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護夫
杜行老每次去找宋玉延都沒碰着倒不是她真的避而不見, 而是她确實很忙碌, 杜行老沒有提前選好拜訪的日子, 也不怪乎她沒有安排會面的時間。
杜小娘子比杜行老細心, 她特意讓人持拜帖上門, 宋玉延便選了一天空閑見她。
唐枝雖然防着宋玉延被坑,可也沒有阻止二人見面。只是杜小娘子到訪的那日, 她也沒有出去, 而是留在了家中。
杜小娘子來了後沒有立刻談邀請宋玉延加入竹雕行的事情,而是先跟她聊起了竹雕的未來發展。
她挑起話題的方向很正确, 宋玉延有心拒絕加入竹雕行, 卻因為對方沒有主動提及而不得不順着她的話來聊。恰巧宋玉延也是很關心竹雕的未來發展方向的, 于是談話的節奏就慢慢地被杜小娘子掌控了。
唐枝一開始也沒察覺, 後來慢慢地才回過味來, 心想杜小娘子應該是在那日的切磋大會上根據宋玉延的發言以及對竹雕的喜愛斷定她雖然不想靠竹雕來牟利, 可卻是真心實意地希望竹雕能夠得到發展的。
“說到底,創意靈感并非長年累月地重複去做一件事就能冒出來的, 而是應該加強雕刻者的文化功底, 并且多加交流,只有開拓了眼界,才能改變思路。”宋玉延說完,又補充道,“這些都是我的老師教我的。”
杜小娘子問:“不知尊師是何人?”
宋玉延微微一笑:“我的老師并不在此。”
杜小娘子倒沒有追問,因為在宋玉延出現之前,雕行一直不曾聽聞過還有這等驚才絕豔的竹雕名家, 故而她認為那要麽是隐士,要麽不是江浙一帶的人。而據她所知,宋玉延一直都沒出過明州,所以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一般的隐士連官府的邀請都不會給面子,故而她也沒打算從宋玉延的老師那兒下手。
“孔聖人教書育人有教無類,故而有弟子三千。知識、學識都是一代傳一代的,只是世上雕刻者多,有如此手法、功底的卻不多。若是尊師或者你也能學孔聖人,廣收弟子,那竹雕的百花争豔也指日可待不是?”
宋玉延很佩服杜小娘子能扯到那麽大的道理方面去,她道:“錄方只怕有心而無力。”
杜小娘子嘆了一口氣,只好拿出讓明州知州将她的竹雕作為貢品給上交上去之事來要挾宋玉延。
唐枝也看出倆人這是談崩了,而杜小娘子開始耍手段了。她道:“官家又如何?我們不想給,他還能強迫了我們不成?”
杜小娘子跟宋玉延都看着她,前者微微詫異,是詫異唐枝的勇氣;後者則有些擔心,因為宋玉延不知道周朝的皇帝是否如宋仁宗那般好說話。
因為唐枝的發言,杜小娘子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想了想,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道:“沒想到令正這麽有膽量與骨氣,剛才我也不過是與二位開個玩笑。”
宋玉延:“……”
你威脅人的語氣可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
杜小娘子進而解釋道:“要想讓知州将竹雕作為貢品上交,那必須得讓明州的竹雕成為比別處更著名的手藝才行,而這依靠錄方一人的竹雕是辦不成的。錄方之名若是傳到官家的耳中,那只有錄方被招進文思院的可能性。”
文思院是管各種手工作的,它有四十二作,諸如玉作、牙作、雕木作等,竹雕木雕都屬于雕木作,只是因為竹雕在世人的眼中不值錢,也沒什麽欣賞價值,故而在文思院沒有獨立的作坊。
被招進去成為官吏的可能性為零,故而進去之後雖然有機會得到皇帝的青睐,可出身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匠人。許多工匠知道這是唯一的出路,故而倒不在乎那些。
杜小娘子又說:“我也不希望錄方的手藝日後只能為達官貴人所觀賞呢,故而特來與你做筆買賣。”
“你在威脅我們?”唐枝皺眉,內心已經十分不滿了。
杜小娘子道:“唐大娘子可是誤會我了,我并無威脅之意。即便宋錄方不答應與我做買賣,我也不會耍什麽手段,讓他有被招進文思院的可能,畢竟我們杜家其實也沒有那麽大的能耐。只是任何人都會對特別出衆的人或物感到好奇,故而說到竹雕,大家都只知宋錄方,那麽大家都會對宋錄方感到好奇……”
宋玉延沉思了起來,杜小娘子的話說得有幾分道理,而且也并非完全在威脅她。
唐枝也沒有言語,因為她也在思考這個可能性。
“那杜小娘子想做什麽買賣?”
“加入竹雕行,不過竹雕行并不會幹涉你的竹雕創作與交易,也不會收你什麽費用,只需你偶爾參加一下竹雕行的大會、指點一下別的竹雕匠人,以及有事關竹雕行名譽、生死存亡的事情時要提供幫助。相對的,竹雕行會給你一些……束脩。”
杜小娘子也知道即使宋玉延指點了,那些匠人突破自身能力限制的情況也不會多見,故而她這麽做的目的其實還是希望竹雕行能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只有這樣,對竹雕越來越感興趣的人才會多,或許能吸引一批對藝術有獨特見解的人開始接觸竹雕,如此一來,竹雕便能大力地發展起來。
宋玉延琢磨了一下,這不就是文學藝術界的行會的名譽委員嘛!也就是不擔任實際職務的頭銜的一種。
杜小娘子瞥了唐枝一眼,忽然道:“唐大娘子可真是……護夫呢!”
潛臺詞是,“你今日一直寸步不離地守着自家夫婿,醋味濃得滿屋都是了。”
唐枝跟宋玉延聽懂了。
唐枝:不,我只是擔心她被蛇咬了。
宋玉延卻笑容燦爛地看着唐枝,心裏甜滋滋的:唉,看來我還是有值得被阿枝擔心爬牆的魅力的!
杜小娘子又被她們灌了一壺酸醋,她知道宋玉延一時半會兒也給不了答複的了,便先告辭了。
她一走,唐枝便對宋玉延正色道:“我是完全相信阿藥能一個人應付她的,只是我閑來無事,故而才順道聽一聽她想說些什麽罷了。”
唐枝擔心宋玉延被杜小娘子的話給挑撥了,認為她這是對宋玉延的能力沒信心。
宋玉延:“娘子什麽時候學了筍兒的言不由衷?不過,即便如此,我也還是很喜歡呢!”
唐枝:“???”
她覺得宋玉延可能是誤會了什麽,然而看見她這一臉幸福的模樣,解釋的話就吞回了肚子裏……算了,這人哪是那麽容易受別人挑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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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延在了解清楚竹雕行的運營模式之後,也找唐浩根幫忙分析了一下這裏面是否有什麽陷阱。唐浩根說竹雕行并非官方的機構,故而對她的社會身份倒是沒有什麽影響,也就是說,她并不會因為加入了竹雕行就變成了匠籍。
在分析了利弊之後,宋玉延最終答應了杜小娘子的提議。唐葉也收到了杜小娘子的邀請,這回她沒有依靠別人的判斷,而是自己做主加入了竹雕行。
唐枝得知後感慨:“小葉也長大了呢!”
想當初,唐葉怕生又內向,即使跟她去菜園子,也只負責摘菜而不敢與人講價。一眨眼,她都能自己替自己做主了!
在她身邊抱着孩子的陳采杞聞言,生怕唐枝開始琢磨唐葉的婚事,便道:“明年才十七歲呢,還小的很!”
唐枝:“……”
她想到自己十七歲的時候,在宋玉延的眼裏也還是一個小丫頭,故而對于自家嫂子的态度并沒有産生疑惑。
“對了,阿枝你與宋大郎成婚也有半載了,肚子有動靜了嗎?”
姑嫂之間聊天也難免會聊到這些話題,唐枝早前便被來探望的烈嬸問了一次,後來又被呂氏等人關心了一番,故而對這問題早就免疫了。
她道:“還沒有,阿藥說要順其自然。連保恩院的淨覺師傅也說,這一切都自有天定,不必時刻記挂的。”
這些話自然是她胡扯了,畢竟淨覺雖然能看見宋玉延身上的金光,卻不會算命。
可是這話的效果很好,陳采杞是保恩院的香客兼粉絲,也知道宋玉延跟知禮有往來,那麽淨覺會跟唐枝說這些話似乎也不是很奇怪。
也好在陳采杞不會去找淨覺查證,若是淨覺知道了,定會覺得自己這個鍋背得似乎有點無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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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延與唐葉加入竹雕行之後,行會的受關注度也确實比之前高了許多,而且唐葉作為行會裏唯一一個女性竹雕家,自然受到了不少矚目。
手工這一行業裏也并非沒有女性的匠人,比如吳越便曾經有一位很出名的木匠,後來在周朝當了都料匠的喻浩,其女便是繼承了他的衣缽的女性匠人。
都料匠是掌管建築設計、管理木工的官吏,可以看做是工匠出身之人的最高榮譽與終點。喻浩編纂了一本著名的《木經》,當然,後世也有小部分人認為是其女所寫,只不過女性地位較低,故而著作冠在了其父的頭上罷了。
不管《木經》是何人所編纂,喻浩之女精通木工卻是無可争議的。
杜小娘子大膽地将唐葉招進竹雕行,而唐葉也大膽地應下了,這雖然引起小範圍的熱議,不過也沒人去多管這些閑事,畢竟沒有哪條行規規定女子不能加入行會。
相反,有不少人帶着好奇之心到竹雕行打聽唐葉的竹雕,也算是為唐葉的“青歸”之名增加了一點名氣。
宋玉延履行自己的諾言,偶爾會跟竹雕行會的匠人交流一下,他們也有意地模仿宋玉延的風格,雖然缺少一些靈性,可是技法的提升也讓他們的竹雕較之前更加受歡迎了。
那些地主豪強家中添置屏風、竹椅等,都喜歡通過竹雕行找人幫忙雕刻一些紋飾。尤其是那屏風,巧匠能用數百塊竹片以最小的縫隙拼接、雕刻出一幅長寬高都有兩三米的山水圖來,讓那些地主豪強十分滿意。
這些都是後話了。
眨眼便到了八月,因齊如要啓程去參加明年的省試,故而筍兒不得不中止了他的學業。
宋玉延跟唐枝商量了一下,認為他其實也該換個學習環境了。倒不是說齊如那兒不好,而是齊如的教學水平也有限,筍兒若想要深造,還是該到教育水平較好的學校去。
首先便排除了縣學,州學還是值得考慮的,不過宋竹要求将筍兒送回義學,一來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接受監督,二來也要培養他對家族的融入感。
宋玉延這回并沒有直接讓筍兒做主,因為宋玉延對他未來要選擇的道路其實也多了一點期待。
以前想着讓他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日後最差也是去當一個賬房,只要不偷懶也就不會餓死就行了。
如今她已經融入到了宋大郎的這個身份中,跟筍兒也相處了近五年,說沒有産生一點感情也是假的,故而将他當成一個弟弟來看待的話,也是希望他的知識水平能更上一層樓,目标也不要只局限于當賬房先生。
可是最近她也察覺到了,筍兒相較于靠讀書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他更想放棄學習,去幫宋玉延的忙,打理一下蠟園或者棉花田的事務。
宋玉延不認為他是圖謀蠟園或者棉花田,因為她看得出他還是想讀書的,可是卻為了某些事而不得不放棄學習。如此一來,她自然不能讓他做主了。
倆人商議好了之後,便由唐枝去跟筍兒談話。
筍兒長大後,嘴巴也是越來越嚴實了,唐枝還是靠着自己是他的家人的身份來撬開他的嘴的。
聽他扭扭捏捏地說完自己的顧慮之後,唐枝才明白,原來那日她跟宋玉延坦白吳氏造謠宋玉延是天煞孤星的真相時,筍兒正巧在村子裏晃悠,聽見了她們的對話。
得知真相的他回想起以前因為這些理由而辱罵、故意氣宋玉延,他後悔不已,也十分羞愧。
之所以沒有感到太過于震驚,那是他這些年懂事後其實也隐約猜到跟自己的親娘有關系,猜到跟親耳聽見的心情是不一樣的,可不管怎麽樣,他都決定為自己以前犯下的錯而贖罪。
他不想再成為宋玉延的負擔,也想幫她分擔繁雜的事務,故而趁着早在兩個月前,得知齊如不能繼續教他了,他便制定了計劃——先是從頭開始了解蠟園、棉花等事項的運作情況,等了解清楚了,他再找機會去實習,以後就幫宋玉延打下手。
宋玉延從唐枝那兒得知了筍兒變化的前因後果後,也沒說什麽矯情的話,而是按照筍兒的意願,帶他回金川鄉的棉花田。
筍兒以為她要自己幫忙幹活,豈料宋玉延只是指着路過的宋敬德,問筍兒:“筍兒認為宋敬德當年為何敢欺辱我?”
筍兒沉默,他記得自己似乎還因為這事嘲笑過兄長。
他也知道宋玉延說這事不是為了翻舊賬,想了會兒,便回答道:“因為他家有錢。”
宋玉延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情:“你這麽膚淺的嗎?”
筍兒:“……”
好久沒被宋玉延這麽罵了,還有點爽是怎麽一回事?
宋玉延道:“那是因為他爹、祖父能在族裏說得上話。”
筍兒明白了,他又道:“可他爹、祖父不是因為有錢才在族裏說得上話的嗎?”
宋玉延:“……”
她道,“我沒錢,不也能說得上一兩句話?”
宋玉延從未因此而驕傲自滿,不過在教育晚輩時,還是有必要提一下的。
筍兒這回是真的明白了。
宋玉延又帶他去見黃土酥,雖然倆人都認識,不過事後宋玉延教育筍兒,“土酥雖然沒條件讀書,但是他并不甘心一直都當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耕農,故而他一直在抓緊一切機會學習,争取走向他認為很好的路。”
“你想幫我的出發點是好的,不過,我需要的不是一個替我打下手、幹雜事的助手。這樣的助手我到外面招就有了,何必讓你去讀書,學習更多的知識?我依舊不會替你決定你的路,不過會給你一點适當的建議。”
筍兒想了一宿,然後對宋玉延說:“我想要男人的浪漫。”
宋玉延:“???”
什麽玩意兒?
“我想要寶馬,可是能騎馬的非官、富所不能有,故而我已經選好了我要走的路了!”
宋玉延:“……”
行吧,她記起來了,是自己跟筍兒嘀咕過寶馬是男人的浪漫的,沒想到他心心念念了這麽多年呢,也夠執着的。
“那你努力,不過要記住一點,凡事不可靠違法亂紀、不擇手段來獲取。”
筍兒不屑道:“那種事,我才不屑去做呢!”
于是筍兒在九月之時便被送回了金川鄉的義學進學,餅兒雖然舍不得二哥,可她自認為自己也是個堅強的人兒了呢,是不會哭的!
宋玉延:“你二哥回義學了,你的進度也要趕上才行,抄一份他的書,我教你。”
餅兒:“……”
她是個堅強的人兒,不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