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白雁歸心裏有事,只在宴席上略坐了坐便回來了。一進院子,雲鳶立刻迎上來道:“小娘子來過。”

白雁歸下意識地看向屋內,雲鳶又補了一句:“聽說桂枝在幫她收拾行李,直接去了烏鵲巷。”

自雁歸腳步頓住,一起北上的事他至今沒敢和田諾提,就是擔心她會一口拒絕,到時他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雲鳶看不上他這慫樣,吐槽道:“我說,你都等了這麽多年了,怎麽就忽然沒了耐心?吓得我差點以為你不是背上受了傷,而是腦殼壞了。前幾天不是能得很嗎?夜闖人家香閨的勇氣哪裏去了?這會兒裝什麽小媳婦!”

白雁歸抿了抿嘴,冷冷掃他一眼:“就你話多。”

雲鳶一臉無奈:“你又嫌我,我不說話,去幹活總成了吧?”作勢欲走。

白雁歸擰眉:“回來!”

雲鳶換上笑臉:“大人還有何吩咐?”

白雁歸給了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

雲鳶也知道惹人要适可而止,白雁歸這臭脾氣,惹毛了有得他受的,正色禀告道:“小娘子似乎很不高興,到了烏鵲巷也讓桂枝跪了好一會兒才起來。”

這倒不像諾諾素來的作風。她一向心慈手軟,對身邊人尤其寬容,這次大概是真氣得狠了。也是,哪個女孩子遇到這種事不生氣,尤其是對她無禮的那個人還是她向來敬重的兄長,她的傷心失望更是加倍。

偏偏那個做下混賬事的家夥是另一個自己,他連解釋辯駁、诿過于人的餘地都沒有。錯了就是錯了,造成的傷害無法彌補。

他煩惱地揉了揉眉心,心情有如困獸。

雲鳶察言觀色,建議他道:“要不讨好讨好小娘子?她最想要什麽?”

她最想要的,大概就是離開他吧。白雁歸苦笑,可這偏偏是他死也不願意的。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若這一次,他就這麽放她離開,大概會永遠失去她了。

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結,而他也如前世一般笨拙而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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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避而不答,轉移了話題:“清波巷那邊呢?”

雲鳶心下微嘆,回道:“那個田真前一陣子派人回了昔日逃荒之地,說是知道了亡姐骸骨的下落。前幾天撷香又推出一件奇怪的貨物,叫手工皂,說是小時候田真他姐姐教給他做的,這一次,為了紀念姐姐,特意限量發售九十九件。”

白雁歸皺起眉來,總覺得田真的舉動有些奇怪。田真是八歲那年開始跟諾諾的,他當時派人仔細調查過,知道他是從贛地逃荒到吳境的流民,全家都殁于時疫,他被諾諾所救,僥幸活了下來,連名字都是諾諾給的。

田真曾經有過兩個姐姐,但這些年都沒聽他提過,這會兒忽然有了亡姐骸骨的消息,還特意做前所未見的紀念品來紀念對方,委實耐人尋味。

可這麽做,到底有什麽用意呢?會和諾諾有關嗎?

他沉吟半晌,關照雲鳶道:“你看着點,若有什麽不妥的,悄悄幫襯些。”不足以贖他的罪過,只希望能讓她稍稍展顏。

清波巷,撷香,梨白廳。

“阿姐,這也太冒險了!”田真不贊同地道。

田諾淡淡道:“你有更好的辦法?”

田真啞然,半晌,嚅嚅道:“可萬一出了意外……”

“不會!”田諾斬釘截鐵地道,“若有意外,我會顧惜自己的性命。”畢竟她的覺悟還沒高到可以為了自由不要性命的地步。

田真還是不明白:“若是這樣,為什麽非要把消息透露給韓遂,暗示他用那樣一種危險的方法?阿姐自己悄悄離開就是。”

田諾搖了搖頭,苦笑:“你不了解他那個人,心思細密,手段了得,若不把水攪渾,只怕我一輩子都逃不開他手。”這個奪舍者不知道是不是繼承了阿兄的記憶,和阿兄驚人相似,有時她都不自覺地會混淆兩人。這些天她曾經不動聲色地試探過,她的身邊似松實緊,暗中永遠有人跟着;若不用非常手段,就算一時逃脫,以他能動用的力量,她根本不可能離開。

田真問:“那韓遂會信嗎?”

田諾凝視着田真,當初她救下田真,就是因為他這張臉,這張與她前世足足有八成相似度的臉,令她在異世乍然見到,恍然而生親近之念,将他認作自己的弟弟。

她輕聲道:“他不會全信,但一定會起疑心。只要他起了疑心,就是我們的機會。”不該在這個時代出現的手工皂,她當初在西園與他相認時說的話,以及田真的這張臉,再加上韓遂的瘋狂,不可能不入套。

她原本的計劃,便是想要移花接木,讓韓遂誤以為田真死去的姐姐才是真正的田諾,而她不過是個氣質相近的冒牌貨,偶然從田真那裏知道了一點他姐姐從前的秘密,才會在危機關頭想着冒認和他拉關系。

只要見到田真這張臉,韓遂八成會産生動搖。畢竟他自己的容貌就和前世極為相似。自己再和田真配合,好好演兩場戲,只要最後他信了自己是假冒的,就會放棄對她的糾纏。

可現在,大戲唱到一半,白雁歸那裏卻出了問題。

她被迫修正了計劃。她要韓遂無法确定,心癢難耐,這樣才能為她所用,攪亂情勢。而這一次,如果順利,她應該能永遠擺脫這兩人。

田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一臉信任地道:“阿姐,只要你好好的,我全聽你的。”

兩人又商量了幾個細節,聽到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守在外面的桂枝迎了上去,不一會兒,在外面禀告道:“小娘子,有人求見。”

田諾和田真驚訝地對視一眼,怎麽會有人來這裏求見她?

桂枝道:“是元将軍。”

田諾神色一僵。

田真壓低聲音道:“阿姐,元将軍來過好幾次了,也向侍女們打聽過你。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沒敢讓她們洩漏我們的關系。”

田諾眼前又浮現那日在垂柳下,他慎重問她心意的模樣,想到白雁歸冷酷的威脅,忽然感到了難過。她現在一身麻煩,注定要辜負他的心意。

她想了想,對桂枝道:“你代我去見他,就說,我即将跟阿兄北上,相見無益,後會無期,望将軍早得佳偶,一世安好。”

桂枝動容:“小娘子……”

田諾道:“去吧。”元銳是個好人,她怎麽能因為自己的問題連累到他?

田真見田諾情緒不佳,岔開話題道:“阿姐,前陣子你提起的茉莉香粉我已經試出來了,你要不要試試?”

田諾知他心意,笑了笑道:“好。”

桂枝沒一會兒就回來了,手裏多了一個大紅錦囊:“小娘子,這是元将軍讓我帶給你的。”

田諾皺眉:“退回去吧。”既然決定一刀兩斷,就沒有拖泥帶水的道理。

桂枝道:“田将軍說,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

這倒是奇了,田諾驚訝,接過錦囊打開。

黑白分明,如水墨潑就的石珠靜靜躺在裏面,她丢了的雨花石珠?田諾吃驚,怎麽會在元銳那裏?

她拿起石珠,發現裏面除了已經斷開的細銀鏈子外,還有一根粗而紮實的……赤金鏈子?她望着兩根鏈子怔了半晌,将石珠拿給桂枝道:“找根絡子編起來吧。”這兩根鏈子,她是一根也不想用。

馬車行走在青石板的巷道中,得得的馬蹄聲與吱悠悠的車輪聲交織成一片。

前方,臨時白府朱漆銅釘的大門在金色的陽光下漸漸顯現。

大門口站着幾個人,正怦怦地敲着門。不遠處停着一輛破舊的騾車,黑毛的騾子蹶着蹄子在原地噴氣。

田諾沒有在意,任花樹驅趕馬車往角門而去。

倒是正在敲門的婦人發現了他們,忽然蹬蹬蹬跑了過來,攔在前面就親親熱熱地叫道:“雁歸,你回來了。”

聲音十分熟悉。

婦人見馬車裏沒有回音,忙道:“是我啊,我是你六嬸,你忘了嗎?”

六嬸?田諾已經很久沒回過白家村,想了一會兒才回憶起來者是誰。白六的老婆趙氏,原身父親的嫡親嫂子?她怎麽來了?

趙氏見車內還沒有回音,雙手一叉,兩眼一瞪,擡高嗓門道:“好你個白雁歸,高升了就不認人了?你再能,還能對長輩無禮不成?”

車內傳來少女柔軟動聽的聲音:“六伯母,是我。”

趙氏尴尬,臉微微一紅,,随即氣焰越發嚣張:“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個冒牌貨!”

冒牌貨?田諾皺起眉來,趙氏這話聽着蹊跷,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在這時,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雲鳶從裏面走了出來,神情帶着罕見的緊張,勉強笑道:“各位,大人請你們進去說話。”

馬車騾車一前一後進了宅院。田諾下了車,看清趙氏帶來的是一對母女。母女倆長得極像,女兒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眉清目秀,笑容溫柔;母親卻顯得十分憔悴,看向她的目光隐隐帶着敵意。

田諾若有所思:她并不認識這兩人,對方怎麽會對她有敵意?

雲鳶沖她使了個眼色:“小娘子先回房梳洗下吧。”

趙氏雙眉一揚,鄙視地看了田諾一眼:“這可不行,我們要和白大人說的事,正和這位有關,她怎麽能缺席?”

雲鳶想哭:大人和小娘子正鬧別扭呢,這個節骨眼上,這二位找上門,揭示真相,豈不是讓兩人的關系雪上加霜?最郁悶的是,他明明将人安置好了,怎麽會突然上門,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田諾微微一笑:“六伯母既然發了話,自然要遵從。”

趙氏不屑:“誰是你六伯母?”

田諾從善如流:“趙婆子。”

趙氏:“你!”氣得臉都青了,她的年紀,怎麽也不到該叫婆子的地步吧?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小丫頭忒也無禮!

“好,好!”她連連冷笑,“現在由你嚣張,待會兒有得你哭!”

雲鳶忍不住了,板着臉道:“這位,嗯,趙婆子,請勿随意喧嘩。”

趙氏:“……”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可到底不敢得罪雲鳶,鐵青着臉硬是咽下了一口氣,盤算着見到白雁歸再訴苦。

白雁歸已經在正堂等他們,聽到動靜,目光直直投來,落到田諾身上。一時,仿佛萬物都已消失,他眼中只有她的存在。

田諾面無表情地迎向他的目光。

十日不見,他的傷勢已看不大出,原本俊逸清冷的面容卻添上了憔悴,看向她的目光幽深得令人心悸。

田諾握了握拳,低低叫了聲“阿兄”,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趙氏卻是精神一振,笑容滿面地招呼道:“雁歸,可算是見到你了。”

白雁歸恍若未聞,目光依舊落在田諾身上,暗潮洶湧,仿佛只憑目光就能将她吞噬入腹。

田諾腦中不禁又浮現那一晚,他含怒的掠奪,放肆的唇舌,壓在她身上的重量,抓住她衣襟的手……身上密密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的臉色先是通紅,又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她原以為她能淡忘,可只要觸到他那雙眼睛,混亂羞恥的記憶瞬間完全蘇醒,提醒着她不堪的一幕。

他們兩人怎麽就到了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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