像沒給你買過什麽禮物,所以今日看見了,便買了,希望你能喜歡。”
唐枝睫毛撲了撲,她道:“怎會沒給我送過禮物呢?這滿室的竹雕、弄影、蠟燭、紙、毛筆,哪樣不是你送我的?而且這手藥,還是你更加需要。”
宋玉延道:“來來去去都是這些物件,沒個新意,我自個都看不下去。你快上手試試看。”
唐枝心裏軟軟的,又暖暖的,她依言倒了點手藥在手上,然後塗抹開來。抹完後,宋玉延湊過去聞了一下,笑道:“挺香的。”
“嗯!”唐枝對這帶着甘松香的手藥味道也很喜歡。
在她點完頭之後,宋玉延笑得更加燦爛了,她道:“娘子,這手藥,睡前塗抹,效果最好,你可不要洗了,浪費了。”
唐枝慢慢地察覺到她真正的用意了。
果不其然,便聽見宋玉延道,“所以今夜,娘子的手能便動便別動了,讓我來便好。”
唐枝:“……”
她朝宋玉延伸出了手。
宋玉延:“怎麽了?”
唐枝:“将你賣竹雕的錢上交,我管賬。”
看你日後還怎麽亂花錢,買這些有的沒的!
宋玉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