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者:

“《平楚策》?”田諾眨了眨眼,現出詫異之色。

他緊緊摟着她,手指纏繞上她落下的青絲,答得漫不經心:“嗯,你父親退兵之後,韓家父子繼續內讧。韓遂殺了父兄,現為楚郡之主。他倒是機靈,知道自己現在實力不足,不足以抵抗朝廷,派了使者前來上表求和。”

韓遂?田諾一怔,這些日子,事情一樁接着一樁,她幾乎已很少想起這人噩夢般的存在。可若說這世上,有一個人是她恨之入骨的,非韓遂莫屬。想到那人曾做過的種種惡事,她只覺如芒刺在背,不由牙癢:“父親答應了?”郭暢出征楚郡,吃了大虧,應該不會輕易咽下這口氣吧?

白雁歸道:“倒沒有馬上答應。不過楚郡富饒,韓遂的使者帶了大筆金銀入京,走了許多門路。以你那庶兄為首,朝中有不少人為他說話。目前分了兩派,一派要打,一派要受降,正吵得兇。”

田諾蹙眉:“他們就不怕韓遂是詐降?”她可不信韓遂是個甘于人下的。

“韓遂此人,生性狡詐,行事不講規矩。若給他喘息之機,只怕遲早會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說着,白雁歸贊許地低頭親了她臉頰一口:“可嘆那許多朝廷命官,貪圖小利,竟還沒有諾諾明白。”

田諾猝不及防,被他偷香成功,不由“唉呀”一聲握住臉頰,另一手氣惱地捶了他一下。還未來得及和他計較,白雁歸的眉梢忽然輕輕一挑,似笑非笑地道:“說起來,諾諾和這位韓郎君還是舊識,卻不知是怎麽認識的?”

田諾:“……”怎麽忽然想起問這個?

她和韓遂怎麽認識的,自然是沒法說的,可她也不願騙他。她眼珠轉了轉,手足并用地想要從他懷裏站起,一臉正色,“這事說來話長,阿兄還沒寫完,我就不打擾你了。”

他不動聲色,待她爬起一半,不客氣地又在她腰上撓了撓。田諾掌不住,剛站起一半,便格格笑着再次軟倒在他懷中。見他作勢還要再撓,一副非要問出個結果的模樣,她實在受不住,急中生智,驀地擡手摟住他勁瘦的腰,将整張臉都埋入他的胸膛,軟軟求道:“阿兄,你就饒了我吧。”

和他處久了,她也算摸透了他的脾氣,這人慣是吃軟不吃硬。若是硬來,反而會激起他的左性。可她軟軟地求一求,他就什麽都不忍和她計較了。

清淺的呼吸透過夏日薄薄的衣衫,若有若無地拂在他胸口,似乎有淡淡的香氣萦繞。他眸色驟深,手上的動作稍緩。

她稍許放下心來,擡眼悄悄看他,卻不防一個火熱的吻落下,直接噙住她嫣紅的唇,貪婪而兇狠。

她的呼吸瞬間全被奪去,在他狂風暴雨般的進攻下節節敗退。

自從上次在馬背上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親密過了。她整個心尖都顫抖起來,一陣陣熱潮湧上,意識昏昏,無力地推他。

他略略放松她,面色如她一般潮紅,抵着她的唇喘息道:“我就親親,不會做別的。”

她又羞又窘:“會被人看到。”

他的手摸索着插入她的發間,固定住她的腦袋不讓她後退,舌尖靈活,專心致志地描繪她的唇舌,聲音含含糊糊:“他們會當沒看見的。”

那不還是被看見了?田諾面如紅霞,想和他争辯,卻很快在他難得的熱情下敗下陣來,沒有心思他顧,在一陣強烈似一陣的眩暈中,任他予取予求。

迷迷糊糊間,她仿佛聽到他在耳邊低聲道:“諾諾,和你娘說說,我們早些成親吧。”

六月十七,白雁歸正式獻《平楚策》。郭暢見之大悅,決意拒絕楚郡的求和,以車騎将軍魏去疾為主帥,大司農兼丞相府司直白雁歸随軍參謀,領二十萬大軍,聯合吳、蜀、黔三地軍隊,再次伐楚。

流雲院中,郭谷團團亂轉,有如困獸:“我不信,父親不會這樣對我!”明明可以不動兵戈拿下楚郡,郭暢卻偏偏要再次出兵,還是讓魏家人和白雁歸帶兵。這簡直是明晃晃地擡舉魏家與白雁歸,順帶打壓他這一方。

他怎麽甘心?從來他都是父親悉心培養的接班人,若是換了從前,他出面站納降一派,父親為了樹立他的威信,早就會照着他的意見行事了。

難道那些幕僚說得沒錯,父親當真對他失望了,要培養女婿接班?等魏去疾和白雁歸大勝歸來,聲望大增,又哪還有他的立錐之地?

郭谷雙拳緊握,目露冰寒,他絕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病榻之上,黎氏面如金紙,痛苦不堪。那日重傷,她雖然險險從鬼門關上被救了回來,到底傷了根本,身子徹底垮了下去。然而這些天,郭暢竟連一眼也沒來看過她!

那個人,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強行壓下內心的酸澀與怨恨,她緩緩開口:“我早告訴過你,白雁歸非池中之物,要你把人拉攏好,甚至不惜将禾兒嫁他。你們倒好……”她一口氣接不上來,連連急促喘息了好幾下才緩過來,“如今,生生把他推到了魏氏一方。你父親看在郭田的面上,也會重用他。假以時日,必是你的勁敵。”

郭谷惶急:“那我該怎麽辦?”白雁歸曾做過他的老師,他的本事,黎氏不說他也知道。

黎氏閉目不語。

郭谷急了,跪下懇求道:“阿娘,我知道錯了,不該不聽你的話,求你教教我。”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剛剛還是陽光燦爛,轉眼便是狂風亂舞,大雨瓢潑。

雨越下越大,濺起的雨點被風卷着,從半開的隔扇撲入,為燥熱的天氣帶來幾許清涼。

思賢堂正堂,所有的銅鶴燈都已點燃,将堂內照得燈火通明。原本議事的人群已趁着大雨前散去,黑漆案幾後,郭暢揉了揉發痛的膝蓋,緩緩站起。今日一早大軍已經出發,這一次,他親自坐鎮後方,看有誰敢再作亂?

驀地,一聲驚雷響起,伴着狂風亂舞,屋內的銅鶴燈同時滅了數盞。郭暢心頭猛地一跳,肩上在楚郡受暗算留下的傷勢又開始隐隐作痛。

屋內光線暗了下去,有人推開隔扇,緩步走入。收起的油紙傘傘尖向下,順着青磚地面留下蜿蜒的水跡。

郭暢看到來人,怔了怔:“是谷兒啊,你來做什麽?”

郭谷恭敬地跪下行了大禮,輕聲道:“父親,你已經許久未去流雲院了,阿娘每日都念着你。”

郭暢神色微動:“她怎麽樣了?”

郭谷道:“太醫說,大概以後都只能卧床了。”

郭暢神色微變,眼神沉了下去。

郭谷忽然一個個響頭重重磕了下去:“父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阿娘她什麽都不知道。求你不要怪阿娘了,你去看看她吧,哪怕一眼也好。”

眼前的是自己最看重的兒子,自己對他寄予了無限期望,縱然他犯過錯,也依舊是自己唯一的繼承人。

郭暢的心軟了一瞬,應允道:“好。”

下車時郭谷親自幫郭暢打傘。大雨淋濕了他半邊肩膀,他卻恍若未覺,手中的油紙傘将郭暢遮得嚴嚴實實。

郭暢瞧着心中更軟了幾分,語氣和緩下來:“你娘呢?”

郭谷道:“我帶父親去。”引着他往東廂走去。

東廂中連冰盆都沒放,門窗緊閉,充斥着藥味,顯得異常悶熱。

郭暢一進去便皺起眉來:“怎麽冰盆都沒有?”

郭谷低眉斂目地道:“阿娘身子弱,受不得。”

郭暢的眉頭皺得越發緊,目光落向重重帷帳中的床榻。黎氏側卧在榻上,将受傷的半邊身子向上,臉色蠟黃,瘦骨嶙峋。看到他來,原本黯淡的目光驟然一亮,随即焦急地道:“二郎怎麽好領大人到這裏來?屋中藥氣重,休要沖撞了大人。”

饒是郭暢鐵石心腸,聞之也不由恻然:這個女人自幼服侍他長大,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向來本分,又勤勤懇懇操持了好幾年家務,從未有過過失。他對她是不是太狠了些?

他快步走到她榻邊,低頭看她:“阿鸾,我是特意來看你的。”

黎氏眼中淚花閃現,枯瘦的面上現出一絲受寵若驚:“大人,阿鸾沒有教好二郎與二娘子,有負大人期望。我以為你生了阿鸾的氣,再不肯見我。”

郭暢心中愈軟,輕嘆道:“這怎麽能怪你?”

黎氏的淚一下子湧了出來,驀地想起什麽,驚呼一聲,伸手掩住了面孔:“大人,阿鸾卧病在床,久未梳妝,實在不宜見人,還請大人離去。”

郭暢不以為然,黎氏卻是态度堅決。他沒法子,只得暫時出了東廂。

雨還在下,越來越大,勢如瓢潑,毫無停歇之狀。這個時候再離開,只怕再打着傘,也要變作落湯雞。

郭谷勸道:“父親不如在這裏傳了飯吧?”

郭暢點點頭。一桌子菜很快整治好,有炖乳鴿、燴三鮮、狍子肉、煨鹿筋……郭暢目光閃了閃,都是他愛吃的菜。

郭谷低聲解釋道:“這些菜,阿娘一直叫廚下備着。”

也就是說,黎氏一直在等着他來。郭暢心裏嘆了口氣,最後一絲氣惱也散去。

飯後,郭谷親手奉上一盞紅棗茶。郭暢每次來流雲院,黎氏都要親手奉上一盞養生的紅棗茶。郭暢接過嘗了嘗,沒有多說什麽。郭谷卻是一臉期待:“阿娘沒法起身,這茶是孩兒照着阿娘的方子煮的。父親覺得怎麽樣?”

郭谷親自煮的?郭暢心中一動,又抿了一口,點頭道:“尚可。”正想再誇兒子幾句,臉色忽地一變,喉口一甜,不受控制地噴出一口黑色的血。

“你?”他腹中劇痛,眼前一陣陣發黑,不由又驚又怒,猛地站起踉跄走了兩步,朝向郭谷,“茶裏有毒?”

郭谷早就縮到了門背後。聞言,目光閃動,居然笑了出來:“父親,孩兒親手煮的茶好喝嗎?”

郭暢大怒,伸手去拔佩劍,手卻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力氣飛快流失,根本握不住劍柄。他開口大叫:“來人。”聲音卻虛弱地幾乎讓人聽不清。

郭谷看着他痛苦掙紮的模樣,畏懼地又退了一步,飛快地道:“父親,你就別枉費心思了。你帶過來的那幾個人現在應該已經沒命了。”

事到如今,郭暢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郭谷是早有預謀!

他仿佛不認識般擡頭看向郭谷,眼角鮮血流出,眼前一陣陣模糊,郭谷清秀的面容也仿佛蒙上了一層血色,無比猙獰。心如被尖錐狠狠刺穿,鮮血汩汩,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一向最看重的,視為唯一接班人的孝順兒子會對他下手!

“為什麽?”他搖搖欲墜,竟分不清是心頭更痛還是身體更痛,全憑意志維持住最後的清醒。

“為什麽?”郭谷冷笑,面容有一瞬間的扭曲,“我也想問。父親到了地下,不妨好好想想。”

雨聲嘩嘩,蓋住了郭暢倒下時最後的不甘。郭谷又等了很久,才敢慢慢接近他,伸手探向他的鼻下。

這個不可一世,生殺予奪的男人,這個自幼便被他視為英雄,如一座大山壓在他頭上的男人終究死了,死在了他的手下!郭谷覺得自己該松一口氣,該放聲大笑,可不知怎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滾滾而下。

呂衷披甲執刀而入,仿佛全未見到倒地氣絕的郭暢與郭谷的異狀,恭敬拱手道:“大人,丞相的随從已經全部處置了。”

郭谷點頭,想起問道:“郭田和魏氏呢?”

呂衷心頭一凜,垂手答道:“夫人和縣主今日一早就去給大軍出行,到現在還未返家。屬下這就命人去找。”

郭谷擺了擺手:“這兩人也沒什麽要緊的。”他眼中閃過一道冷光,不過是兩個婦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眼下最要緊的,“宮裏的旨意拿到了嗎?”

呂衷道:“皇後娘娘一早就去見了陛下,這會兒派了張公公過來,就等您的消息。”

“好。”郭谷眼中閃過一絲殺意,“立刻通知皇後娘娘,旨意加急發出。趁現在,還能追得上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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