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日頭一點點爬上高空,滿室陽光花香,室外靜悄悄的不聞半點聲息。

田諾懶洋洋地趴在小幾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抿着手中的玫瑰酥,心裏有如百爪撓心:蔣浩卿剛走,元如珠就過來了,也不知她和白雁歸談些什麽?帶來的“誠意”又是什麽?

糾結幾番,她将手中剩餘的半個玫瑰酥全部塞入口中,跳了起來,順手将裝着玉桂芳點心的食盒重新擺好,拎起。再在這裏也沒法子知道,還不如過去看看。

門口守着兩個守衛,見到她出來恭敬地行禮,田諾就問:“阿兄在哪裏見客?”守衛指了方向,她一手拎食盒,一手提起羅裙,一路過去。沿途的守衛見到她一個個眼觀鼻c鼻觀心,只當不見,居然沒有一個阻攔她。

她膽氣越大,幹脆小跑起來,很快就看到了白雁歸會客的書房。她這才放輕腳步,蹑手蹑腳地往那邊靠近。

才走幾步,邊上忽然蹿出一人,對她做了個“噓”的手勢。田諾吓了一跳,看清來人原來是雲鳶,氣惱地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幹嘛躲這裏吓人?”

雲鳶沖她擠了擠眼,也同樣壓低了聲音:“想偷聽?”

田諾将手中的食盒舉高給他看,一臉正色:“我是給阿兄送點心的。”

雲鳶拖長調子道:“哦,送點心。”

他這是什麽語氣?田諾瞪了他一眼:“不可以嗎?”

雲鳶笑眯眯地道:“自然可以。”閃身讓行。

田諾怎麽看怎麽覺得他笑得可惡,算算時間,顧不得再和他糾纏,往裏走去。隐約聽到元如珠的聲音從裏面傳出:“大人若能信守諾言,我自然會竭力善待蔣郎君。”

白雁歸道:“他待你一片癡心,望大娘子莫要辜負。”

元如珠似乎輕笑了一聲:“大人對蔣郎君倒是真好。”

田諾怔住:她錯過了什麽?

白雁歸臨走前問她的話忽然浮上腦海,他問她,若她是蔣浩卿會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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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怎麽回答他的?她說:“若我真正喜歡上一個人,他是好人也罷,壞人也罷,我都不在乎。別人欺他,诋毀他,我自然要護着他。只要他能一心一意地對我,我就歡喜得很。”少女绮思她自然是有的,也曾無數次想象過她的心上人該當是怎麽樣的。可最後,也不過是想求個一心人罷了。

他聽了若有所思,沒有說什麽便走了。難道說,因為她的一席話,他竟想通了?非但不再反對蔣浩卿與元如珠的親事,還為他們保駕護航?只不知道他究竟答應了元如珠什麽。

白雁歸道:“還要多謝大娘子送來的消息。”

元如珠道:“我們都小看了韓氏,在那樣嚴密的看守下,還能叫她第一天就将消息送了出去。如今,楚郡要維系與吳郡的聯盟,必定不會放過大人。再加上韓氏暴斃,楚郡更是恨大人入骨,白大人千萬小心。”

白雁歸嘆道:“我也沒想到元世子竟能下這樣的狠心。”

田諾原還因元如珠的一番話為白雁歸擔心,聽到後面,頓時呆住:什麽?韓妙笙暴斃了,還是元如意親自下的手?她只覺一股寒意透心而起,頓覺手足冰冷,頭腦嗡嗡。烏鵲巷外,白雁歸對元如意說的話不期然浮上心頭,誠意,誠意,原來兩人打的啞謎竟是這個!

手中的食盒不知不覺滑了下去,發出一聲悶響,她四肢卻仿佛被什麽禁锢住,僵硬得無法動彈。八天前還生龍活虎,那麽嚣張跋扈的一個人,吳郡好不容易求娶來的,代表着吳楚聯姻的天之驕女,因為白雁歸的幾句挑撥,因為元氏的野心,就這麽沒了?

她本以為,元家即使要撕毀吳楚聯盟,也不至于徹底翻臉,最多将韓妙笙幽禁起來。

元家好狠的心!好毒辣的手段!

食盒落地的聲音驚動了裏面,書房中的交談聲停了下來。門打開,白雁歸神情嚴厲地看了過來,發現是她,臉色微變:“諾諾?”

她勉強笑了笑:“抱歉,我不該來的。”眼睫低垂,瞥了散了一地的點心一眼,苦笑道,“可惜了玉桂芳的糕點。”

白雁歸打量她片刻,立刻明白過來:“吓到了?”

她低着頭沒有說話,兩只手無措地絞在一起,長長的睫毛漸漸濕潤,仿佛犯了錯誤的孩童般可憐。

白雁歸心裏嘆了口氣:前世,她嫁入元家,這些事司空見慣;今世的她逍遙于宅院外,卻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難怪一時難以接受。

他轉頭對坐在輪椅上的元如珠道:“大娘子,今天就到此為止。”

元如珠還是從前的模樣,歲月的流逝讓她曾經的稚嫩消失無蹤,楚楚的眉目越發美貌空靈。聞言,她挑了挑眉:“白大人,合作愉快,若你能順利回京的話。”

白雁歸點頭,吩咐雲鳶送客。回頭見田諾依舊茫然無措地站在那裏,動也不動,皺了皺眉:“韓氏咎由自取,你何必為她難過?”

她搖了搖頭,黑白分明的眸子漸漸變得濕漉漉的:“我只是沒想到竟會是如意親自下的手。”畢竟是曾經的枕邊人,韓妙笙死前該是何等寒心,元如意下手時竟沒有絲毫遲疑嗎?

白雁歸靜靜注視她淚眼片刻,開口道:“這位元世子,可是個狠心人。”他并不意外元如意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前世,元如意繼承吳國公之位後,在有心人的唆使下,為了得到她,可比現在更要狠心百倍。他的目光漸漸凝冰:前世她身如浮萍,只能任人宰割;今世,這些人,誰再想傷害她,他必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她依舊垂淚,一動不動。

心中的惱怒陡然升起,他忽然逼近她,伸手擡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沉聲道:“諾諾,看着我。”

她明眸如水,被迫與他視線相接。

他的目光暗如夜空,如鷹如隼,牢牢鎖住她,隐約似有怒氣翻湧,一字一句地道:“不相幹的人,諾諾就不必為他傷心了。”

“我”她淚眼汪汪,因他的怒氣驀地感到了委屈:元如意怎麽就是不相幹的人了?他是曾經和她共患難過的夥伴,也是她在這個世界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她為他痛心都不可以嗎?白雁歸憑什麽兇她?

眼眶越來越紅,珠淚凝結,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她緊緊咬住了唇,一聲不吭,看着真是可憐極了,偏偏可憐中又透出一份倔強。

這熟悉的,該死的倔強!

白雁歸眼睛閉了閉,再睜開時,眼中只剩無可奈何之色。憤憤地一把将她扣入懷中,他硬梆梆地道:“想哭?阿兄的肩膀借你哭。”

她靠在他肩頭一動不動,抽抽噎噎地表示反對:“這樣不好,男女授受不親。”他眉頭剛剛皺起,還未來得及氣惱,她又哽咽着添了一句,“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瞬間,全沒了脾氣。

入夜,烏鵲巷。

田諾睡在榻上輾轉反側。天還沒黑,白雁歸就命人将她送了回來,連哺食都沒有留她。除了本來就跟着她的花樹和桂枝,他又多派了一隊護衛跟着她,負責烏鵲巷宅子的安全。

她本能地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追問他,他卻只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說她想多了。

她想多了嗎?白日的一幕幕不停在眼前閃過,她被韓妙笙暴斃的消息震驚,後來又為了元如意的狠辣傷心,似乎遺忘了什麽重要的事?她努力回想,驀地擁被而起,臉色大變:元如珠最後說的話,什麽叫“若你能順利回京的話”?難道楚郡真的這麽大膽,要對白雁歸不利?

外面似乎傳來了什麽動靜。她心神不寧,立刻披衣而起,走到院中,恰見到花樹匆匆跑入,變色道:“小娘子,出事了!”

桂枝也聽到動靜,爬了起來,焦急問道:“怎麽回事?”

花樹道:“外面走水了,似乎是鴻賓館的方向。”

田諾本就擔着心事,聞言臉色頓時大變。

半個時辰後,幾個人駕車趕到了鴻賓館外。但見火勢熊熊,兀自未息,附近的百姓和趕來的士兵都在運水滅火,卻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濟于事。

現場一片混亂,田諾一連抓了好幾個人問:“裏面的人呢?”卻沒有一個回答得出來的。怎麽可能?白雁歸又不是一個人,他還有那麽多護衛和随從,不可能逃不出來!

可萬一是殺人放火,毀屍滅跡呢?她心急如焚,當下和花樹c桂枝三人分頭打探消息。

趕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四周越發亂糟糟的。她在人流中舉步維艱,還沒走幾步,忽覺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心頭一跳,霍地回頭,眼中映入雲鳶的面容。

田諾頓時又驚又喜,剛要喚他,雲鳶将頭上的鬥笠壓了壓,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悄悄跟着他走。

巷道的黑暗處停着一輛不起眼的輕便馬車,田諾上了車,雲鳶立刻把車簾拉得嚴嚴實實的,一抖缰繩,驅車前行。

片刻之後,馬車在一座宅院的後門停下。兩人下了車,一個同樣戴着鬥笠,身形和雲鳶差不多的漢子從裏面閃了出來,跳上駕車位,驅使馬車繼續前行。

雲鳶領着田諾進了宅院,田諾這才發現裏面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雲鳶随手關好門,熟門熟路地往裏走去,見她站在原地發愣,招了招手。

田諾回過神來,聲音有些發顫:“阿兄呢?”

雲鳶道:“就在裏面。”

“他”田諾的眉心劇烈跳動,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了。

雲鳶嘆息:“小娘子去看了就知道了。”

房門推開,便有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田諾心頭一緊,便見昏黃的燈光下,一個青年男子赤着上半身,動也不動地趴在榻上,鮮豔的血染紅了白皙的肌膚,看不清傷口在哪兒,旁邊一個護衛模樣的人正匆匆忙忙地幫他清理上藥。

田諾“啊”了一身,側過臉去,心頭突突直跳。她這才發現這間屋子所有的窗都用厚厚的棉布簾子遮擋了起來,難怪外面看不到絲毫光亮。

可是剛剛她一瞥之下看到的情景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靠近一步。這一次看清了,傷口從肩胛一直到後心,又深又長,顯見當時的兇險。而趴着的那人,一張俊逸的面容蒼白得毫無血色,雙目緊阖,也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昏迷着。

她心頭一顫,再顧不得害羞,撲了過去,喚道:“阿兄,阿兄!”

他毫無反應。

田諾咬了咬唇,霍地回頭,神情嚴厲:“究竟怎麽回事?”元如珠已經提出了警告,以白雁歸素來的缜密,必會有防備,怎麽會傷得這麽重?

雲鳶低下頭,一臉羞愧:“是我的錯,手下的護衛混入了楚郡的奸細。”

“不對,”田諾搖頭,“楚郡妄為,可這裏是吳郡的地盤,你們為什麽不向元大人求救?”非要躲躲藏藏的,如喪家之犬。

雲鳶道:“是大人的吩咐,他受傷的消息絕不能洩漏分毫。元氏善變無信,若知大人傷重,只怕會起異心。”

田諾想到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頓覺白雁歸的顧慮一點也不錯。

此時,另一個護衛也終于幫白雁歸上好了藥,拿着染血的衣物退了出去。

雲鳶拱手道:“有勞小娘子暫時在此照顧大人,我還要按大人的吩咐去布置一番,處置奸細。”

田諾點了點頭,又問:“桂枝和花樹那邊?”

雲鳶道:“我會安排好。”又道,“我要借小娘子那邊的小黃大夫一用。”小黃大夫,就是白雁歸送給田諾的那個游醫,也在烏鵲巷置了間宅子。

田諾自然沒意見,點頭應允。雲鳶這才告辭而去。

屋中只剩下她和白雁歸兩人。望着渾身是血,依舊趴伏着的毫無動靜的半裸男子,田諾頭痛地揉了揉眉心:那兩人是疏忽了,還是忘了?這樣的天氣,就讓他這樣什麽都不蓋地趴在這裏?

她四處梭巡一圈,卻沒有看到被子,猶豫了下,解開自己的鬥篷蓋了上去。待會兒就出去叫護衛找床被子來。在此之前,她總不能看着他就這麽光溜溜地趴着。

帶着她體溫的鬥篷剛蓋上,一動不動的青年忽然睜開眼來,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眉目間戾氣逼人。

一股大力湧來,田諾身不由己,被他一把拉倒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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