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驀地睜開眼睛,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雨花石珠,一時竟不知是真是幻。夢中的一切太過真實,真實到他總覺得這些在冥冥中都曾經發生過。
幼時的掙紮,與她成親後的快樂,得知如意背叛時的痛徹心扉,與她生死永隔時的纏綿不舍種種情感激蕩于心,令他幾乎忍受不住突如其來的劇烈痛苦。
他的阿諾,他心愛的妻子!
雨花石珠依舊靜靜地躺在他手心,仿佛毫不出奇,他求證般再次緊緊握住,卻什麽也沒有發生。外面傳來侍女慌張的聲音:“将軍,小娘子的食盒掉在園子裏,人卻不知哪兒去了。”
阿諾?他臉色大變,瞬間沖了出去。
建業城郊,西園,亭臺錯落,枝吐新綠,已見早春的風光。韓遂立在太湖石磊出的錦鯉池邊,正在閑閑喂魚。
煙池渺渺,公子如玉,滿園花樹潇潇,也無法奪去他半分風姿,真如畫中仙人一般。
田諾只是看了他一眼,窒息的感覺又起。她忙低下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提醒自己保持鎮靜,不要露了破綻。
“白小娘子怕我?”韓遂将手中剩餘的魚食交給身邊的騎衛,取出絲帕擦了擦手,轉身負手而立,一舉一動賞心悅目,聲音溫煦如故。
田諾勉強笑道:“郎君身份高貴,氣勢不凡,我自然是怕的。”
他笑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旁邊涼亭道:“坐。”
田諾沒有動,問他:“我的侍女呢?”
韓遂道:“白小娘子回答我幾個問題便能見到她。”他含笑又說了一遍,“坐。”
田諾依舊沒動,她不是不想坐,而是怕自己一動作便會暴露自己動作的不自然。她不敢想象,眼前的人若發現她的真實身份,會做出何等瘋狂的事來。畢竟瘋子的行為正常人無法揣測。
韓遂依舊是一副溫柔含笑的模樣,柔聲道:“我記得,上回讓我把話說三遍的人,最後被切成了兩半,一半扔進魚池做了魚食,另一半剁碎做了花肥。”
田諾:“”媽耶,好變态!她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變态?不過也是,她要是早發現了,肯定離他遠遠的,也不至于會枉死在他手下。
Advertisement
好女不和變态争,識時務者為俊傑也,她同手同腳地走過去,僵硬地坐下。
韓遂目中帶着好奇,微笑着看着她的每一個動作,看得田諾毛骨悚然,總有一種自己下一刻就要被他解剖的錯覺。
她坐得筆直,僵着臉道:“韓郎君有話盡管問。”
韓遂問:“妙笙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
田諾搖頭:“沒有。”韓妙笙的死,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元慈的野心,她可不背這個鍋。
韓遂奇怪:“那你怕我做什麽?”他素來自負容貌出色,氣質又偏向溫潤親和,旁人見了向來只有親近之念,斷無她這樣既害怕又厭惡的。是的,厭惡,田諾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可卻騙不過他的眼睛。
韓遂覺得有意思,他還從來沒有遭受過年輕小娘子的讨厭。
田諾一臉誠懇地道:“郎君身份高貴,氣勢不凡,我自然會怕。”和剛剛的回答幾乎一樣。
韓遂眉眼微彎,扯出一個笑來,悠悠而道:“看來白小娘子還沒學乖啊,我說過,我不喜歡問第三遍。”說話間,背着手,慢條斯理地欺近她。
田諾心頭狂跳,彈跳起來,一步步後退。直到貼上後面的亭柱,再無退路,眼看着他越來越近。
“白小娘子怎麽不回答我?”韓遂嘆道,“只怕是問心有愧吧,可憐了我家妹妹”他的聲音漸漸低去,負于身後的手擡起,手腕一翻,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匕首,緊緊抵上了她的喉嚨。
冰冷刺痛的感覺傳來,田諾垂下眼,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匕首,他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割斷她的喉管。
夢魇般的記憶驀地湧上心頭:發狂的眼睛,瘋狂的表情,一下又一下刺入她胸口的尖刀,那仿佛要将她淩遲的劇痛她被緊緊抓住,無路可逃。
絕望,難受,恐懼!
不要!她瞳孔驟縮,臉色蒼白如紙,猛地伸手,不管不顧地推了出去。饒是韓遂縮手得快,她的掌心也被劃破,鮮紅的血珠頓時流了出來。
刺痛的感覺讓她從狂亂中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緊緊攥起手,戒備地看着他。
韓遂的目光落到她染血的手上,忽然嘆了一口氣,神情變得悲憫:“怎麽那麽大的氣性?傷成這樣可怎麽是好?”手伸出,旁邊的騎衛立刻奉上傷藥和布帶。他轉頭對田諾道:“伸出手來。”
田諾忍着疼痛,将手藏在後背,冷冷道:“不需你管!”貓哭耗子假慈悲!
韓遂望着她蒼白的面色,驚惶又憤怒的水眸,失了血色的唇,眼中閃過一絲恍惚,随即微微笑了起來:“小娘子的□□倒有些像我的一個故人。”
田諾心頭一緊:“故人?”她的容貌聲音和前世全然不像,也從沒做過任何惹人疑窦的事,應該不會被他認出吧?
韓遂凝視她:“果然有幾分像。”
田諾勉強笑道:“大人的故人定也是貴女,我怎麽敢比。”
韓遂探究地看向她,不置可否:“白小娘子怎麽一點好奇心都沒有?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那個故人是誰,現在怎麽樣了嗎?”
田諾心頭狂跳,順着他的話木然問道:“她是誰,現在怎麽樣了?”
真的像。逞強時微微擡起的下巴,緊張時不自覺屈起的小指,強笑時隐約皺起的眉頭。可她怎麽可能是她呢?她早就死在了他手裏,魂飛魄散,永無輪回。
韓遂臉色驟然冷下,冷聲道:“你也配問她?”
田諾:“”蛇精病啊,不是你讓我問的?
可她已經沒有精神和他計較。手上的痛感越發強烈,鮮血順着指尖滴落地面,兀自沒有止住的趨勢。她渾身發冷乏力,額頭一點點滲出細密的汗珠。
韓遂憐憫地看着她,又說了一遍:“伸出手來。”頓了頓,添了一句,“小娘子不會又要我說第三遍吧?”
田諾咬了咬唇,将疼得幾乎已無知覺的手伸出。
他毫不避諱她帶血的手,輕輕抓住,親自幫她上藥c包紮,溫柔有如最好的情人。田諾心裏卻越發恐懼,幾乎用盡全部氣力才控制住自己不發抖。
傷口包好,他放開她手,仿佛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白小娘子與元将軍婚約将定?”
田諾警惕:“關你什麽事?”
韓遂道:“元慈有膽色斷了元韓兩家姻親關系,不就是仗着攀上了白雁歸這棵大樹嗎?想和白雁歸做親家?”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柔動聽,可說的話卻叫人不寒而栗,“我倒想知道,如果白小娘子在元家丢了清白,元白兩家還能不能毫無芥蒂地結親?”
田諾的臉上瞬間唰的一下全無血色,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你想做什麽?”另一只手悄悄地放到背後做出招呼暗衛的手勢。按理說,他剛剛拿匕首架着她時暗衛就該出現了,也不知出了什麽差錯?
韓遂微笑:“白小娘子是找暗衛嗎?”
田諾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暗衛并沒有出現,聽韓遂的口氣,顯然他早知道暗衛的存在。
韓遂道:“剛剛我的人看那兩位蹲在樹上辛苦,已經将他們請下來了。”
田諾如堕冰窖,韓遂已将她所有的路都封死。她冷聲道:“建業是元家的地盤,你就不怕元家發現,叫你走不出建業城?”
韓遂笑得溫善:“我走不走得出建業城就不勞小娘子關心了。至于其他,被他們發現豈不是正好?我正想看看,元家願不願意看在白雁歸的面上娶一個失貞的媳婦。”
田諾聲音有些發顫:“我和元家的婚約已經解除。”
“怕了?”韓遂笑出聲,“白小娘子,現在再撇清已經晚了。要怪就怪你偏偏被白雁歸那厮收養了。我雖不喜歡你這樣的,看在你和故人相似的份上,勉強納了你也就罷了。”他站得離她極近,唇邊噙笑壓迫而來。田諾拼命向後縮,卻被亭柱擋住無處可避,不由失聲道:“你,你難道竟想在這裏”
他含笑道:“這裏有什麽不好?幕天席地,景致清幽。”
田諾瞠目:“你瘋了!”觑個空就從他旁邊沖出。他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傷手,狠狠一拉。剛剛止住的鮮血再次湧出,田諾手心劇痛,身不由己,跌向他懷中。
他接了個滿懷,低下頭,目光忽然在一處明顯用粉遮擋着的紅痕凝定,神情頓時冷下。田諾還沒反應過來,他忽然一把推開她,眉梢微揚,意味不明地道:“我倒是小看了白小娘子,還以為是個冰清玉潔的呢。”
田諾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心中竟不知該羞憤還是慶幸:白雁歸昨夜喪心病狂,下口那麽重。今天梳妝時桂枝幫她上了好幾層粉,也只能勉強遮擋,根本經不起近距離的細看。可也幸好如此,叫韓遂嫌棄了她。
韓遂依舊盯着她脖頸上的紅痕,唇邊帶笑,眼神卻越來越陰郁,輕笑道:“白小娘子和元将軍感情倒是不錯。”
田諾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她剛剛去見過元銳,韓遂顯然誤會了這個紅痕和元銳有關。她咬了咬唇,就算是誤會,她又怎麽說得出口真相?只有認了,只是對不起元銳,讓他背鍋。
她抿了抿唇:“韓郎君現在是否可以放我和我的侍女走了?”
“不急。”他悠閑地在涼亭坐下,“好戲還沒開場呢。”對守在四周的幾個鐵甲騎衛努了努嘴道,“這麽個美人,我無福消受,便宜你們了。”
幾個鐵甲騎衛頓時大喜,應諾一聲,向田諾合圍而來。
這個王八蛋!田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意思是讓這些人她失聲而道:“韓遂,你還是不是人?”
韓遂溫柔地道:“如果罵我能讓小娘子心裏好受些,就只管罵吧。”坐在那裏,含笑托腮,竟是要圍觀她被人□□的模樣。
田諾心中一片冰涼:她孤身一人,孤立無援,根本不可能在這麽多鐵甲騎衛的圍堵下逃脫!或者和他相認?不,不成,當初他因為她和自己的表哥走在一起,就能嫉恨到親手殺了她;如今,他變得越發恐怖,自己脖子上明晃晃的證據還在,他還不知道會這麽發瘋呢。
她寧可死,也不想落入這個變态手中!
她咬了咬牙,驀地拔下頭上的一股金釵,對準自己的咽喉。
幾個鐵甲騎衛都駭了一跳,停下腳步,看向韓遂。
韓遂笑意依舊:“你們難道不知,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死了也是可以玩樂的嗎?”反正只需要離間白雁歸和元家的關系,不管她是死是活,總是在元家出的事,都能達成他破壞兩家聯姻的目的。
這人簡直就是魔鬼!田諾握着金簪的手顫了顫,心裏真是恨透了韓遂。如今,她竟是死不得活不成。
“韓遂,”她擡起下巴,咬牙開口道,“你就不怕我阿兄找你算賬?”
“怕啊,怎麽不怕?”韓遂笑着對她眨了眨眼,神情無辜,“我就怕他不來找我算賬。”淡淡瞥了一眼四周,“你們還在等什麽?”
幾個鐵甲騎衛一凜,不再遲疑,撲了上來。田諾自知無幸,再不遲疑,金簪狠狠往喉口刺去。死了總比活着受辱好。
千鈞一發之際,西園入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兵刃交擊之聲,随即一人氣勢如虹,大踏步而入,身後鐵甲騎衛惶恐地請罪道:“郎君,我們攔不住他!”
田諾一愣,鐵甲騎衛趁機奪過她手中金簪,金簪只劃破了一點皮肉,要刺入得再深些,只怕就要沒命了。
韓遂漫不經心地瞥過田諾,微微一笑,對來人道:“元将軍來得倒是及時。”
元銳面色鐵青,看也不看他一眼,直直往田諾身邊而來,有人阻攔,就三拳兩腿将人放倒,一路勢如破竹。他一眼便看到了田諾手上與喉間的血跡,心膽俱裂:“阿諾!”
韓遂的笑容驟然消失:“你叫她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