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田諾的車駕剛進郭府,便被攔了下來。面目陌生的侍衛恭敬地向她行禮,言語卻一點兒也不客氣:“請縣主即刻随我去思賢堂一趟。”
郭豆驚訝:“你不是阿兄的貼身侍衛呂衷嗎?父親不在,請阿姐去思賢堂做什麽?”
呂衷面無表情:“這是郎君的吩咐,三娘子是質疑郎君嗎?”
郭豆擔憂地看了田諾一眼,鼓起勇氣小聲道:“我陪阿姐一起去。”
呂衷木着臉道:“郎君沒有吩咐請三娘子。”
郭豆還想說什麽,田諾對她搖了搖頭,溫言道:“三妹妹勿憂,世子找我,想必有事。”她可不想叫郭谷阿兄。至于郭谷為什麽找她,她倒是能猜到幾分。
郭豆不好再說什麽,再多的她也幫不上忙,由丫鬟婆子簇擁着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思賢堂裏裏外外守着的人面孔都換成了陌生的,郭暢的人竟是一個都不見。秦媽媽變了色,使了個眼色叫天冬悄悄退出去正院報信,呂衷一揮手,立刻有人上來将天冬攔住。
秦媽媽心裏一咯噔,擔憂地看向田諾:“縣主。”
田諾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托郭谷的福,田諾第一次有資格進思賢堂正廳。一眼就看到了盤踞上位、悠然自得的郭谷。
那個位置,應該是郭暢的吧?田諾深思地看向郭谷,他就不怕犯忌諱?
郭谷顯然不怕,在上座陶醉了一會兒,這才看向田諾,一臉親切地問道:“妹妹可知為兄請你過來何事?”
田諾搖搖頭。
郭谷好不容易壓下翹起的嘴角,一臉沉痛:“今日接到前線消息,大半個月前,父親在楚郡中了韓遂小兒的計,遭了埋伏,如今下落不知,生死不明。”
所以,他就敢坐郭暢的位置了?果然一切都被阿兄料中!田諾心中冷笑,垂下眼,神情驚惶:“這可如何是好?”
郭谷滿意地看着她的表情,緩緩開口:“父親遭難,做子女的憂心如焚,理應為父親祈福。無奈為兄受父親之命,要為他打理相府,脫身不得,還得勞煩妹妹去一趟大福壽庵。”
圖窮匕見。
大福壽寺是什麽地方?那是郭禾犯下大錯,被送去接受懲罰,受苦受難的地方。郭暢有難,郭谷一朝得勢,便迫不及待地變臉。口中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不過是公報私仇,借機把她送去那裏磋磨!
跟着田諾進來的秦媽媽和天冬都是一臉氣憤,秦媽媽着急道:“縣主五日後便要出嫁了。”這個時候去寺廟,出嫁的事怎麽辦?
田諾倒是異常的平靜,止住秦媽媽的話頭:“為父親祈福,原是應該。”
郭谷道:“既是祈福,一切飲食起居務必簡樸方能顯示誠心。丫鬟只需帶一個,那些首飾華衣也不需帶上。”
聞言,田諾擡眼看了他一眼,瞥見了他眼底壓也壓不住的得意。她心中微哂,态度異常配合:“二兄說的是。”
郭谷覺得這一聲“二兄”有些刺耳。居長的郭山已夭折多年,他早就是郭暢事實上的長子,這些年,幾乎沒有人敢不識趣地在他面前提個“二”字。
他臉色微沉地掃了田諾一眼,想到從此以後,這位尊貴的嫡娘子只有任他揉搓的份,心底的那些不愉快很快散去,矜持地道:“妹妹知道便好。”
他甚至連內院都沒讓田諾回,行李也不讓收拾,直接叫田諾又上了她今天出行的馬車,派了一隊士兵護送,趕在宵禁前送去了京城東郊的大福壽庵。
出發前,秦媽媽還想争辯,郭谷似笑非笑地看了田諾一眼,意有所指:“妹妹總不希望夫人也一起去祈福吧?”
田諾止住秦媽媽,吩咐道:“媽媽,你回去禀告阿娘,就說我自願為父親祈福,請她勿要挂念。”
秦媽媽一臉忿忿:丞相大人剛出事,郭谷就變了臉,吃相也太難看了些。田諾淡淡看了她一眼,秦媽媽心中一凜,低下頭去,應了下來。人在矮檐下,焉能不低頭?郭暢若真的出事了,郭家的天就要變了。
大福壽庵建在東郊福壽山的半山處,道路崎岖,位置偏僻。等到田諾一行人到達時,天已全黑。
庵中的住持明鏡師太已經得了消息,見到田諾主仆二人只帶了極簡單的一包行李,別無他物,有些頭疼。庵中清苦,并無多餘的鋪蓋家什,先前二娘子過來,什麽都是自己帶的,這丞相府的嫡娘子過來,什麽都沒準備,該怎麽過夜?
田諾看出她的顧慮,微微一笑道:“師太先帶我去看看住的地方吧。”郭谷根本不容她做任何準備,就是這點行李,也還是她出游時帶的幾件換洗衣裳與盥洗用具。
庵堂地方不大,倒也勉強給她安排出一個小院,單獨在庵堂的盡頭處。裏面的禪房已經打掃幹淨,卻是空落落的,除了一張矮榻,一張案幾,連鋪蓋和坐席都沒有。
明鏡師太思來想去,勉強想出一個法子,歉意地道:“小庵清苦,沒有準備多餘的鋪蓋,縣主若不嫌棄,把貧尼的先抱去。”
田諾笑了笑:“不用,二妹妹那裏應該有多餘的。桂枝,”她微笑道,“你去問二妹妹借一床鋪蓋過來。”郭谷會苛刻她,對自己的胞妹卻不會。
明鏡師太心裏嘀咕:郭二娘子那裏自然是有的,只是這位縣主也太天真了些,郭二娘子脾氣不好,聽說是得罪了這位嫡姐才被送到庵中的,嫡姐到此,她連迎都沒有迎一下,怎麽肯把東西勻給她?
明鏡師太不敢指望郭禾,盤算着哪裏還能再找一床被子,把第一晚先對付過去。哪知沒一會兒,桂枝竟當真抱着兩床鋪蓋回來了,後面還跟着郭禾的幾個丫頭,有的抱着被子,有的抱着枕頭,甚至連床帳都有。
明鏡師太的眼睛都直了:難道自己誤解了,其實郭家姐妹的感情很好?只是,跟在桂枝身後的幾個丫頭臉色怎麽都這麽難看?放下東西後,如蒙大赦,立刻溜之大吉。
桂枝見明鏡師太的眼睛不自覺地就往幾個丫鬟離開的方向瞟,好心解釋道:“沒事,她們剛剛不過是被我吓到了而已。”
吓到了?明鏡師太瞠目,縣主帶來的這個小丫鬟又瘦又小,看上去像個發育不良的小女孩,她能吓到別人什麽?
隔壁院中,郭禾看着被巨石砸得凹陷下去的青石板地面臉色鐵青,神情扭曲:“你們都是死人嗎?這麽多人,連個小丫頭都制不住!還有阿兄,會不會辦事?居然讓她帶了這麽一個怪力小丫頭在身邊。”
四周仆婦噤若寒蟬,不敢應答。
郭禾困獸般來回走了幾遍,忽地站定,目中閃過冷光:“我等不及了,今天就動手!給我請呂統領過來。”呂衷送了田諾過來,明日還要順帶接郭禾回去,今日便沒有走,暫時住了下來。
郭禾的掌事媽媽李媽媽頓時急了:“二娘子,不妥。不是說好了等明天你離開再動手的嗎?”
郭禾冷冷地看着她:“怕什麽?以後郭家是我阿兄說了算,就算有人懷疑,她還能翻了天不成?”
李媽媽被她的目光看得膽寒,不敢再反對,吶吶應了下來。
夜已深,萬籁俱寂。一片黑雲飄過天空,遮擋住皎皎明月。一道黑影忽然越過圍牆,落入田諾臨時住的小院中,悄悄接近中間的屋子。
黑影悄無聲息地将窗戶紙沾濕,捅了一個洞,一根細細的管子從洞中伸入,輕輕一吹,一縷白煙彌漫在室內。
燈火黑暗,帷帳低垂,隐約看到帳中錦被下高高凸起,顯然睡得正香,毫無所覺。
黑影又等了一會兒,這才推開屋門,潛了進去,飛快地揭開帳子,色眯眯地撲了上去。
懷抱中的觸感卻是軟綿綿的全然不對。黑影一愣,忽然反應過來:不好,上當了!已經來不及了,腦後風聲驟起,他狠狠挨了一下,頓時眼前一黑,失了意識。
郭禾在榻上翻了個身,忽然聽到外面驚呼聲響起:“走水了,走水了。”她原就是和衣而卧,聞言立刻起身,匆匆走出屋子。
起火的地方就在庵堂盡頭,田諾今天剛剛入住的地方。郭禾抱着臂看了片刻,驚疑不定:“不是商量好了只壞她的名聲,不傷性命的嗎?”難道呂衷找的人竟這麽不靠譜,害怕被發現,玩起了毀屍滅跡的把戲?
庵堂中的尼姑已被驚動,匆匆跑去救火,郭禾心裏沒着落,吩咐道:“我們過去救火。”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火勢極大,幸好這個院子離其它建築都遠,沒有波及別的地方。等到将火全部撲滅,天已蒙蒙亮,呂衷匆匆走來,低聲禀告道:“二娘子,屋裏沒有發現屍體。”
郭禾心裏一咯噔:“你派來的人呢?”
呂衷道:“也不見了。”
難道是見郭田生得美貌,直接把人擄走了?
呂衷問:“我們現在怎麽辦?”
郭禾目光閃了閃:“姐姐被山賊擄走,還請呂統領盡快通知阿兄,派人尋找。”這會兒工夫,她已鎮定下來:人不見了也沒什麽要緊的,只要被擄走的名聲傳出,就算最後人找回了,也再無資格成為皇後。
呂衷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恭敬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