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者:

雨小了些,淅淅瀝瀝的。正院門口,鮮紅的石榴花被打落了不少,炎熱的暑氣似也被沖淡了許多。

魏夫人親自打着傘,站在門口翹首以盼。這些日子實在難熬,郭谷明面上敬着她,實則将她軟禁了起來,女兒出嫁前夕失蹤,皇後人選臨陣換人,一樁樁都叫她心急如焚。若不是田諾悄悄命人送了信給她報平安,她只怕早就去找郭谷拼命了。

這會兒車門打開,她見田諾完好無損地坐在車裏,依舊明眸皓齒,光彩照人,不由喜極而泣。

田諾也不管還下着雨,輕盈地從車上跳了下來,一把撲入魏夫人懷中,歡歡喜喜地叫道:“阿娘,我回來了。”

魏夫人單手摟住她,淚光盈盈:“回來就好。”

一行人往裏走去。掀開門簾,便覺裏面一股涼意襲來。堂屋的四角都放了冰盆,涼意陣陣,在這炎熱的暑日分外舒适。

案幾上擺着各色點心,水晶盤裏放着新鮮的蜜桃與香瓜,冰鎮的酸梅湯十分誘人。

田諾眼睛一亮,滾在魏夫人懷裏撒嬌:“還是阿娘這裏好。”

魏夫人摸了摸她烏鴉鴉的鬓發,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田諾見魏夫人現出愁容,忙笑着哄她:“阿娘,我沒事,你該高興些才對。”

魏夫人勉強笑了笑,心事重重:高興,她怎麽高興得起來?郭暢不過是受了傷,郭谷一朝得志,便敢這麽對她們母女,若以後郭谷當真上了位,哪裏還有她們母女的活路?何況,女兒原本是要做皇後的,不管是什麽原因沒有做成,只怕親事終究會受到影響。她的田兒,以後可怎麽辦?

魏夫人愁眉不展,田諾要哄她高興,興致勃勃地将自己怎麽從大福壽庵逃脫的說得格外跌宕起伏。

那一夜,郭禾安排了人想要玷辱她的清白。她卻早有防備,躲在暗處,趁那賊人不備,叫桂枝直接一記悶棍将人敲昏。

她那時已經知道郭谷郭禾兄妹不懷好意,怎敢回郭府?連夜從大福壽庵逃出,又怕郭禾的手下發現她不見,追蹤到她的下落,索性一把火燒了所住的小院,轉移視線。

她和桂枝在山中亡命而逃,無意中闖入一處別院。巧的是,那處別院正屬白雁歸所有,白雁歸恰好因病在別院休養。認出她們後,他收留了她們,并動用了秘密傳信通道,幫她八百裏加急傳信給郭暢。

魏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引開了,驚訝問道:“這麽說,白大人又救了你一次?”

田諾“嗯”了一聲。

魏夫人又問:“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白大人那裏?”

田諾的臉紅了,垂下頭,又“嗯”了一聲。

魏夫人若有所思,卻聽到門外傳來郭暢的聲音:“什麽叫‘又’救了一次?”随着話聲,郭暢龍行虎步,走了進來。

田諾和魏夫人都站了起來行禮,先前的輕松氣氛消失無蹤。郭暢擺了擺手,叫她們自在些,問道:“田兒和雁歸,究竟是怎麽回事?”

田諾将先前和魏夫人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又補充道:“先前女兒醉酒,差點被奸人所害,也是白大人出手救了女兒。”

郭暢神色微動:“雁歸素來不理閑事,倒是與你有緣。”

田諾雪白的臉兒透出緋色,緩緩低下頭去。

郭暢本來沒有多想,此情此景,不由一怔:“你和雁歸……”

田諾不答,倒是魏夫人看了田諾一眼,柔聲幫她解圍:“田兒剛到家,想必累了,先回屋去梳洗休息吧。”郭暢便沉默下來。

田諾心知魏夫人有話要避着她和郭暢說,答應一聲,由桂枝陪着先回了東跨院。

秦媽媽帶着天冬幾個都候在廊下,看到她過來,顧不得還下着雨,呼啦啦都迎了上來,歡喜道:“縣主回來了。”連養在青花瓷缸中的烏龜都很給面子地冒出來吐了個泡泡。

小丫頭繡球端着一盞茶站在人群後,羞怯笑道:“縣主,這是我用先前收的枇杷做的果茶,您嘗嘗味道怎麽樣?”

田諾呼出一口氣,有了到家的輕松。

正房中的氣氛卻截然不同。

一應下人都被揮退,門窗緊閉,連淅瀝的雨聲都被厚厚的簾子隔絕在外。

魏夫人親自将所有的燈都點燃,将室中照得纖毫畢現,這才看向郭暢,問道:“大人怎麽想?”

郭暢沉吟:“倒是一樁好姻緣。不過雁歸脾性古怪,這些年來,不知多少人向他提婚事,他卻從不松口。田兒又與陛下定過親,也是棘手。我回頭找人探探他口風。”

魏夫人問:“只是如此?”

郭暢一愣,不解地看向魏夫人。

魏夫人臉色冷下,開口道:“敢問大人,田兒定過親,又要重新議親是誰之過?謀害田兒、奪人姻緣的罪魁禍首該如何處置?”

郭暢眸光一凝,久久不語。

氣氛仿佛凝滞。外面風聲猛地加大,吹動枝桠亂舞。魏夫人幽涼的聲音響起:“大人怎麽不說話?”

郭暢苦笑:“禾兒已是皇家之人,我總不好越俎代庖;至于谷兒……我會責罰他。”

“大人打算怎麽責罰?”

郭暢沉默。

魏夫人的心一點點冷下,嗤笑出聲:“我早該想到的。你怎麽可能動你的心肝肉?當年田兒失蹤,你就是這樣放過了兇手,現在你更不可能為田兒去為難你最得意的兒子了。”

郭暢苦笑:“阿承,抱歉……”郭谷是他的繼承人,郭禾已經成了皇後,其間牽涉太多,他即使追究他們的責任,也只能雷聲大雨點小,否則,便是傷筋動骨。

魏夫人打斷他:“大人不必說抱歉,妾身不需要。”

郭暢澀然:“你恨我?”

魏夫人冷笑:“我與田兒全仗大人庇護,怎敢恨大人?我只恨我自己,如果昔日保護好山兒,怎麽會叫我的女兒受這樣的委屈?”嫡子若在,這些人豈敢如此有恃無恐?

郭暢艱難道:“山兒是病死的,并不關任何人的事。”

魏夫人忽然就忍不住了,一雙美目漸漸發紅,眸中如有火焰焚燒:“是,所以我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些發現他病了,為什麽讓那庸醫耽誤了他的病情,為什麽就沒能好好照顧他……如果他還在,這些人又豈敢這麽欺負他的妹妹!”長子的夭折是她永遠的傷痛,至今一碰觸仍是痛徹心扉。

“阿承!”郭暢心中酸楚,擡起手來,似要摟她入懷安慰。

她猛地甩開他手,退後一步,一字一句地道:“你莫忘了,你欠田兒的太多太多!”

郭暢道:“我會補償。”

“補償?”魏夫人仿佛聽到什麽好笑的話一樣,“怎麽補償?是再封個封號,還是多送金銀?他們兄妹倆和田兒已經撕破了臉,若哪一天你不在了,田兒還有活路嗎?”

郭暢想到兒女間的恩怨,心浮氣躁:“放心,我會幫田兒找個護得住她的人。”

魏夫人冷笑。

一時室中的氣氛幾乎要凝固。

外面忽然響起匆匆的腳步聲,夏媽媽的聲音在簾子外響起:“大人,夫人,流雲院傳來消息,說黎氏不好了。”

郭暢臉色驟變。

黎氏的傷勢比想象中更重,郭暢的一鞭子非但傷了她的皮肉,連肺腑都受了創,再加上上下車時淋了雨,傷口受到感染,回到流雲院不久便陷入了高燒昏迷。

郭暢不免後悔,他當時也是氣怒攻心,看到黎氏後也沒有及時收手,沒想到竟會傷得她這麽重。可想想她一雙兒女做的好事,心又硬了起來,罰不了兩個小的,給黎氏一個教訓也好,看那兩個小的以後還敢如此膽大妄為不。

他連流雲院都沒有去,只淡淡地說了聲“知道了”。

因着郭暢的回歸,京城的局勢又發生了一番動蕩,先前郭谷提拔的幾人連位置都沒有坐熱,便被捋了下來。随即,又有不少官員的位置跟着發生了變動。其中,最惹人矚目的,便是原丞相府長史白雁歸遷為大司農,兼丞相府司直;而代理丞相之職的郭谷卻被貶為丞相少史。

數日後,新任大司農正式向丞相府求親,求娶丞相長女,驚掉一圈下巴。

皇後臨時換人之事在京城貴族圈中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也絕對不少。許多人都感慨,出了這樣的事,郭家的這位嫡女多半是廢了,沒想到峰回路轉,郭暢竟會将她許配給向來拒絕親事的白雁歸,而白雁歸居然也同意了。

聯想到先前白雁歸和郭谷耐人尋味的一升一降,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浮現衆人心頭:難道風向竟變了,郭暢放棄了兒子,轉而全力培養起女婿來?

郭府客院,小書房中一片安寧。夕陽金紅的餘晖透過半開的窗棂照入,滿室明亮,屋角的冰盆散發着絲絲涼氣,田諾懶洋洋地趴伏在案幾上,咬着筆杆:“父親當真放棄了郭谷?”

旁邊,白雁歸端然而坐,正專注地在帛書上寫着什麽。

兩人定親後,魏夫人舍不得田諾這麽早出嫁,要多留她一兩年。大概是因為這一點,魏夫人對已經稱得上大齡的白雁歸有愧,自他正式下聘,立下婚書後,就對兩人私下見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然,須得有秦媽媽或夏媽媽陪着。

白雁歸第一次見到秦媽媽寸步不離地陪着田諾,沒有說什麽,下次見面,就把地點定在了自己所居郭家客院的書房。書房重地,下人不得近,秦媽媽沒法子,又想着兩人總是定親了,只得放任兩人單獨相處。

此時,聽到田諾的問話,白雁歸側頭看她,順手抽走被她咬得不成樣子的狼毫,眉目淡淡:“你想多了。”

田諾好奇:“那他現在是在做什麽?”

“補償。”白雁歸波瀾不驚地道。

補償?補償她嗎?田諾怔了怔,忽地眉眼彎彎地沖他笑:“你不怕別人說你靠裙帶關系,吃軟飯?”

他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低頭繼續書寫。

田諾好奇,挨近他探過腦袋:“你在寫什麽,這麽認真?”

少女柔軟的身軀緊緊貼着他的胳膊,若有若無的馨香傳來,撩撥着他渾身的感官。白雁歸手上動作不由自主一頓:小姑娘臉皮薄,上次馬背上的肆意親近之後,她大概是吓到了,一直有意對他保持距離。他看出來後,便克制住自己,不再做出格的舉動。随着時間的流逝,她終于漸漸放下戒備。

所以,是他這段時間僞裝得太成功,讓這丫頭把他當柳下惠了嗎?

田諾毫無所覺,見他撐着的左臂寬袖迤逦而下,恰擋住她的視線,伸手去挽他的袖角,渾然不覺随着自己伸手的動作,沒了手臂的遮擋,她柔美的曲線幾乎已完全貼上了對方。

眼看就要能看到帛書上的字,驀地,她纖腰一緊,他的雙手已貼上她腰,掐住,輕輕一抓。

她素來極怕癢,被他手指撓過,腰眼頓時又麻又癢,渾身的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空,“唉喲”一聲,不由自主軟了下去,被他順勢攏在懷中。

窗半開着,庭院中空無一人,可如果此時有人路過,必定能看到兩人暧昧的姿勢。

她心弦顫抖得厲害,掙紮着要跳起來,他卻忽然欺近她耳邊,低低而道:“不是想看我寫了什麽嗎?”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垂,癢癢的,麻麻的,她戰栗了下,抖着嗓子道:“想,想看,可……”這個姿勢實在是太危險。她推了推他,“會被人看到的,快放我起來。”

他低眸看她,嬌嬌軟軟的一團縮在他懷裏,原本雪白的面容上緋紅一片,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卻是水汪汪,亮晶晶,看得人幾乎欲要溺斃其中,不由心中大動。非但沒有依着她放她起身,反而摟得她更緊,咬着她的耳朵道:“你不是想看我寫什麽嗎?來……”幫她調整了個姿勢,讓她背靠着自己,伸手将幾上的帛書拿了給她。

田諾賭氣:“我不要看了。”

他含笑道:“和你有關的,你當真不看?”

和她有關?她驚訝,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帛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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