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
楚郡的戰事未歇,京城中帝後成親之儀卻絲毫未受影響,如期舉行。
五月十三,宜嫁娶、出行、祭祀。丞相府二娘子郭禾十裏紅妝,風風光光嫁入宮中,成了新後。
黎氏在準備嫁妝的時候還奇怪,魏夫人怎麽肯将自己女兒的嫁妝交給自己準備?直到新後出嫁的一刻,她才知道兩個兒女做了什麽蠢事,氣得幾乎吐血。
兒大不由娘,她謹慎行事,步步為營了一輩子,才為自己,為兩個兒女謀下現在的前程,偏偏兩個兒女一個比一個膽大包天,沒有一個像她的。兩人做下這麽大的事,竟然連商量都沒和她商量,将她徹底蒙在了鼓裏。
可事已至此,她就算反對也來不及了。總算郭谷沒有蠢到家,知道郭田的名聲壞了,對他們也沒好處,沒有依着郭禾的主意。郭田失蹤的事沒有大肆宣揚。解釋換人原因時只說郭田身體有恙,除了郭家內部有限幾人,消息并沒有外傳。便是魏夫人那裏,也只是把人軟禁起來,隔絕了消息,并不知道具體情況。
皇家雖然對臨嫁換人倍感羞辱,但郭家勢大,竟只得吃了這個啞巴虧。
帝後大婚之後,郭暢中了埋伏生死不知的消息流傳開來,京中人心浮動。郭谷早有準備,以雷霆手段斬殺了幾個不安分的宗室與官員,在幕僚和幾個投靠他的官員的撺掇下,正式接掌了大丞相之位。
宮中郭後椒房獨寵,宮外小郭丞相獨攬大權,一時風頭無兩,郭家的權勢竟似比郭暢在時還要煊赫幾分。
郭家內院的,黎氏的地位也跟着水漲船高,她卻開心不起來,心裏一直突突亂跳,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
與此同時,楚郡長淮縣三十裏外,朝廷大營。
車騎将軍魏去疾匆匆走進中間的營帳,拱手向因傷卧于榻上的郭暢道:“丞相,京城來信。”
信件以三道火漆密封,代表了最緊急的狀況。郭暢接過信件,立刻拆開,一目十行地看過,臉色頓變,發令道:“即刻拔營,日夜兼程,趕回京城。”
魏去疾吃驚:“怎麽?”
郭暢道:“是田兒的信。有些人得意忘形,想要變天了。”
福壽山,白家別院外。
河流淙淙,從繁密花蔭中穿過,河面上,一葉小船随意飄蕩着,船頭坐了一人,竹笠麻衣,悠然垂釣。
岸上,有人分花拂柳而來,少女柔婉的聲音響起:“朝廷正當多事之秋,白大人不需上朝嗎?怎麽還有空到這裏來釣魚?”
白雁歸動也不動,淡然答道:“縣主難道不知,下官這些日子病又重了幾分,還需靜養,不便上朝嗎?”
田諾忍不住笑:“白大人這病可真不容易好。都這麽久了,是不是該請個大夫好好瞧瞧,究竟是什麽病?”這些日子,她雖然暫住在他的別院,卻也是難得見到他。京城變天,形勢錯綜複雜,他有太多事要做,像今天這樣悠然坐于船頭垂釣,當真稀罕得很。
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縣主何必請人來瞧?若真擔心,不妨自己上船來仔細瞧瞧。”
田諾啞然,明明是極尋常的一句話,怎麽讓他說起來,就憑添了無數暧昧?她自然是不願上他的當的,上回在馬背上,他都敢如此大膽,這要到了四顧無人的船上,再被他拉着往艙裏一躲……
她握着發燙的臉不敢再想下去,卻聽到水流嘩啦之聲響起。不知何時,他已釣上一條大魚,放入身後的竹簍。随後側頭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或者,我上岸來,讓縣主仔細瞧瞧。”說罷,竟放下釣竿,劃船靠了岸,一步步向她走來。
“你,你做什麽?”她吓了一跳,忙往後退,一下子撞上了身後的樹幹,疼得直吸氣。
他無奈,停下腳步:“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自從上次在馬背上情不自禁後,再見她,她就是這樣一副防他如賊的模樣。他不由有些後悔:早知道這樣,該忍耐些,等到婚後,他想做什麽不成?
田諾長睫撲閃,一臉無辜:“我是怕我忍不住吃了你。”聲如蚊蚋,卻字字清晰入耳。
他呼吸驀地一重,暗暗咬牙:這小混蛋!
田諾見他眸色不對,剛肥了些的膽兒又縮了回去,連忙轉移話題道:“你這次來,是有什麽新消息了嗎?”
說到正事,白雁歸恢複了冷靜,告訴她道:“你父親回來了。”
五月廿九,郭暢大軍返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入京,迅速控制了整個京城,朝野震動。
空中烏雲密布,嘩啦啦下起了大雨。
郭暢站在思賢堂正堂,面沉如水。幾個月不回,正堂已完全換了一副模樣:從門口到裏面,每隔幾步便放了一盞簇新的嵌銀落地銅鶴燈,将整個正堂照得燈火通明;黑漆案幾換成了紅檀镂雕四足矮幾,上面擺了一套精致剔透的玉杯;坐席也換過了,上面鋪上了松香色彈墨灑金蜀錦墊。
好,好得很!他不過受了些傷,就有人把他當作死人了。
“父親,”郭谷被幾個侍衛押着,從外面抖抖索索地進來,半邊的肩膀已被淋濕。他偷偷瞥一眼郭暢的臉色,腿一軟,頓時五體投地,痛哭流涕地道,“您終于回來了,兒,兒好生想你。”
“哦?”郭暢的聲音喜怒不辨,淡淡問道,“阿谷想我,不是想我死吧?”
郭谷渾身一抖,叩首道:“父親,父親冤枉我了。父親出事的消息傳回,京城人心浮動,兒萬不得已,才站了出來穩定形勢。兒對父親之心,天日可表,絕無冒犯父親之意。”
郭暢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發,郭谷冷汗直冒,心中越發害怕,俯首哀哀陳情道:“兒自幼在父親膝下長大,父親難道還信不過我?”
郭暢心有觸動,神色稍緩。
郭谷偷眼看見,撲上來抱住郭暢的大腿道:“父親若還氣着,不如把我打死,也好消消氣。”
郭暢被他氣樂了,這小子真出息了,連一哭二鬧三上吊都學會了?他開口問道:“田兒是怎麽回事?”
郭谷不敢擡頭,痛哭流涕地道:“大妹妹自願為父親祈福,去了大福壽庵。誰知,誰知出了意外,下落不明。和陛下的婚事耽擱不得,兒萬不得已,征得陛下同意,才換成二妹妹出嫁。”
“混賬!”郭暢大怒,寬袖掃過案幾,上面的玉杯被狠狠掃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郭谷的這點小九九怎麽瞞得過他?郭田的失蹤要說沒貓膩,他第一個不信。他不由想到郭田千裏迢迢給他捎來的那封信,若沒有那封信,京城的消息至今還被郭谷封鎖着。
郭谷委屈:“二妹妹不嫁,總不能白白便宜了別人。”
郭暢愈怒,胸口迅速起伏了幾下,驀地一腳踢開他,擡步取下牆上挂着的鋼鞭,擡手就打。
“大人,使不得!”一聲驚呼響起,黎氏跌跌撞撞地跑入,護在郭谷面前,“大人息怒!孩子不懂事,大人只管教導。可這鞭子實在打不得。谷兒……啊!”一聲慘呼響起。
郭暢沒料到她突然跑出,,一鞭子一點兒都沒留情,結結實實地揮到了她身上,把黎氏整個人都抽得往後一仰,身子不受控制,重重砸在郭谷身上。
鮮紅的血從黎氏口中噴出,身上衣衫碎裂,皮開肉綻。這一鞭,已叫她受了重傷。
郭暢和郭谷都懵了。郭暢反應過來,怒道:“你跑出來做什麽?”郭谷接住黎氏,見她氣息奄奄的模樣,吓得手足冰冷,聽到郭暢的責問,眼中閃過一絲怨恨:阿娘都這樣了,父親竟還要責怪她!
黎氏死命掐住郭谷的胳膊,不讓他發作。擡頭,艱難地看向郭暢,氣若游絲地懇求道:“大人,谷兒一向孝順,他也是迫不得已。您,您原諒他一回……”
郭谷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失聲叫道:“阿娘,阿娘……”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想着幫他求情。
郭暢皺起眉來,黎氏一向懂事,他也一向欣賞她這一點,這一次也是舐犢情深,他自然不會存心要她的命。
噴薄的怒火被黎氏這麽一攔終究散去,他恢複了幾分理智,郭谷終究是他唯一的繼承人,他再惱怒失望,也不能真的對郭谷下死手。
他默了默,語氣緩和下來:“先請太醫吧。阿谷做的好事,我們回頭再算帳。”
郭谷一言不發,出去叫了一輛青帷小車,親自将黎氏抱了上去,護送她往內院而去。剛進垂花門,便見一輛朱輪華蓋車冒雨駛來,直接往正院方向去。
“那是……”他心裏一咯噔,問旁邊打着傘的婆子。
婆子喜氣洋洋地道:“大人命人将大娘子接回來了。”
郭田?郭谷臉色一變:他這麽久都沒找到人,父親剛回來,便知道了郭田的下落,把人接了回來,難道他們做的一切都瞞不過父親的眼睛?那他做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他頓時冷汗涔涔,兩個拳頭攥緊了又松,松了又攥緊:他得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才是。做了這些日子的丞相,他的實力縱然還比不上父親,也并不是沒有一搏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