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她驀地移開目光,強迫自己清空腦海。

趙氏見白雁歸沒有理會她,擡高聲音又叫了一遍:“雁歸!”

白雁歸這才略點了點頭,冷冷淡淡地叫了聲:“六嬸。”

得他一聲稱呼,趙氏頓時打了雞血般精神煥發,拉着跟在她身後的母女道:“弟妹,婉兒,這位就是二房的雁歸,我跟你們說過的,快來見過。”

母女倆不敢像趙氏那般放誕,一起行了一禮,口稱:“白大人。”

趙氏在一旁道:“自家人,這麽見外做什麽?雁歸是婉兒的正宗族兄,連冒牌貨都能叫一聲‘阿兄’,婉兒難道叫不得?”

婉兒羞紅了臉,張了張嘴嚅嚅叫了聲:“阿兄。”

白雁歸淡淡掃過她一眼,眉頭微皺,沒有答應,也沒有否認。

這已是趙氏第二次提“冒牌貨”了,聯想到她先前的話,田諾心裏隐隐有了某種不好的猜測,忽然開口問道:“兩位怎麽稱呼?”

趙氏得意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搶先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弟妹韋氏,這位是我侄女白婉,她的父親你應該很熟悉,正是我家那口子的嫡親弟弟,老十白禮。”

饒是田諾已經有所猜測,也不由腦中轟的一下,氣血逆流:“你說什麽?”

趙氏佯裝抹眼淚:“說起來,弟妹和婉兒真不容易,兩個婦道人家,千裏迢迢扶棺而回,讓我那可憐的十弟終于能夠葉落歸根,入土為安。”

也就是說,有白禮的棺木為證,這兩人不可能是假冒的。

如果她們不是假冒的,“那我呢,我又是誰?”田諾失神,喃喃而道。

白婉和她年歲相仿,白禮顯然不可能同時有兩個年齡差不多,且容貌大相徑庭的女兒。何況,當年那張據說是她母親的畫像,上面女子的容貌和韋氏完全不像。而攜畫而來之人自稱姓章,說是她的舅舅,此後卻再也沒有出現過。田諾後來也曾派人去找過這位章家舅爺,卻毫無回音,仿佛這個人從來不曾存在于這世上一般。

她越想越心驚,擡頭看向白雁歸,卻見他神色平靜,隐含擔憂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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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鳶的心虛,他的毫不驚訝……她的心中驀地雪亮,看向他道:“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他皺眉,手半擡起又放下,神情越發擔憂:“諾諾……”

她緊緊握住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神情似哭似笑:“原來我才是鸠占鵲巢的那一個。”這事實在蹊跷,既然她不是真正的白家女兒,為什麽八年前會有一個所謂的章家舅爺攜畫像來尋人?還清清楚楚地說出了她身上的胎記和烙字。

若不是因為樁樁件件都對得上,白家也不會承認她是白禮的女兒。可若整個事件都是有人刻意安排、僞造的呢?

腦中忽然浮現幾乎淡忘的一幕:香雪山莊中,侍女代十四歲的他傳話,“白郎君問,小娘子想不想知道左臂外側的那個字紋是怎麽來的?”在更早,章家舅爺去白家村尋人前,他就知道了這本不該有人知道的秘密。接她回白家村的騾車中,她曾經問過他這個問題,那時他并沒有答她。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劃過腦海:難道當年的一切竟是阿兄設計的?可是為什麽?她和他在之前并不親近,僅僅因為她從楊允武手中救了她嗎?

如果一切都是阿兄設計的,他對她的用心之深委實令人不寒而栗。

白雁歸望着她搖搖欲墜的模樣,眉頭越發緊皺,手不自覺地輕叩桌面:“休要胡思亂想。”

她死死盯着他的動作,如遭雷擊。她之前為什麽一點兒都沒懷疑過?

為什麽奪舍者的神态動作和阿兄會如此相似,以至于她迷糊間常常會混淆兩人;為什麽奪舍者明明不該認識她的,卻堅持說她會是他的妻子,對她如此熟悉親昵;為什麽雲鳶和其他人一直沒發現他的異樣;為什麽最後關頭,他會對她心軟,被她的眼淚逼退……

曾經相信的一切一點點崩塌,從來沒有懷疑過的事實浮現:他一直在騙她!

“從來沒有別人,一直是你對不對?”

他一窒,久久難答。

她驀地擡高聲音:“你告訴我!”

趙氏不明白兩人在打什麽啞謎,卻不妨礙她跳起來表現:“喂,你這個冒牌貨,跟着雁歸白吃白喝這麽久,哪來的臉用這種态度對雁歸說話?”

“住口!”低沉含怒的聲音響起,卻是白雁歸開口。趙氏吓了一跳,一肚子委屈,還想說什麽,雲鳶極有眼色地開口道:“幾位遠來辛苦,先去客房休息。”

“可這個冒牌貨……”趙氏指着田諾,話還沒說完。白雁歸的臉色倏地沉下,沉聲喝道:“滾!”語中蘊怒,隐含風暴,恐怖的氣勢令人心驚。

趙氏膽寒,再不敢說什麽。白婉吓得眼中含淚,剛叫了聲:“阿兄。”白雁歸森冷的聲音響起:“叫你們滾沒聽見嗎?還有,”他頓了頓,添了一句,“休要亂叫‘阿兄’。”

白婉臉色煞白,眼淚唰的一下流了下來。

雲鳶忙道:“三位,請吧。”

幾個人都吓得夠嗆,灰溜溜地帶出了廳堂。

屋內只剩白雁歸和田諾兩人,一時靜默得叫人不安。

她等不到他的答案,轉身便走,白雁歸迅速攔住她:“諾諾!”

她低着頭不看他,晶瑩的淚珠一滴滴從眼角滑落,輕輕道:“你可以否認。”只要他否認,她便願意信他。八年的兄妹之情,他對她的疼愛與縱容并不是假的;她對他的孺慕與敬愛也都是真實的。她不願相信這一切都是阿兄的處心積慮。

他薄唇抿起,無言以對。所有的事都是他做的,即使是失去記憶,也是真實的他的一部分,他無可辯駁。

久久的沉默後,她幽微的聲音響起:“我明白了。”

他心頭一揪,沒來由地一陣慌亂:“諾諾,對不起。我該早些告訴你的。”

她依舊低着頭,語氣卻冷漠下去:“告訴我了又能怎麽樣?你會放我離開嗎?”他用盡手段才得到她的撫養權,難道會願意輕易放她離開?從頭到尾她都是受愚弄的一個,她不是真正的白家女兒,留在他身邊,受他庇護全是他的計謀。

他做錯的,從來不是沒有早一點告訴她,而是一開始便錯了。

她的冷漠讓他心中越發不安,她明明在他眼前,卻仿佛離他越來越遠,在腦中滾了無數次的話語驀地脫口而出:“諾諾,你嫁給我吧。”

是了,這才是他最終的目的。

她似乎笑了笑,可眼中沒有絲毫笑意,開口,似在問他,也似在問自己:“我還有別的選擇嗎?”他從十四歲便開始殚精竭慮、步步為營,怎麽可能在最後關頭放過她?

他沉默,他的确從沒給過她別的選擇,也不可能給。

她平靜下來,看着腳下的青磚,淡淡開口道:“我想出去走走。”

他知她此時必是心緒紛亂,應下:“好。”

另一邊,雲鳶将趙氏三人直接領到了大門外。

被白雁歸唬得魂不守舍的趙氏好不容易緩過來,覺出不對:“不是帶我們去客房嗎?”

雲鳶似笑非笑:“咦,這位婆子,你是沒聽到大人最後那一聲‘滾’嗎?”

趙氏面如土色:“可,可我是大人的長輩,他怎麽能,怎麽能……”

雲鳶道:“給你一句忠告。”

趙氏迷茫地看向他。

雲鳶道:“你就算得罪大人,也不要得罪小娘子。今天大人看在族中長輩的份上,留了情面,下一次還會不會這麽好說話可就不一定了。”

說罷,砰的一下,大門關上,毫不客氣地将三人關在外面。

趙氏三人面面相觑:這還叫留了情面,好說話?

許久,白婉的聲音響起:“伯母,娘,我們今晚住哪裏?”

趙氏“啊呀”一聲,反應過來,天色已晚,她們回白家村是萬萬來不及了,白雁歸又将她們趕了出來,三人豈不是要花一大筆錢住客店?

她心疼肉痛渾身都痛,臉上的肌肉跳了幾跳,驀地撲到門上哭喊道:“雁歸,不,白大人,我錯了,我錯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六嬸一般見識。”

門再次打開,出現的卻是田諾馬車。趙氏神情一僵,想到雲鳶的話,期期艾艾地道:“那個,阿諾,剛剛是六伯母不好,給你陪不是了。”

車內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反應,趕車的花樹仿佛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麽,驅趕着馬車直接從她身邊飛馳而過,卷起的塵土濺了趙氏一身。

趙氏:“……”驚恐,她可是認認真真賠不是的,沒有說什麽過分的話啊啊啊!

夕陽斜斜投射,爬着青泥苔的斑駁白牆上勾勒出金紅色的光影。人煙漸散,沿街的店鋪紛紛打烊,喧鬧了一天的建業城開始歸于平靜。

田諾掀開車簾,望向繁華散盡的街道,心中悵然。從此之後,她大概再不能輕易踏入此地了。

目光無意識地掠過一間間店鋪,她的目光忽然凝定,身子向前,不敢置信地看向某處。驀地開口道:“花樹,快,跟上前面那個花子。”

縱然相隔了八年,她依舊一眼認出了那個蓬頭垢面的黃瘦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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