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董娘子?赫然是她初到這個世界,遇到的拐賣了她和元如意的董娘子!她怎麽會忽然回建業城?
若是平時,田諾自然不會窮追不舍。可剛剛發生了真假白家女的事,她立刻想到,這個世上,也許只有董娘子夫婦知道原身是從哪裏拐來的,知道她生身父母的身份。
若她從來都是個孤女,她也就歇了這個心,不一定想去追查自己這個身體的身份。可當了八年有身份,有宗族的女孩兒,忽然有朝一日全部失去,巨大落差反倒叫她對這個身體的真正身世好奇起來。畢竟,她用了原身的身體這麽多年,若能找到她真正的家人,對原身也是一個交代。
花樹什麽都沒問,驅趕馬車轉了個方向。婦人慢悠悠地穿過幾條街道,若有所覺,撒腿就往一條狹窄的巷道中鑽。
巷道寬僅三尺,馬車根本進不去。田諾咬了咬唇,當機立斷戴上帏帽,下了馬車,徒步追去。花樹和桂枝知她心情不佳,不敢阻攔她,一左一右跟在後面保護。
三個人跟着董娘子越走越偏僻,前方的房屋漸漸稀少,董娘子拐了個彎,消失在一間孤零零的破舊老房子中。
三人站在房前,花樹請命道:“我先進去探路。”
田諾點了點頭,眼看着花樹的身影消失在圍牆中。
遠處的天邊只剩半輪紅日猶在地平線上,驀地一跳,全部沉下,越來越晦暗的天際,宛若彎鈎的月牙斜挂,光芒慘淡。
花樹一直沒有出來。
田諾漸漸不安起來:以花樹的身手,對付一個董娘子還不是手到擒來。到現在還不出來,莫非……
她一把抓住桂枝:“我們先退。”
破屋內,忽然傳來少年含笑的聲音:“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小娘子既然來了,何必要走,還請進屋一敘?”
田諾不理會他,疾步後退。
少年的聲音再次響起:“小娘子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
田諾臉色頓變,腳步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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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屋大門忽然無風自開,裏面只見花樹倒在門後,人事不省,也不知說話的少年藏身何處。只聽他的聲音再度響起:“小娘子若要知道,還請進來。”
田諾抿了抿唇,果然調轉方向向裏走去。桂枝緊張地阻攔道:“姑娘,當心有詐。”
田諾問她:“是花樹的身手好還是你的身手好?”
桂枝道:“自然是花樹。”
田諾道:“對方連花樹都能拿下,顯然身手不凡。若真想要對付我,我在屋裏屋外又有什麽區別?還不如大大方方地進去,看他究竟想做什麽。”
桂枝覺得有理,不再攔她。
院子裏如外面所見一般破舊,灰撲撲的院牆,雜草叢生的院落,年久失修的屋舍……兩人踏過門檻,剛進院子,只聽“砰”一聲,大門再次關上。
桂枝若有所覺,猛地出拳向一個方向攻去。勁風飒然中,但見紅影一閃,如爆豆子般噼裏啪啦連着幾聲脆響,随即桂枝悶哼一聲,身子一晃,忽然倒下。
田諾吃了一驚,撲過去檢查桂枝,見她面色如常,呼吸通暢,竟如睡着了一般,卻怎麽都叫不醒。她心中一突,剛想掐她的人中試試,先前說話的少年聲音再次響起:“別急,過半個時辰她自然會醒,我只是不想有人打擾我們說話罷了。”
田諾霍地擡起頭來,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對面多了一個笑得懶洋洋的英俊少年。
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穿一身風騷的大紅織金錦袍,金環束發,玉帶圍腰,生得眉長入鬓,目若含情,微挑的薄唇似翹非翹,一派風流公子不羁之态。哪像是剛剛輕易便能打倒桂枝的武學高手?
見到田諾的面容,少年雙目灼灼,似在放光,突兀地開口道:“小娘子臂上的烙字能給我看一看嗎?”
田諾:“……”哪來來的登徒子?
少年見她臉色,反應過來,懊惱地抓了抓頭發道:“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姓魏,單名一個歡字,是車騎将軍魏去疾之子,可能會是你的……表兄。”
這一連串的介紹他說得極快,如如珠箭般發出,聽得田諾一愣。
車騎将軍魏去疾?這個人她聽說過,他本是郭暢麾下的得力大将,作戰勇猛,立下戰功無數。郭暢帶兵入京,掌控京城後,自己成了大丞相,手下的一幹人也跟着雞犬升天。白雁歸作為郭暢身邊的第一謀士,順理成章得了丞相府長史之職,職位看似不高,卻是舉足輕重;而魏去疾則被安排了車騎将軍的位置。
這少年是魏去疾之子?看他樣貌怎麽都不像将門之子,倒像個風流郎君。不過剛剛驚人的身手倒是極有說服力。
但說他是她表兄?田諾将信将疑。
魏歡索性将一物推了過來:“你看這個。”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綠玉珏,玉質瑩潤,水頭極好,一汪碧色沁人心脾,一看便知價值連城,可惜只剩了一半。
“這是……”田諾驚疑不定。
魏歡道:“我姑母九年前曾丢過一個女兒。當時情勢危急,我姑母只來得及給六歲的表妹在臂上燙了字,又将姑父贈她的綠玉珏一斷為二,一半交于帶着表妹出逃的嬷嬷,一半自己藏着,以便今後相認。後來危機過去,姑母再派人找表妹,卻再也沒了音訊。
“這些年,姑母日夜思念表妹,一直沒有放棄找人。這半枚綠玉珏是姑母的人在當初丢了表妹的縣城當鋪發現的,又順着這個線索找到了當玉玦之人。”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田諾心中一道,猜測道:“董娘子?”
“正是。”魏歡給了她一個佩服的眼神,接下去道,“董大郎夫婦原本就是當地人,九年前,帶表妹出逃的嬷嬷和僅剩的一個受傷的護衛路過他們家借宿,結果那對黑了心腸的夫婦看中了嬷嬷随身攜帶的金銀細軟,竟下手将人謀害了。原本我那表妹也是活不了的,誰知她好巧不巧,在那時醒了過來,看到嬷嬷和護衛被害,竟是吓傻了。那對夫婦見表妹生得容貌标致,又變傻了再沒危害,商量着将她帶到南邊來。一來他們殺了人,害怕被官府追查,先避避風頭;二來帶上表妹,沿路可以當丫鬟使喚,到南邊賣掉了還能掙幾個路費。”
田諾聽得毛骨悚然,這董大郎夫婦好狠的心腸,好毒辣的手段!原身的遭遇實在太凄慘了。
魏歡也是滿臉寒霜:“姑母聽說後,當即哭得昏了過去,恨不得将董大郎夫婦千刀萬剮。可表妹還沒找到,留着他們還有用。她立刻叫我帶了人南下尋找表妹下落。為保萬無一失,又讓我把董家那個黑心的婆娘也帶上。”
田諾沉默了片刻,問道:“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魏歡道:“當初和你一起逃脫的小郎君是元太守家的。我讓人查了,知道你後來被白家認作女兒帶了回去。可董家夫婦說得清清楚楚,他們當時只抓了兩人,一個是元家郎君,一個是你,不可能冒出一個白家女兒。我不明白你怎麽就變成了白家女兒,順手又查了查,你猜怎麽着?”
田諾問:“怎麽着?”
“原來白家的女兒另有其人,這些年和她母親客居兖州,窮困潦倒,連白禮生前囑她們母女扶棺南下,依附宗族的遺願都做不到,沒法動身。我就順手幫了她一把,安排人護送她們母女回了白家村。”
田諾見他明明眼中放着光,卻故意做出此事不值一提的表情,忽然覺得這家夥有些意思,點頭道:“原來如此。”難怪白家母女會突然出現。
“那是,”魏歡道,“你既然不是白家的人,那自然多半就是我要找的人了。”他眼巴巴地看着她,“我絕無唐突之念,只是想看一眼你臂上的烙字,确認一下。”
田諾搖了搖頭:“不妥。”
魏歡又撓了撓頭,沮喪地道:“我也知道不妥,可我這次來,沒有帶丫鬟婆子過來。都是大老爺們,怎麽驗?”
田諾道:“烙字在我左臂肘部之上一寸,是個篆體“田”字,四周飾有纏枝花紋。”
魏歡一怔,猛地擊掌道:“我怎麽沒想到,确實不需要親眼看,若你不是我表妹,自然說不出這個烙字的樣子,也沒必要假冒。”他忽地仰天大笑三聲,“老天垂憐,叫我找到表妹。”随即一把抓住田諾,目光灼灼地道,“我們這就回京去。”
“等一等,”田諾止住他,開口道,“剛剛你是故意讓董娘子引我來這裏的?”
魏歡點了點頭,又誇了她一番:“董家那對狗男女說你傻了,我看你一點都不傻嘛,隔了這麽些年,都還記得她的模樣。當年還能從他們手中逃出去,當初你一定是故意裝傻騙他們的吧?”
這話田諾沒法接,想了想問他道:“既然你懷疑我是你的表妹,為什麽不直接上門拜訪,而要采用這樣迂回的方式?”先讓白家母女上門,揭穿她不是白家女的事實,再引她來見他,告知真相。怎麽想,都覺得他的做法奇怪。
“這個……”魏歡支吾。他該怎麽跟她說呢?若收養她的人是別人,他當然就直接上門了,可偏偏那人是白雁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