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舉薦

朝廷對于是否撥款給明州修海塘争吵了半個多月, 最終同意撥款, 不過只按照土塘的兩萬尺(約6.6公裏)規格所需的錢來撥款, 也就是說, 若是明州想修石塘,就只能自己想辦法籌款了。

範知州頭疼不已,雖說可以借助年底的徭役機會,讓百姓去修海塘, 他們的補貼也是朝廷給的, 可修海塘不是幾個月就能完成的, 必須要另外征召民夫, 而人數上少于一千都是不夠的,這筆錢,他還得另外想辦法湊。

若是修土塘, 他又不甘心,明明有更好的辦法能令明州變得更加繁榮富庶, 為什麽要放棄呢?

樓皓得知他的煩惱, 也回家跟樓杲商議:“你說我們是不是該捐點錢給官府修海塘,這樣也是行善積德了。”

樓杲道:“樓家能捐款, 可是哪怕是拿出所有的錢財, 也只是杯水車薪。”

宋玉延與唐枝正巧來明州, 順道拜訪樓家,樓杲便跟她們提了一嘴。宋玉延若有所思,随即拿出她畫的慈溪海岸線地圖。

那段時間她總是往海邊跑,也不僅僅是為了勘測地質, 更重要的還是觀察環境,并且實地測繪地圖。

慈溪縣衙有地圖,可是畫的太粗糙了,她用不上。而她所畫的地圖标注了漲潮、退潮後的位置,還有受潮水影響而鹽堿化的土地範圍,以及村子的距離等。

她道:“若是修起了海塘,那這一帶便可成為良田,此處還能種白蠟樹……”

樓杲看着她的地圖啧啧稱奇:“這輿圖畫得可真詳盡,還有标注!這是在哪兒買的?”

宋玉延:“……”

重點難道在這兒?

“我自己畫的。”

“我險些忘了你會作畫了!”

樓杲見宋玉延盯着自己瞧,便“嘿嘿”一笑,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問題是石塘或許還修不起來呢!”

唐枝搖頭嘆氣,将地圖拿過來,道:“這些地因每年都被海浪侵襲淹沒,成為不毛之地,故而不管是官府還是百姓都沒有人在那兒種東西,那兒都是無主之地。若是能變成良田,樓二郎君認為這些良田會屬于誰的?”

樓杲一時語塞,他眼睛骨碌地轉了一下,登時便明白她們的意思了:“你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以置辦田産為名,跟官府買下這些地,那官府有了錢,便能修海塘了,最終受益的,其實也就是我們?”

一萬尺的海塘,受益的農田便有數萬畝,明州有數頃、數十頃田地的地主豪強大有人在,可他們仍舊不會滿足,故而在沒有可開墾的農田的情況下,只會去兼并普通農民的農田。

若是有多出來數萬畝田地,他們的目标便能轉移。只要他們嘗到了甜頭,那麽将來剩下的海沿岸的海塘修築,便有更多的資金投入了。

田地的價格也就2、3貫錢一畝,一萬畝便有兩三萬貫錢。然後再以建立功德祠等為名,又能忽悠到他豪強富戶們捐出不少錢來,那石塘的修築經費就湊到了。

樓杲很是意動,然而他也知道不能由樓家的人去提這件事,這個主意最好是範知州身邊的人出的,這樣一來,範知州才會出面找地主豪強們談判。

樓杲去着手安排這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範知州的妻子便聽說了這些法子。

她知道自家官人最近在為海塘之事而憂心,便将她白日在外頭聽來的法子告訴了他,道:“官人為何不勸明州的富戶捐錢修海塘呢?”

範知州道:“明州的富戶不少,可是他們也不是每戶都是善心之人,時常行善積德的,也就一部分人。可是我身為父母官,怎麽能出面讓他們捐錢呢?他們捐不捐勢必都會看我的臉色,若是有人不想捐,那肯定也擔心我怪罪而不得不捐,如此一來,豈非是強迫他們捐,而有違我的初心?”

“那官人是否想過海塘修好之後,那些荒蕪之地變成良田之後如何處置?”

範知州道:“自然是作為官田租佃出去。”

“那官人為何不提前将這些田賣出去,然後将這些錢作為修築海塘所用?再建個功德祠将所有捐錢的人列入其中……”

範知州思忖片刻,問她:“這些主意都是誰給你出的?”

她道:“都是我上街時,聽人議論時說的。你平日不上街便不清楚,如今這街上,人人都在議論海塘以及水泥,我聽說那些個富商還湊到一起準備大量制造水泥,将來誰家要修屋子,就不必再用泥磚了!”

說到水泥,範知州道:“那宋大郎真是個奇人,難怪劉綽離任前跟我提了他一嘴,我還以為他是背靠宋氏才值得劉綽如此重視的,沒想到先是棉花,如今又是水泥的,花樣多。”

他又拿出宋玉延設計的海塘斷面示意圖,“他不是泛泛之輩,如此精确又合理的海塘建造構思,可比錢塘江的海塘要巧妙多了。”

“這等奇人,官人不妨拉攏到身邊來。他不是會治水嗎?朝廷上下也缺少治水能人,官人可舉薦他。将來若是他得到了重用,那必然會記得官人的舉薦之恩的。”

“若是此次修築海塘順利,我必然是會舉薦他的……”範知州喃喃道。

他跟寧直商議了幾日,然後下定決心辦了一次筵席,将明州的地主豪強都邀請了過來,開篇便是共同展望明州的未來。

這些地主豪強在劉綽在任時被打壓得厲害,這些年對範知州也一直持觀望的态度,而範知州向他們伸出了招攬之手,他們便有些心動了。

可是在海塘還未修築成功之前,那裏的地依舊是種不出什麽高産糧食的荒地,他們花那麽高的價格買了田似乎也不太劃算。

就在他們猶豫的時候,樓杲一口氣買了五百畝地。他相信宋玉延,若是海塘修築成功的話,那這五百畝田地,将是樓家從富戶向望族邁進的又一個階梯!

不管屆時是否采用石塘的修築方式,海塘的修築都是定局了,故而他還是會受益的,只不過可能每年也會造成一點損失罷了。大不了,他贊助官府将他買下的那部分田那一帶的海塘給修成石塘。

別的地主豪強本來還想拿捏一下範知州,好壓低價格的,豈料樓杲這麽捧場的行為,讓他們失去了談判的主動權,于是生怕自己晚開口一會兒那邊的田就被人買光了的豪強争先恐後地開了口。

不出一個時辰,海塘修築範圍內的田地都賣完了。随後寧直又開口說修建功德祠的事情。

寧直為人正直,由他出面說這些話,衆人并不覺得他是在為了湊修築海塘的錢而忽悠他們,反而更加重視這事。

況且功德祠可不是人人都能進去的,這就跟狀元牌坊一樣,是要流傳下去的,它就是門匾和招牌。

比起買田地,這些人更在意功德祠的事情。

看見這些人争相詢問,範知州心想,別說兩萬尺的海塘了,要修五萬尺的海塘都是有可能的。

寧直本來也不太喜歡這些地主豪強,覺得他們中有些低價購買生活困苦的百姓的農田之人,但是修海塘是于國于民都有益的事情。

範知州說得對,就當是他們平日剝削百姓,要還給百姓的。他自然不會放過這次坑他們的機會。便說:“誰行善積德最多,功德祠的名字便在最前。”

于是原本只打算捐數百數千貫錢的地主豪強,為了讓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前面,便開始了競價模式。

樓杲為了自己的那五百畝田,無論如何都希望海塘能修築成功的,故而他并不介意成為托,将捐款的錢推高。跟他爹一直都是死對頭的趙赜之父以及別的富戶,自然不甘屈于樓家之下,便也拿出了比樓家高出一倍的捐款來。

範知州:“……”

早知道這些人這麽争強好勝、互相攀比,他早就該這麽做的,又何必三番四次找朝廷撥款呢!官家如今看見他的折子就頭疼,還跟他哭訴國庫沒錢。

____

資金到位,海塘的修築工程便可以開始了。

樓杲已經跟宋玉延以及一些富戶達成了合作的協議,開始批量地生産水泥,為海塘的修築而做準備。

範知州以“異才奇學”之名向朝廷舉薦了宋玉延,官家覺得這名字有些眼熟,問左右,才知這是宋傅的族侄兒,去年明州進貢的棉花就是她種的,聽說之前朝廷争議的水泥,也是她搗鼓出來的。

于是官家又将宋傅找來,問他:“宋卿這侄兒可有能耐,為何不見宋卿舉薦他?”

宋傅也想舉薦自家人,奈何官家很是忌諱這個,他自然不能順着官家的話說。于是便以宋玉延沒有考取功名,不足以擔任重任等為說辭,既表示了他的公正無私,又肯定了科舉取士的做法。

官家點點頭,道:“若是有異才奇學又何必拘泥于科舉?範卿認為他有治水的才能而舉薦他,那我便任命他為權知明州堰閘都監事,督修明州海塘。”

堰閘都監是朝廷去年才正式設置的衙署,專門負責河渠、堰閘、海塘等修築維護工程,從九品的芝麻官,上頭還有堰閘指揮、治水都監等官員。

當然,前面加了“權知”的意思便是代理,意思是宋玉延也只是暫代此職務,若是她真的有治水的才能,到時候才有可能轉正。

宋傅有些懵逼,他這位侄兒之前還是一個普通人,突然之間就混上了官職,而且還不用通過科考!雖然他寧願宋玉延是通過科舉入仕的,不然以後肯定要被人鄙視的。

迷迷糊糊回到家,妻子見他狀态不太對,問他是怎麽一回事。他便将官家給宋玉延封官的事情說了,他妻子聞言,白了他一眼,喝道:“那你還呆愣着幹什麽,趕緊給家裏去信,告知此事呀!”

宋傅回過神來:“對,我忘了這茬了!”

于是他趕緊修書一封給家裏送了回去。但是送信的速度再快,也不及朝廷的文書快,在宋氏族長拿到宋傅的家書之前,宋玉延便接到了朝廷的任命。

宋玉延都呆了:“?!”

不是,我只是想借此機會賺個錢,我沒想走上仕途。

本想幫唐浩根解決一下煩惱,順便從官府那兒賺點設計費,督工費什麽的,等工程完了,就沒她什麽事兒了。

誰能料到範知州這麽“客氣”,直接舉薦她,給她弄了一個水利局工程管理科代理科長來當,她一下子就覺得有壓力了。

比她更有壓力更加焦慮的是唐枝,她坐立難安,問宋玉延:“你萬一被人拆穿了身份,朝廷會不會拿你問罪?”

宋玉延安慰道:“不會有事的,等海塘修完,我便不幹了,朝廷總不能強迫我的。畢竟這只是暫時的,若是海塘修築得快,也就一年。”

對比之下,宋玉延便顯得太淡定了,唐枝見她這榮辱不驚的模樣,冷靜下來的同時,心裏頭對宋玉延的來歷的猜測也越發深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