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問題問出,如石沉大海,沒有人理會他。韓遂臉色陰晴不定,回頭看向身後先前幫他打探消息的騎衛,一字字問道:“他叫她什麽?”
那騎衛被他的模樣駭了一跳,顫聲道:“好像是阿諾?”
韓遂眼睛眯起,兇光閃爍,再不複溫文爾雅的姿态:“她也叫阿諾?”
騎衛抖了抖:“小娘子的閨名,實非我等能知。屬下”
“給我查!”韓遂打斷他的辯解,不容抗拒地下了命令,“關于她所有的事,我都要知道。”世間豈有如此巧合之事?相似的神态,同樣的名字,還有她對他異乎尋常的害怕和厭惡。可,上天真的會如此厚待他嗎?在他做出那樣大的錯事後,又将她還給了他?他不願相信,又不自覺地心生期待。
另一邊,田諾見元銳趕到,有如天神降臨,一直提着的一口氣頓時松下,叫了聲:“元将軍。”再支持不住,軟軟地倒了下去。
元銳搶上前一把接住她,幾乎魂飛魄散。他打橫抱起她,無視被他打得東倒西歪的騎衛,大步往外而去。韓遂擡起手做了一個手勢,身後的騎衛神色微變:“郎君。”
韓遂輕笑道:“我的話不管用了嗎?”
騎衛心頭一跳:自然不是,可原來的計劃中,他們就沒打算和元家人起正面沖突。現在人家都找上門來了,按計劃也該放人離去,郎君怎麽忽然改了主意?
可他卻不敢問,郎君做事,向來有自己的道理。他遵命放出信號,整隊鐵甲騎衛出現,沖入西園,将兩人圍得水洩不通。
“讓開!”元銳沉聲而道,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自然流露。
韓遂微笑,笑容卻不達眼底:“元将軍當我這裏是什麽地方,豈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元銳的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線:沒想到韓遂竟這樣大膽,在元家的地盤都敢如此嚣張。他趕來時亂了方寸,匆忙間并沒有來得及召集下屬。對方硬不放人,若只有他一人,自然是不怕的,可眼下帶着田諾,卻沒有那麽容易闖出去了。
他眼神沉了沉,開口道:“韓世子是決意與我元家為敵了?”
韓遂輕笑:“明明是元将軍闖入我住的地方擄走我的客人,怎麽倒打一耙了?我還要去找吳國公呢,這就是貴府的待客之道嗎?”
元銳氣結:“白小娘子是我的未過門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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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韓遂輕描淡寫地道,“我怎麽聽白小娘子說,婚約已經解除?”
元銳一窒,他本就口拙,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是,他是答應了阿諾解除婚約,可是在他沒有看到那個夢之前。他已經後悔了,她合該是他的妻子,這一回,他一定要好好彌補她c保護她,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嫁給旁人?
韓遂見他神色,便知自己說對了,笑道:“婚約既已解除,白小娘子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元将軍此舉就不妥了,還請将白小娘子放下。元将軍自己要走,我們絕不阻攔。”
元銳見他三言兩句便颠倒了黑白,不由大怒。分明是他們無禮,竟反誣于他!他低頭看向懷中的田,她吹彈得破的小臉上全無血色,雙目緊阖,長睫顫顫,凝脂般的脖頸處鮮血凝結,無力下垂的小手上,包裹的布帶已被鮮血染紅,看着真是可憐極了。
元銳的心都快被揉碎了,一瞬間,他下定決心:這一回,即便他粉身碎骨,也要護好她,再不能如夢中般無能為力,令她遭受委屈。
既然說不通,那便硬闖吧。他一言不發,抱着田諾往外闖去。
韓遂眼中閃過陰郁,臉上卻帶着淡淡的笑容,悠然道:“元将軍三思,若是動起手來,傷到了白小娘子該如何是好?”他又是一個手勢,鐵甲騎衛紛紛拔刀亮槍,一時铮铮之聲不絕于耳。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元銳臉色微變。
懷中響起少女微弱的聲音:“元将軍,你不需顧忌,我即使是死,也不願留在這裏。”他低頭,見她睜大了一雙明媚的眼睛,神情決絕。
想到剛剛她被迫用金簪自裁的情形,元銳心中大痛,再不遲疑,問她道:“你還有力氣嗎?待會兒能不能抓緊我?”
田諾點了點頭。
元銳道:“得罪了。”抱起她一個翻轉,讓她趴在了他背上,一手托住她腿彎,說了句,“抱緊!”忽地發力向外沖去。
田諾吓了一跳,連忙用力摟住他脖子,只覺耳邊風聲呼呼,無數道銀光亮起,襲了過來。
但見元銳一個旋身,飛腳踢出,便有數件□□飛刀脫手飛出,哐啷墜地。空着的一手一扭一送,慘叫聲中,個騎衛被卸了關節,哀號倒地。可很快,有更多的騎衛湧了上來。
他渾然不懼,腳步輕捷,招式兇猛,一步步殺出,田諾伏于他背上,卻漸漸支持不住了。只覺随着他的動作,自己如在巨浪中沉浮,腦中天旋地轉。血依舊在流,手心的傷口詭異地麻木起來,緊緊摟住他脖頸的手一點點失了力道。
元銳敏銳地察覺到背上少女的異樣,心中焦慮起來:她受了傷,虛弱得很,可經不起拖延!一個晃神,生出破綻,被一個騎衛趁機一槍紮上手臂,頓時血流如注。
田諾差點驚呼出聲,又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死命咬住唇,眼中漸漸珠淚湧出。
她想叫他放下她,可心裏明白,他必定是不肯的,她欠他的一輩子都無法還清。她能做的,唯有盡力讓自己一動不動,減少他的分心。
出現的鐵甲騎衛越來越多,将他們重重包圍。他孤身一人,又怎能敵得過這許多人?這短短的通向出口的幾十步路,他們竟似永遠也走不出去了。
刀光槍影,步步兇險,他身上又添了好幾道傷,卻連哼也沒哼一聲,把她保護得很好,沒讓她再傷着半分。田諾淚眼模糊,仿佛又回到了七歲那年,眼睜睜地看着阿兄引走楊允武,陷入危險,自己卻無能為力時那種絕望的心情。
當初她連累了阿兄,難道現在還要連累元銳?不,一定有辦法牽制韓遂的!
她腦中飛速轉動,驀地想到:有了,韓遂的弱點,不就是他穿越者的身份?不管是哪朝哪代,這種借屍還魂之事都是深受忌諱的。只要揭露,就不信他楚郡世子的地位還能穩如泰山。
只不過,傷敵一萬,自損八千,她要威脅他,必然要表露自己的身份。她不敢想象韓遂會如何對她,可,能把元銳摘出去,值得。
她深吸一口氣,勉力保持清醒,驀地揚聲而道:“周寒水,住手!”
韓遂猛地站了起來,緊緊抓住身邊的亭柱,五指幾乎摳入柱身:“你說什麽?”
田諾這會兒反而平靜下來,迎向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我是田諾。”
韓遂死死盯着她,望向她的目光仿佛要化為刮骨之刀,将她一寸寸分解c看清,眼框卻一點點紅了起來。他一擡手,鐵甲騎衛頓時停下動作,向後退了幾步,形成一個半圓,圍而不攻。
韓遂道:“你怎麽證明自己?”
田諾想了想:“周寒水,你怎麽那麽讨厭,每次考試都要壓我一頭?”這句話,她當年曾對他抱怨過無數遍,在那分數比天大的歲月裏,被死死壓住的氣惱至今猶記。
周圍的人一頭霧水,忽然覺得怎麽根本就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麽?唯有元銳心中閃過疑惑:田諾?在他的夢中,阿諾正是姓田。現世,她剛剛到元家時,也自稱為田諾,只不過被白雁歸接走後才認祖歸宗了。
韓遂明明不認識她,怎麽會知道田諾,這裏面究竟有什麽古怪?
熟悉的話語入耳,韓遂的喉嚨口發出一聲響,竟似哽咽,眸中驀地淚光閃爍:“田諾,你果然沒死!”真的是她!他剛剛究竟做了什麽,竟然差一點讓人糟蹋了她!
田諾道:“你放我們倆走,我可以為你保守秘密。”
“秘密,什麽秘密?我們是老相識的秘密嗎?”韓遂的目光可怕之極,盯着她一眨不眨,面上卻泛起詭異的紅暈,“你只管去說,我求之不得。”
田諾皺了皺眉,覺得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意料,韓遂的表現實在太叫人驚悚,完全不像是正常人。她試圖思考對策,腦中卻越發昏沉,手上傷口的麻木擴散,漸漸連半邊身子都沒了知覺。
韓遂已再次下令:“不惜代價,給我拿下這兩人!不得傷害小娘子。”他含淚帶笑地看向田諾,柔聲道:“上天垂憐,叫我們團聚。阿諾,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歡喜?”
田諾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還是低估了蛇精病思路的詭異不按常理,根本沒能脅迫到他,反而暴露了自己。正當絕望,鐵甲騎衛的外圍忽然騷動起來。随即,有人驚呼道:“郎君,我們被包圍了!”
西園四周,不知何時已被穿着印有吳郡标記的士兵團團圍住,無數弓箭手現身,彎弓搭箭,對準中間。裏面的人,便是插翅也難飛出。
韓遂望向一個方向,臉色沉下,做了個手勢。正欲攻擊元銳的騎衛停了下來,圍成陣列,一半依舊困住元銳田諾二人,另一半護在韓遂四周。
“韓遂,別來無恙。”一道熟悉的清冷聲音遠遠傳來。田諾驀地擡頭,不敢置信地循聲看去,但見不知何時,大批護衛簇擁着一輛熟悉的朱輪華蓋飛鸾車,出現在園子入口處。雲鳶站在車前,張弓搭箭,箭尖指處,不偏不倚,恰恰對準韓遂的咽喉。
“阿兄!”田諾認出來車,大喜喚道。
車門大開,現出來者的身影。白雁歸披一件白狐皮的大氅,端然而坐。蒼白的面孔,無瑕的容顏,漆黑如夜的眸中仿佛燃着火焰,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竟要化為實質。
田諾心中卻只有歡喜,揚起臉,對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白雁歸扭過頭,目光轉而和韓遂對上,淡淡道:“把人放了,饒你一死。”聲音不輕不重,卻聽得衆人心中一凜。
田諾去吳國公府沒多久,他便得到消息,知道韓遂親自去了吳國公府吊唁韓妙笙,便知道不好。韓遂此人他再了解不過,性情涼薄,手段陰毒,撞見了諾諾必定會起惡念。雲鳶先前安排在諾諾身邊的人,根本擋不住他。而自己帶的護衛不多,也未必能拿得下他的鐵甲騎衛。
他不顧計劃被打亂,立刻親自出面去見元慈。元慈不敢怠慢,召來夏都尉,點齊一千兵馬,供他使喚。點齊兵馬需要時間,也因此,他晚了元銳一步。
韓遂面孔扭曲了一瞬,随即微微一笑:“我還以為白大人不會露面呢,看來白小娘子在白大人心中果然地位非凡。”兩人心知肚明,若不是因為田諾,白雁歸這一次受傷後,本打算躲在暗處,暗中操縱,伺機對付韓遂。
白雁歸根本不接他的話,神情冷漠:“要死要活,全在你一念之間。”鐵甲騎衛再骁勇,現在戰馬不在,戰力先折損一半。何況,韓遂帶在身邊的最多也不過一兩百人,寡不敵衆,吳郡的士兵便是再無用,十個打一個,靠人海也能把他們淹死。更勿論以雲鳶的箭術,韓遂能逃脫的幾率幾乎為零。
韓遂垂眸掩住目中神色,心中暗恨:只差一點,差一點他就能抓住田諾了。不過來日方長,既然知道了她在哪裏,他總有機會重新得到她。他調整了下心緒,輕笑道:“蝼蟻尚且貪生,我自然是要活的。”做了個手勢,圍住元銳兩人的騎衛讓出一條路來。
元銳背着田諾迅速走向白雁歸一邊。
白雁歸這才再次分了一個眼神給田諾,神情莫測:“你自己不能走了?”
田諾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本已漸漸神智迷糊,聞言心中咯噔一下,這才想起,這裏是古代,元銳背她雖是從權,可在衆目睽睽之下,确實不妥。她掐了自己一把,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讪讪而道:“能走的。”掙紮着從元銳身上下來,搖搖晃晃地走向白雁歸的飛鸾車。
元銳看得心痛,幾次想去扶她,卻被白雁歸冰冷的目光逼退,忍不住道:“白大人,白小娘子受了傷,剛剛情勢危急,萬不得已唐突了小娘子。末将回去便會讓父親上門提親,定不叫小娘子名聲有損。”
也不知他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句話說出後,白雁歸的臉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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