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二天醒來,白雁歸就叫人送來一套珍珠頭面。渾圓瑩潤的珍珠個個都有小指大小,一看就知價值不小。

這算什麽?賠罪還是讨好?田諾喜歡漂亮的珍珠,若是平時收到這份禮,她自然是喜歡的,可在昨夜之後,這份禮物便顯得分外諷刺,反而讓她更添惱恨。

她直接将頭面賞了外面掃地的婆子,把婆子喜得向她磕了無數個頭。

自那日後,她入睡前便會在門後c窗口都會挂上系着鈴铛的紅線,夜夜防備。有時半夜覺得有人窺伺,驚醒過來,茫然四顧,白雁歸卻再沒有來過,甚至連白天都不見人影。

是因為他受了傷嗎?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田諾想不通,也懶得刨根問底。他不來,她正好一心一意籌備自己離開的事。

不知不覺,十天過去。這期間,她又去了清波巷一次,和田真碰頭,确認先前要他做的事的進度,并要他幫她着手準備離開所需之物。頸上和手上的傷勢在小黃大夫的精心調理下也差不多痊愈了。唯二還有兩樁心事挂在心頭。

一是她的雨花石珠丢了。這些天,事情一件連着一件,她連石珠什麽時候丢的都不知道。她到處讓人尋找,尤其是已經化為廢墟的西園去找了好幾回,始終沒有找到。

第二件,白雁歸答應還給她的桂枝一直沒有出現。田諾覺得有些不對:同樣養傷,桂枝難道傷得比她還重?

她問小黃大夫,小黃大夫茫然不知,他從沒有幫桂枝看過傷。再問瓊觞和夜光兩人,兩人也是一問三不知。

田諾想到那天桂枝一瘸一拐服侍她的情景,想到白雁歸答應她前的遲疑,抿了抿唇,不對的感覺越發強烈。她猛地站起,一言不發往外而去。

夜光和瓊觞都吓了一跳,叫道:“小娘子!”追了上來。

“站住!”田諾回身,冷臉道,“我就在園子裏在走走,你們不許跟着!”

兩人面面相觑,自從那夜後,田諾對她們的态度就極冷淡,兩人也自知理虧,侍奉她越發細心謹慎。此時她發了話,兩人不敢違逆,停下了腳步。

田諾住的小院子坐落在一個花園中,園中回廊曲折,假山嶙峋,隐隐露出飛檐一角,也是典型的江南建築風格,雖比不上鴻賓館精致奢華,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沒走幾步,她腳步便慢了下來:要知道桂枝的下落,只有問白雁歸,兩人那日鬧成那樣,她委實不願意再見他。

可她沒有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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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忽然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她壓根兒不知道白雁歸在哪裏?外面一個人影也沒有,她連個問的人都沒有,該往哪個方向走呢?

田諾糾結片刻,索性沿着回廊随意往前走去,園子就這麽大,她就不信碰不到一個人。

轉過一道彎,前面出現一片镂着花窗的白牆,幾杆修竹從花窗中透出,顯出幾分清雅。田諾沒有在意,正要繞過去。白牆內,忽然傳出有人說話的聲音。

終于碰到人了!她心中一喜,正要過去,便聽到裏面一個婦人的聲音連連贊嘆:“朱嫂的手藝真好,就十天不到,把大人交代下的點心做得這樣好吃。”

另一人笑她道:“這些日子咱們天天吃,還沒吃膩啊?”

先前的婦人道:“這麽好吃,怎麽會吃膩?說來大人也真是奇怪,天天讓人做這白玉卷c綠豆酥,做出來了他放在面前看一會,就叫我們扔了。我倒不明白了,難道光看就看能看飽嗎?結果白白便宜了我們。”

另一人道:“越是大人物,越有些不為人知的的癖好,大人這個也算不得什麽。管他那麽多,只要我們有口福便好。”

婦人笑道:“可不是嘛。诶,你別全吃了,我帶點回去給我家小子。”

另一人同意:“老規矩,一人一半。”

田諾一開始還沒在意,等到聽全,心中微動,蹑手蹑腳地靠近花窗。

裏面坐着兩個仆婦打扮的婦人,看樣子像是在廚房幫傭的,這裏離廚房本也不遠。兩人坐在敞軒的欄杆旁,正滿面笑容地在吃點心。

做成卷狀的雪白的白玉卷,用模子壓成梅花狀的淺綠色綠豆酥,一個個小巧玲珑,做得極為精致,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啊啊啊,好氣!這些天她因傷勢,不但要天天換藥,連吃的都要忌口,食物多以蒸c煮c焖c炖為主,口味也清淡寡味,嘴裏早就淡得難受。白雁歸那個混蛋,明明叫廚房做了點心,他卻寧可扔掉,白白便宜了旁人!

不過,兩人那天鬧成這樣,就算給她送了點心,她大概也不會收吧。

田諾心裏郁悶,再忍不住,站在窗邊揚聲道:“你們在做什麽?”

那兩個婦人吃了一驚,等到看到她的穿着打扮,猜出她的身份,頓時臉色大變,手忙腳亂地想要藏心。

田諾冷眼看着,淡淡道:“兩位媽媽不用藏了,我都看到了。”

兩個婦人面如土色,撲通跪地求饒道:“小娘子恕罪,大人吩咐将東西丢了,我們不該撿回來私分。”

田諾冷着臉問:“大人現在哪裏?”

兩個婦人對視一眼,瑟瑟發抖:“小娘子饒命,若被大人知道此事,我們,我們”

這人還真有本事,能把幫傭的仆婦都吓成這樣。田諾忽然就失了興致,皺了皺眉,放緩語氣道:“你們告訴我大人在哪裏,這件事我就當不知道。下不為例。”

白雁歸的院中一片忙亂,雲鳶正領着人在收拾行裝。見到她來,竟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笑眯眯地道:“大人去吳國公府赴宴了,很快回來,小娘子要不在大人的書房等上一等?”何平時一樣的态度,仿佛全然不知兩人先前的事。

田諾指着收拾了一半的行禮問他:“你們要走?”

雲鳶道:“大人是來吳郡出使的,本來早就該走了,因為受傷才耽擱了時日。郭大人一天十幾道傳書催大人回去,實在沒法再拖。”

田諾不耐煩聽他拉拉雜雜的一大堆,只關心一點:“什麽時候走?”

雲鳶道:“就定在三天後,參加完蔣郎君和元家大娘子的婚事便走。”

這麽說,白雁歸和蔣浩卿又和解了?也是,想到那日白雁歸和元如珠達成的協議,田諾心中冷笑:蔣浩卿一心癡戀元如珠,也算得償所願。只不知他知道真相後心裏是什麽滋味?他還是不知道更好,有時候,糊塗些才會更開心吧。

唯一值得欣喜的:也許她不需做什麽,就可以離開這個混蛋了?

雲鳶笑道:“大人還擔心小娘子不願遠離故土,看小娘子歡喜得很,看來他是白白擔心了。”

啥?田諾的笑容凝固住:“我也要去?”

雲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不知嗎?桂枝一回來,大人便命她去烏鵲巷幫小娘子收拾行裝了。”

田諾臉色驟變,拔腿往外走去。

雲鳶忙道:“小娘子不等大人了嗎?”

田諾道:“叫花樹備車,我要去烏鵲巷一趟。”

雲鳶“唉呀”一聲:“外面危險,你”剩下的話被田諾似笑非笑的目光打斷,“雲統領這麽大的本事,總不會連我回趟家的安全都護不了吧?”

雲鳶:“”他能說不能嗎?

桂枝果然在烏鵲巷幫田諾收拾行李。多日不見,她越發黑瘦了,原本飛揚帶笑的眉眼間帶着疲憊,顯得有些木然。見到田諾,她二話不說,含淚給田諾磕了三個頭,哽咽道:“小娘子,謝謝你。”

當初,她中了韓遂的調虎離山之計,沒有保護好田諾,嚴重失職,原本該罰一輩子做苦力。若不是小娘子念着她,大人絕不會輕易饒過她,放她回小娘子身邊。

田諾沒有馬上叫她起,垂眸凝視她片刻,忽然開口問道:“桂枝,在你心中,誰是你的主子?”

桂枝一怔:“小娘子?”怎麽忽然這麽問?

田諾已接下去道:“這些年,我無論在何處,阿兄總能及時知道,都是你和花樹的功勞吧?”

桂枝身子顫了顫,俯首道:“小娘子,大人并無惡意,只是”

“只是擔心我對嗎?”田諾截斷她的話,微微一笑,“從前的事我并不怪你。可我想知道,若有一天,我和白大人起了沖突,你會站在哪一邊?”

桂枝大驚:小娘子并沒有叫“阿兄”,而是叫的“白大人”?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她正要開口,田諾打斷她,淡淡道:“你好好考慮再回答。”轉身往外走去。

桂枝怔怔跪伏在地,眼見她窈窕的身影就要跨出門去,一個激靈,忽地高聲喊道:“小娘子!”

田諾停住腳步,回身看向她。她的面目逆着光無法看清,唯有一對黑白分明的水眸,平靜得叫人心驚。

桂枝叩首道:“小娘子對我有再造之恩,桂枝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從此之後,唯小娘子之命是從。”在白雁歸和田諾之間,她做出了選擇。

田諾微微一笑:“記住你今天的話。”

桂枝伏地,頭緊緊貼着放于地面的手背,鄭重而道:“矢志不忘。”她不知道田諾想要做什麽,只知道自己既然承諾了,不管多難的事都要為她做到。

風拂過,花葉沙沙,她聽到田諾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向她而來。随即,一只細白的手伸過來,少女柔軟動聽的聲音響起:“起來吧,以後不要動不動就下跪了。”

“是。”她握住少女的手站起,兩人目光交流,不約而同一笑,氣氛松弛下來。

桂枝擔心地看向田諾,“小娘子,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這些年來,田諾心知肚明,卻從沒過問過他們和白雁歸之間的聯系。小娘子的性子,她服侍多年早就清楚,若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她不可能忽然計較起這個。

田諾并不想提那日的事,望向堂屋內空蕩蕩的多寶架,蹙眉道:“你把東西都收起來了?”

桂枝道:“雲鳶關照,能帶走的都帶走,尤其是小娘子喜歡的東西。”她見田諾明顯不想提的模樣,體貼地順着她剛剛的話題問下去道,“我剛剛翻到了你收集的不少田黃c雞血,要不要也帶上?”

這些石料大多是田真幫田諾搜羅的,在這個時代還并不怎麽值錢,田諾一想到它們在後世的價值,便忍不住買買買。可遠行要帶上并不方便。

田諾搖了搖頭:“你不用收拾了,這邊宅子的東西都留着,到時我帶幾件換洗衣物便可。”

桂枝驚訝:“可雲鳶說以後就不回來了。”烏鵲巷宅子裏的東西,大多是田諾歷年游歷收集的,不乏珍品,就這麽丢在這裏,實在可惜。

白雁歸可是連要帶她走的話都沒敢當面跟她說,也不知又在打什麽主意。田諾心中冷笑,看了桂枝一眼道:“照我說的做。”

桂枝滿腹疑惑,見她堅持,應了下來,問她道:“既然不需收拾,我現在服侍小娘子回去?”

田諾搖了搖頭:“不急,你先陪我去趟清波巷。”此前她沒料到白雁歸有帶她北上的打算,所做的準備便有些不足了。趁還有時間,正好再去一趟,謀劃得好,應該能将白雁歸與韓遂一并擺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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