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田諾見魏歡目光閃爍,試探道:“你和我阿兄關系不好?”
魏歡一下子跳了起來:“你怎麽知道?”
田諾看着他一張喜怒哀樂盡數外露的年輕面孔,默了默,自己先前覺得他是個風流不羁佳公子,一定是錯覺。她開口道:“那你說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魏歡認同地點點頭:“這倒也是,表妹真厲害!”
說起來,白雁歸與魏去疾雖然同是郭暢心腹,兩人之間的關系卻并不怎麽樣。白雁歸年紀輕輕,以外來者的身份,深得郭暢信重,難免遭到齊郡舊人的不滿。他又是個性子孤高c不屑讨好于人的,随着他的逐步高升,和以魏去疾為首的齊郡舊系的矛盾自然越來越多。
魏歡若是直接上門找白雁歸,豈不是要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父親知道了,還不得嘔死?而他自己辛辛苦苦尋找表妹的功勞只怕一大半都要歸于白雁歸了。
畢竟,他只是找到了表妹,而白雁歸所在的白家卻是真真切切給了表妹身份,庇護了她八年。
他還有一層隐憂沒有告訴田諾,萬一白雁歸知道了表妹的真實身份,動了歪念,用兩人先前朝夕相處,要對她負責為借口,求娶表妹該怎麽辦?以表妹的尊貴身份,豈不是讓姓白的身價大大提高?他辛辛苦苦找回的表妹卻便宜了對手,不行,他絕不同意!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白雁歸知道田諾真正的身份,只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帶走。
唯一擔心的,不知道表妹和白雁歸那厮感情怎麽樣,願不願意配合他?但,他樂觀地想:這些年,白雁歸一直在北地,又不是和表妹一起長大的,兩人之間應該不會有多深厚的感情吧?
田諾聽他竹筒倒豆般全盤托出,不由無語,想了想,問他道:“你确定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阿兄眼皮底下把我帶走?”
魏歡信心十足:“你帶來的人都被我放倒了,跟着的暗衛也被我的人悄悄解決了,怎麽就帶不走你了?現在你只需回答我,願不願意跟我走?”
她道:“如果你真是我的表兄,我自然要跟你走的,不過,你拿什麽證明你的身份?”
視作兄長整整八年的人,忽然說要娶自己為妻,對她來說,仿佛整個世界都改變了本來的模樣,無論是理智還是感情,她一時都無法接受。可白雁歸是那樣強勢偏執的性子,根本容不得她拒絕。
她感到了害怕,前世,周寒水因愛生恨,殘忍殺害她的一幕留給她的陰影實在太深,他對她用心越深,反而令她更生畏懼之念。
她的第一反應,便是設法逃離他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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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能回到生身父母身邊,自是再好不過。但,前提是魏歡說的都是真的。董娘子c綠玉珏c烙字串成一線,聽上去确實沒什麽破綻,可當年白雁歸騙她是白家女兒的時候,豈不是也編得很圓?
等等,田諾臉色微變,許久以前,白雁歸到元家認她時說的話忽然從記憶深處浮現:“據章家舅爺說,我那族妹随身帶有一枚綠色的玉玦,不知田小娘子可有?”
綠玉珏連她也是剛剛得知,當初的白雁歸怎麽會知道?難道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卻故意隐瞞了下來?不,應該不會,他當初應該只是要阻止自己與元家的親事,如果知道她的生身父母,其實對他來說更方便。
魏歡委屈極了:“我像是騙人的人嗎?你看看我這張臉,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們是不是很像?”
田諾的目光不由落到魏歡面上,秀美挺直的鼻梁,薄而小巧的唇,果然與自己一模一樣。只不過生在他面上,非但不添絲毫女氣,反而更增風流倜傥之态。
心中的戒備稍退,她好奇心起,忍不住問道:“我的父母究竟是誰?他們和我阿兄難道也不和嗎?”
“不和,姓白的也敢?”魏歡嗤道,“你知道你父親是誰嗎?”
田諾的心不自禁地怦怦跳了起來:“是誰?”
魏歡剛要回答,圍牆外忽然傳來一陣動靜,幾個穿着黑衣的蒙面男子跳牆而入,焦急地道:“郎君,情況有變,我們的人擋不住了。”
魏歡不相信:“怎麽可能?”他可剛剛在表妹面前誇了海口。
來人道:“白大人親自過來了,雲統領将他身邊所有的護衛都調了過來。”
魏歡伏在牆上聽了片刻,臉色大變,忍不住咒罵一聲,不可思議地道:“白雁歸那厮發什麽瘋,不就是一個族妹嗎?”都快出五服了,至于這樣嗎?
他當機立斷:“你們先護着表妹走,我斷後。”
“等等,”田諾溫軟的聲音響起,“你不是不想讓他知道我的身份嗎?這樣一來,他豈不是就會知道是你帶走的我?”
魏歡懊惱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這厮不按常理出牌,為了一個族妹,居然傾巢出動。他魏家的護衛固然不弱,雲鳶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機會稍縱便逝,一瞬間,田諾下定決心,開口道:“我有辦法。”
魏歡愣了愣,急道:“什麽辦法?”
田諾問:“你會游水嗎?”
魏歡丈二摸不着頭腦,茫然點了點頭。
那就好。田諾壓低聲音說了幾句,魏歡現出驚容:“能行嗎?”
田諾道:“或者你有更好的辦法?”
魏歡看向她,見她秀美的面容一派沉靜,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再想到她父母是何等人物,不知不覺信服了。也許,她的辦法真的能行。
流香渠與大江相通,是建業城最出名的內河。它本名六向渠,因蜿蜒曲折,轉了六次方向而得名。後來,河中商船往來,沿河的商業逐漸發達起來,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清波巷。清波巷專門出售胭脂水粉,經過清波巷的河流仿佛也帶了醉人的香氣,更在晚間成了煙花女子聚集之地,六向渠便漸漸被人傳作了流香渠。
此時天已全黑,岸上大街小巷漸漸歸于平靜,流香渠中卻正當熱鬧。無數畫舫或游弋于河中,或泊在岸邊,一艘艘燈火通明,絲竹笙歌之聲不絕于耳。
魏歡換成與屬下一模一樣的黑衣蒙面打扮,佯裝挾持着田諾一路退到流香渠邊,看到滿眼返貨,頓時傻了眼:“到底是哪艘畫舫?”
田諾道:“左手邊,挂着紅色兔子燈的。”
魏歡嘴角抽了抽:“這家主人的品味可真獨特。”嘴上說着話,動作卻絲毫不慢,縱身一躍,帶着田諾跳到了挂着紅色兔子燈畫舫的甲板上。
“什麽人?”裏面立刻傳來低喝聲。三四個勁裝的彪悍漢子紛紛現身阻攔。
魏歡捏着嗓子道:“我是來領賞的。”
“領賞?”畫舫中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魏歡飛快地揭開田諾輕紗一角,畫舫中人看到她面容頓時一驚,随即喜出望外:“是她?”
這畫舫正是韓遂留在建業的暗樁,幾次試圖劫持田諾都在白雁歸的阻攔下功虧一篑,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會有這樣的好事,有人主動将他們的目标送上門來。
其中一個為首之人問魏歡道:“這位想要什麽賞?”
魏歡扭頭往岸上看了一眼,催促道:“先別說這麽多了,趕快開船。”
那人還沒反應過來,有人指着岸上驚叫道:“是白大人!”
遠處馬蹄得得,火龍蜿蜒,一隊人馬正舉着火把疾馳而來,為首一人,白衣黑氅,玉白的面上,烏眉如劍,星眸含霜,淡薄的唇幾乎抿成一條線,遙遙看向這邊。
隔了這許多距離,都能感覺凜冽的氣勢撲面而來。
那人大驚,連忙叫道:“開船,快開船!”伸手去抓田諾,“把人先帶下去。”
魏歡伸手一格,擋住了他的手:“且慢,我的賞金呢?”
那人急道:“總不會虧了你的。”再不帶下去,被白雁歸看到人可就不妙了。偏偏魏歡不急不慌,一口咬定:“沒有賞金人不能給你。”
那人急得團團轉,這會兒,就算有賞金,也不是他能做主的。眼看岸上的白雁歸越追越近,他心一橫,出手向魏歡攻去,一邊冷笑道:“小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魏歡連連閃避,本來抓住田諾的手自然而然松了。
那人招呼其他人繞過去抓田諾。
田諾忽地退後一步,站到船沿,掀開了頭上的紗幕,遙遙看向岸邊。晚風吹過,輕紗搖擺,她纖弱的身形仿佛也在搖晃,仿佛下一刻就會站不穩,跌入河中。
岸上,白雁歸臉色大變,猛地一鞭子抽下,坐下駿馬吃痛,一聲長嘶,速度驀地快了一倍。
畫舫上,韓遂的手下越發焦急,出手又猛烈了幾分。魏歡仿佛不敵,也往後退去。就在這時,變故驟生,他閃避對手,一下子撞到田諾身上。
衆目睽睽之下,田諾身子一晃,失去了平衡,竟然“撲通”一聲掉入了河中。
魏歡“唉呀”一聲,一邊捏着嗓子叫“救人”,一邊也跟着跳了進去。
岸上,親眼目睹這一幕的白雁歸心膽俱裂,嘶聲叫道:“諾諾。”又是狠狠一鞭子。坐下馬兒又是一聲長嘶,暴怒之下,後腿一蹬,屁股一撅,白雁歸整個人都失了平衡,從馬上被掀了下來。
總算他這些年閑來無事便跟着雲鳶練些拳腳功夫,身手還算靈敏,落地時及時調整姿勢,只是擦傷了一些皮肉。再看流香渠河面,哪裏還有田諾的影子,只有原先戴在她頭上的帏帽漂浮在河面,随波逐流。
他渾身血液逆流,腦中嗡嗡,想也不想,沖到河邊就要往下跳去。雲鳶及時趕來,一把抱住他,急聲道:“大人,你不會游泳!你不要擔心,小娘子是會水的。”
白雁歸臉色慘白,渾身都不受控制地發着抖:“會水又能怎樣?水裏這麽冷,她便是會一點水,突然掉下去,也會凍得受不了,她”他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都是他的錯,他明知韓遂對她虎視眈眈,為什麽沒有再多派一些人保護她?
雲鳶道:“你冷靜些,小娘子現在正需要人救她,你跳下去,別人是救你還是救她呢?”
白雁歸怔了怔,動作頓住。
雲鳶見他聽進去了,松了一口氣,又添上一句:“大人,救小娘子之事還要請你主持大局。”
與此同時,下游一裏處,蘆葦蕩中靜靜地藏着一條小船,驀地,小船邊水聲嘩啦啦一下,一只雪白的手攀住船舷,靈巧地爬了上去。朦胧的光線下,隐約看出來人身形窈窕,雪白的膚色在月光下仿佛在放光。
接着,又是“嘩啦”一聲,落湯雞般的黑衣少年也上了船,後知後覺地露出驚容:“你竟然早有準備!我是不是當了冤大頭?”
被利用的韓遂部下,事先準備好的小船,少女身上早就穿着的貼身水靠,無不表明這是一個早就準備好的計劃,而他不過是适逢其會罷了。
田諾往上游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就有人會找過來,你确定要留在這裏追問答案?”
魏歡抓了抓濕漉漉的頭發,徹底服氣:“你說了算。”
船艙裏有事先準備好的幹淨衣服。田諾迅速換好衣服,不過片刻,便成了一個漁女模樣。讓魏歡也換了漁夫的衣服後,她拿起竹篙輕輕一點,小船便慢悠悠地向下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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