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國公府內院,呼呼的鞭聲夾雜着乒乒乓乓的碎瓷聲不絕于耳,丫鬟婆子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地。
周媽媽和韓妙笙的貼身大丫鬟抱劍擔憂地互相看了一眼,終于忍不住敲了敲門。
門內立刻響起韓妙笙狠厲的聲音:“出去!”
周媽媽小心翼翼地道:“三娘子,你一個人生悶氣有什麽用?那兩人也不會少一根毫毛。”韓妙笙在家中正是行三,巧的是元如意也是老三。
“哐當”一聲,又是什麽被砸向地上,随即,緊閉的內室大門忽然打開。韓妙笙手執馬鞭,發髻淩亂,臉上的神情卻是異常平靜:“媽媽,進來說話。”
周媽媽目光一掃便見一地狼藉,心中一跳,不敢多看,垂首道:“我幫三娘子收拾一下。”
“叫小丫鬟們來吧。”韓妙笙平靜得詭異,率先往廂房走去,“我們到這邊說話。”
東廂的門窗緊閉,丫鬟婆子們都遠遠躲開,只餘抱劍守在門口,隐約聽到裏面的聲音傳出。
“元如意欺人太甚,平時不給我臉面也就罷了,今日竟當着我的面護着另一人。媽媽,我不想再忍了。”
“三娘子是說”
“六年前我讓你調查的那件事,人在哪裏?我要見見。”
周媽媽明顯一驚:“三娘子,這事牽涉甚廣,當年夫人才叫你握在手裏做個把柄。”
“我等不及了。”韓妙笙的聲音陰森森的,透着沁人的寒意,“他這麽稀罕人家,還不是因為長空道人的‘福庇’之說?我倒想知道,如果這層光環沒了,他還會這麽屁颠颠地讨好別人不?”
不同于韓妙笙屋中的氣氛,春歸閣中卻是越發熱鬧了。
恽夫人幫田諾一一介紹完後,就将人交給了元如瑤,囑咐她親自帶着田諾去和小娘子們一道玩去。
衆婦人見恽夫人對田諾的重視,都不由動了心思:小姑娘身份雖然不高,但是國公府世子的救命恩人,又是長空道長親口鑒定的有福之人,若娶了她回去,豈不是既能和國公府搭上關系,又能福庇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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恽夫人含笑道:“這麽好的小娘子,哪輪得到你們,我是必要把她留在家裏的。”
留在家裏?衆人不由交換眼色:聽恽夫人的意思,是要把她娶進元家?元家四子,老二元钊和老三元如意都已娶親,元鐘尚年幼,難道最年長的元銳遲遲未成婚,就是在等這位小娘子及笄?
另一邊,田諾這幾年都不在建業城,來做客的小娘子一個都不熟。她懶得結交應對,打過招呼後和如瑤說了聲,便自己随意四處走走。
她幼時在元府住過不短的時日,方向感又向來好,後來元府升格為國公府後雖然也做了些擴建,但大致格局未變,此刻故地重游,亭臺樓閣,綠樹芳草依舊,她絲毫沒有陌生之感,循着記憶一路行走。
不遠處便是她曾經住過的鴻雁齋,田諾見門大開着,不由走了進去。院子裏的秋千還在,只是時光荏苒,繩索與木板都已添了歲月的痕跡。
田諾坐到秋千架上,幼時對她來說正好的高度已經嫌矮。
她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往裏走去。屋內原來的家具擺設都送到了她在白家村的家中,換了一房榆木雕花開富貴的家具,和她住時已經完全兩樣。倒是在角落裏發現了一副已經不全的雙陸。這副棋還是元如意托元銳買的。兩人一起學,她學得又快又好,常把元如意殺得片甲不留,偏偏元如意那家夥是個不怕輸的,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一晃眼,他們都已長大,元銳領兵在外,生死搏殺;元如意已經娶妻;她卻發現了宅院之外,她可以擁有更廣闊的世界。
只是,與元家的婚事若成,只怕她再不甘,也只能如一切這個時代的女子一般,永遠困于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再也沒人能如阿兄般,任她翺翔。
她不由有些心煩意亂:當年元家雖然同意暫緩定親,卻沒有答應取消。她沒想到,元銳竟會一直未婚,等了她這麽多年。她這時再說不甘願,委實太過負心。
桂枝見時候不早,催促她道:“小娘子,宴席馬上就要開始了。”再不露面就不像話了。
桂枝說得對時,田諾一向從善如流,依言往回走去。轉過一道回廊時,一道人影猛地向她懷中撞來。她吓了一跳,總算桂枝反應快,一把抓住那人怒道:“冒冒失失的做什麽呢?”
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粗胖丫鬟,田諾看清,不由一怔,總覺得哪裏有說不出的違和感。
那丫鬟目光和她們一觸,迅速低下頭去,猛地一掙。桂枝不防備,被她一下子掙開,對方也不道歉,驚慌失措地向前跑去。
桂枝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發愣:“這丫頭好大的力氣。”
田諾心中的違和感更強烈,卻一時想不出哪裏不對。
前方響起一片鼓噪聲,不知何時,幾個戎裝佩刀的年輕女子突然出現,三下五除二,就把剛剛逃跑的粗胖丫鬟反剪雙手,抓了起來。
田諾認出戎裝女子的裝束,正是韓妙笙手下女兵,不欲多事,正要離開。那被抓的丫鬟忽然轉向她這邊,高聲叫道:“白小娘子救我!”
田諾終于知道自己先前的違和感何來了,這粗胖丫鬟嗓門粗嘎,樣貌粗氣,分明是個男扮女裝的假娥眉!
這裏是女眷聚集地,怎麽會有男子混進來?而且,這人怎麽會認識她,向她求救?
田諾心頭一凜,隐隐覺得不對。那假丫鬟卻故技重施,猛地一掙,硬生生從幾個戎裝少女手中掙脫,向外逃去。也不知又撞到了誰,外面響起一片驚呼。
桂枝跺了跺腳,叫了聲“不好”,正要幫忙去追,田諾忽然拉住她。
桂枝急道:“若不捉住他,只怕他還要胡說八道。”
田諾搖了搖頭:“現在已經遲了。”被人以有心算無心,從假丫鬟叫她救他的一瞬間起,她就已經被拉入了渾水,就算想脫身都來不及了。既然這樣,不如靜觀其變,且看幕後者葫蘆裏究竟賣得什麽藥?
果不其然,人很快被抓住。不一會兒,就有人來請她回春歸閣。
春歸閣不複先前熱鬧熙攘的景象,裏面除了恽夫人,只剩下夏都尉娘子c李長史娘子c元钊的妻子姜氏,還有先前負氣而去的韓妙笙。
假丫鬟被韓妙笙的手下押着匍匐在地,渾身發抖,聽到田諾進來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立刻磕頭道:“夫人,就是她,她讓我進來的。”
桂枝大怒:“哪來的狂徒,竟敢信口雌黃!”
假丫鬟立刻作瑟瑟發抖狀。
桂枝更怒了。田諾目光掃了一圈,心裏有了數,對她搖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這會兒發作,被有心人歪曲,還以為她威脅對方呢。
上座的恽夫人秀眉微皺,目光在田諾面上略一打轉,不悅道:“休得胡言,阿諾回建業才多久,怎麽可能有時間做下此事?”
假丫鬟道:“正是因為白小娘子難得回建業,才着急約我在此相見,我和小娘子可不是現在才認識的。”
“哦,此話怎講?”韓妙笙突然開口,“這位白小娘子常年不在建業,認識她的人可不多。”
假丫鬟目光和她稍稍一觸,俯首道:“我們八年前就認識了。”
八年前,還是田諾剛剛和元家結識的時候。田諾目光閃了閃:這可不像是臨時起意,幕後人究竟有多恨她,才會一直準備着對付她?
假丫鬟已一股腦地全部說出來:“八年前,這位小娘子偷偷一個人來到三清觀,求見我師父長空道人,懇求他要為她圓一個謊。”
什麽謊?自然是她自稱自己是有福之人,能庇佑元如意。
“師父不願意,她便找到我,要我假傳師父的話,力證師父說過她有福的話。我,我一時財迷心竅,就”
田諾恍然大悟,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呢。可是,對方挖這樣一個坑給她又有什麽意義?如果她還是當年寄居在元府的小孤女,這事對她的影響自然是毀滅性的;可如今,早已今非昔比。
在場衆人神色都變了。聯系到元家對田諾看重的原因,甚至因此要娶她入門,如果這一切都是因為眼前的這位小娘子有心算計這位小娘子的心計實在令人不寒而栗。恽夫人語調凝重起來:“你可有證據?”
“有!”假丫鬟取出一物,雙手高舉過頂呈上。
國公府前院,焚香灑掃,正門大開,元慈帶着一衆屬下親自出迎,遠遠的便看到兩列披甲武士開道,随後是旌幡儀仗,一對對出現,引導出後面的朱輪華蓋飛鸾車。
一個抱着劍的侍從率先從車上跳下,随即,紫袍高冠c氣度雍容的青年緩緩步下,一時間,全場鴉雀無聲。
青年烏眉星目,隆鼻薄唇,五官精致,近乎完美,偏偏氣質凜冽,身份尊貴,竟如高山之上的剔透冰岩,令人一見之下,油然而生不敢接近之感。
有幾個郡守府的老人不由生出恍惚之感:總覺得眼前俊美絕倫的貴人十分眼熟。
還是元慈第一個反應過來,大笑迎上,親熱地道:“自從知道朝廷的使者是大人,我便掃榻以待。一別多年,今日一見,大人風采更勝往昔。”
青年唇角微勾,緩緩開口:“元大人,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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