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作者:
雨霁雲收,碧空如洗,天邊,七彩長虹飛架,絢麗無倫。
魏家大營,三三兩兩的士兵從帳篷中鑽出,準備埋鍋造飯。
白雁歸親自扶田諾上了馬車,在她即将抽手時忽地用力握了握,嘴唇張合,無聲地說了四個字:“等我回來。”
田諾心頭一顫,離愁驟起,見四下無人注意,飛快地湊到他耳邊輕輕道:“阿兄,我會勸阿娘的,等你回來,我們就,就……”
白雁歸心頭一動,不由雙眸蘊笑:那時兩情恰恰,情難自禁時他要她和魏夫人說,讓兩人早些成親,她沒有理他,這會兒要分離了,卻忽然答應了他。他的諾諾,還真是個害羞又心軟的小姑娘。
田諾說完這句話便要進車廂,他卻忽然用力拉住她,兩人目光相觸,一時都有些癡了。
車廂內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卻是魏夫人忍不住了。她們原本早就要回城,卻因大雨耽擱了。這會兒,兩個小兒女磨磨蹭蹭的,再不走,城門都要關了。
田諾回過神來,連忙掙脫白雁歸的手,坐進車中。魏夫人含笑,一臉欣慰的模樣。田諾捂住臉,只覺面上燒得慌。魏夫人見她害羞,體貼地移開了眼。
田諾忍不住掀開車簾,但見大營之外,青年顏若冰雪,氣質料峭,一動不動地目送着他們,筆挺的身姿越來越遠,漸漸模糊。
車到半途,忽聽得得馬蹄如急雨密擂,迎面便見幾個金吾衛簇擁着一個宮中內侍,一個披甲将軍疾馳而過。魏夫人看見,不由“咦”了一聲:“他怎麽這個時辰出城來了?”
田諾驚訝:“阿娘認得那人?”
魏夫人道:“這是征西将軍錢不疑,曾是你外祖父手下副将。只不過這人性子陰沉,和你舅舅合不來,自你外祖父亡故後,和魏家便疏遠了。”
看他們去的方向,倒像是去魏家大營的,不過,他們去魏家大營做什麽?田諾若有所思。
馬車繼續前行,堪堪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城門後,呂衷披甲佩刀,正在等她們。見到她們,明顯松了一口氣:“夫人,縣主,屬下奉二郎君之命在此等候兩位。”
田諾心中暗暗奇怪:怎麽會是郭谷身邊的人來接她們?
仿佛看出了她們的疑問,呂衷壓低嗓子道:“丞相突發惡疾,卧床不起,還請夫人與縣主速回。”
魏夫人和田諾瞬間臉色大變。
郊外,魏家大營,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闖入營地,毫不停歇。随即,傳令官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報……聖旨到!”
聖旨?中軍大帳中,魏去疾白雁歸幾個正在部署第二天的行軍,聞言面面相觑,這才出發,怎麽就有聖旨過來?
傳令的小黃門面目陌生,蓑衣竹笠,顯然冒着大雨就出發了。沖進軍營,滾鞍下馬,尖利着嗓子喊道:“魏去疾,白雁歸何在?”
軍中自然沒有焚香設案這一套,以魏去疾、白雁歸兩人為首,泥地裏呼喇喇跪倒一大片。小黃門請出聖旨,直接宣讀:“陛下诏令,三軍交由征西将軍錢不疑代管,車騎将軍魏去疾,大司農即刻回京,不得延誤。”
這旨意,衆人大吃一驚:也太過沒頭沒腦了,竟是上來就要奪了魏去疾手中的兵權。然而聖旨上的玉玺明明白白,顯然不可能是假冒的。可皇帝還未親政,一切旨意都要經過郭暢的認可才能發出。而郭暢今早才送別他們,怎麽可能做出這等動搖軍心,自亂陣腳的事來?
魏去疾試探問道:“公公,今日大軍出行,陣前換将,有損銳氣,陛下豈會下這道旨意?丞相大人又怎麽說?”
小黃門趾高氣昂:“魏将軍這是質疑陛下的旨意?”
魏去疾道:“不敢。”
小黃門乜斜了他一眼:“既然不敢,還不快快接旨?”
魏去疾忍氣吞聲,上前接了旨,皇帝再是傀儡,也還是皇帝,當着衆人的面,便是郭暢也不好随便抗旨。跟在小黃門身後的一個中年将軍拱了拱手:“魏将軍,還請将虎符移交。”正是旨意中指明要接掌三軍的征西将軍錢不疑。
魏去疾心中狐疑,怎肯輕易将虎符交出:“錢将軍可有丞相信物?”
錢不疑皮笑肉不笑,從懷中取出一物晃了晃。魏去疾瞳孔一縮,認出錢不疑拿的正是丞相府的令牌。
這事委實離奇。可有丞相府的令牌,魏去疾自然不好再說什麽,正要取出虎符。白雁歸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且慢!”
小黃門尖聲道:“白大人是什麽意思,是要抗旨嗎?還是要違抗丞相大人的意思?”
白雁歸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問錢不疑道:“錢将軍可否将令牌給我看看?”
錢不疑一臉氣憤:“白大人是什麽意思,難道我還會假冒丞相大人的令牌不成?”
白雁歸神色不動,淡淡道,“錢将軍何必心虛?”
錢不疑大怒:“老子又沒做虧心事,怎麽會心虛!”直接将令牌扔了過來,氣勢洶洶,“你要看便看。若是真的,你要給老子磕頭賠罪。”
白雁歸接過令牌細細察看,錢不疑神色越發憤怒。白雁歸忽然擡起頭來,淡淡道:“這令牌是假的。”
在場衆人都是一怔,錢不疑一下子跳了起來:“你胡說!二郎君親自給我的……”他猛地意識到說漏了嘴,臉色頓時難看至極。
白雁歸神色倏地沉下:“來人,将他們拿下!”錢不疑這句話說出,足以證明令牌并不是郭暢交給他的。既然三軍換帥不是郭暢的意思,那令牌是真是假也就不要緊了。
別人還沒反應過來,雲鳶帶着幾個人迅速地将錢不疑、小黃門,還有護衛他們的幾個人都控制起來。錢不疑還想反抗,雲鳶動作極巧妙地在他身上某處一住一扭,他的胳膊頓時被卸下,失了力氣。
那小黃門白着臉叫道:“反了,反了!白大人,你竟敢藐視朝廷,私扣欽差!”
魏去疾也吓了一跳,沒想到白雁歸出手如此果斷,不由氣虛,他膽子再大,也沒到敢公然對抗朝廷的地步。
白雁歸目光平靜,神情冷淡,說話依舊是慣常的不疾不徐:“藐視朝廷,假冒欽差,矯诏傳旨的人是你們吧。”
對啊!魏去疾眼睛一亮,膽氣頓壯:這兩個人明顯是受了郭谷的指使,就算聖旨是真的,他咬死了他們假傳聖旨,怕他們個球啊!他一揮臂,下令道:“給我拖下去,細細審問。”
錢不疑幾個人被分開來審問,先還倔強,也不知雲鳶用了什麽法子,很快就撬開了嘴。
“重病不起?”魏去疾一臉愕然,怎麽也不敢相信。
雲鳶道:“據錢不疑說,丞相府已戒嚴,府中人許進不許出。丞相府的告病奏章送上後,宮中下了旨,着令少史郭谷代行丞相之職。”
白雁歸神情凝重:“可有人見到丞相?”
雲鳶搖頭:“所有去探望丞相者一律被攔在外,太醫入了府,也沒有放出來。”
白雁歸猛地站起:“雲鳶,立刻派人……”他聲音忽然頓住,雙拳慢慢攥緊,似乎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
雲鳶驚訝:“派人做什麽?”
“不必了。”白雁歸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閉上眼緩緩開口,這個時候,她們早該進了城,再追已經來不及了。
他澀然而道:“只怕丞相大人已被郭谷控制。”前世,沒有田諾的回歸,郭暢在世時,郭谷一直表現得無害。直到郭暢去世,他繼承了大丞相之位後,才對他們這些舊臣露出獠牙,他那時被迫反擊,艱難獲勝。今生,他為了保護田諾,提早布局奪權,以郭谷的脾性,害怕之下極有可能铤而走險。
他怎麽沒有早點想到!
“你是說……”魏去疾倒抽一口涼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魏家素來依附郭家,如今,郭暢極有可能出了事,郭家做主的變成與魏家不和的郭谷,饒是他身經百戰,碰到這種事也不由慌了神,下意識地向這個比他年輕得多的青年讨主意。
白雁歸閉眸沉思片刻,再睜眼時,已有了定算,緩緩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魏去疾遲疑:“無诏興兵,只怕會被視為謀逆。”白雁歸的推測畢竟只是推測,不能視為證據。若推測錯了,到時反被郭谷倒打一耙,他們總不能真的謀逆吧?魏家的一家老小還在城中呢。
白雁歸目光如冰,氣勢逼人:“魏将軍若怕了,責任由我一人承擔。就不知郭家二郎君得勢後,會不會放魏家一馬?”
這一瞬間,魏去疾被他氣勢所懾,頭上汗出,不由自主生出臣服之心,拱手道:“全聽白君安排。”
田諾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看去,前八後十,呂衷一共帶了十八個相府侍衛護送她們,全是生面孔。
不對勁!她和魏夫人交換了下眼色,都看出了彼此目中的疑慮:這些人,不像是護送她們,倒像是押送她們似的。
“阿娘……”田諾才開口就被魏夫人的眼神止住,魏夫人用手指蘸了茶水,在馬車安裝的固定小幾上輕輕寫了幾個字:“隔牆有耳”,随即抹去。
田諾會意,同樣用手指蘸了茶水,飛快地寫了一行字,抹去。
魏夫人目中露出笑意,點了點頭。田諾見魏夫人同意了,叫跟在馬車中的桂枝過來耳語了幾句。
桂枝從車窗中探出身去,脆生生地叫道:“呂統領,前面能不能找個地方停一下?”
呂衷皺起眉來:“時辰已經不早。”
桂枝眨了眨眼,臉看上去有點紅:“可,人有三急,這個可沒辦法。”
呂衷:“……”
前面不遠處便是一座茶莊,桂枝下了車,去茶樓裏兜了一圈,一臉嫌棄:“不行,裏面太髒了,縣主和夫人怎能在這種地方?”
這種事,呂衷怎麽可能和她争辯?木着臉,又帶她們換了一個地方,桂枝卻依舊一臉嫌棄。一連換了三個地方,呂衷快忍不住了,桂枝指着前面一家脂粉店道:“我聽說這家店裏環境不錯。”
呂衷的臉都快黑成鍋底,冷冷道:“時辰不早了,就這家吧,再要換那邊索性回府再說吧。”
桂枝拍了拍胸,一臉害怕:“不換就不換。”
時間已晚,脂粉店中冷冷清清的已無客人。丫鬟仆婦簇擁着魏夫人和田諾下了車,呂衷跟在後面,擡頭看了看匾額。“撷香”?好奇怪的名字,不像是這邊店的風格。
他也算謹慎,雖然不好跟着進去,也叫人守在外面。若被人跑了,他可得吃不了兜着走。脂粉店的夥計戰戰兢兢地上了茶和點心。呂衷不吃,倒是他手下的那些護衛有些餓了,看這家店送上的糕點雪白柔軟,香氣撲鼻,又小小巧巧的十分漂亮,忍不住一口一個,吃了起來。吃了點心,難免口渴,又咕嘟嘟地把茶灌了。
這麽一番下來,魏夫人母女卻還是沒有出來。呂衷覺得有點不對,顧不得男女有別,推開那些尖叫的仆婦沖了進去。
裏面空蕩蕩的哪還有人。呂衷臉色大變,再追出去,卻見他那些手下一個個骨酥筋軟,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不好,這家店有問題!剛剛那些點心和茶……他心神大亂,卻不防身後忽然風聲響起,一人手執長棍,趁他不備,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