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擋,卻仍只能勉力應付,當他為了閃躲周豹的攻擊,躍上半空,那怪獸的長尾忽地從另一邊襲來,他回身再擋,但那怪獸和周豹合作無間,讓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顆皮球一樣被打來踢去。
這一人一獸默契如此之好,讓他忽然領悟,白鱗的魂魄仍未完全離開周豹,也同時存在本體之中。
忽地,那長尾又來,這一回,他來不及閃避,被打飛出去,直到撞到一顆巨大的爻石才停下來。
那撞擊的力道之大,讓他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周慶還沒喘口氣,周豹已提劍怒目而至。
「臭小子!去死吧——」
她是白塔的巫女。
她懂上古之言,能驅使萬獸,擁有不死之身。
但此時此刻,這些一點都不重要。
對他們來說,他媽的她就是一塊肉!
一塊他們無法抵擋的香肉!
雖然極力逃跑抵擋,但那越聚越多的妖怪、魔物遮住了太陽,擋住了天空,讓白天變成了黑夜。
轉瞬間,她前後左右已都是想吃她的妖魔,他們包圍了她,讓她再退無可退,無路可逃。
看着那些張牙舞爪的妖魔,她發狠咬牙,将手上的傷口割得更大,把鮮血灑向靠得最近的妖怪。
沾到血的妖怪瞬間被更後面的妖怪争相吞食,好像她灑出去的是蜜而不是血,沾到血的妖是沾了蜜的羔羊。
那景象萬分恐怖可怕,但這只擋上了微不足道的一瞬,有更多的妖怪朝她前仆後繼,争先恐後的沖了上來。
黑天暗地裏,腥臭的狂風撕扯着她的發,拉扯着她的衣。
她繃緊了皮肉,咬住了牙關,恨恨的瞪着那些瘋狂的妖魔,她不會閉眼,她不會害怕,她會記得他們每一個,每一張臉,她會記得他們,等她找到機會之後讓他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不,你要記着我。
男人的聲,悄悄的響起。
記着我。
他說。
想着我。
一滴淚,奪眶而出。
無數張血盆大口,尖牙利嘴,來到眼前。
她閉上了眼,想着他。
奇異的,在那小小的片刻,看見那男人握着她的手,看見他揚起的嘴角,看見他那雙溫柔的眼。
她等着第一口撕咬血肉的疼痛出現,但什麽事也沒發生,忽然間,好像什麽也安靜了下來,她甚至沒再聽見妖魔們瘋狂的呼嘯撕吼。
一切,變得如此寂靜,然後有個人張嘴吐出一句話。
「哇,好險。」
澪一愣,睜開眼,看見數張血盆大口就在眼前,但那些遮天蔽日的妖怪全都靜止了下來,無論是飛在空中,跑在地上的,全都靜止不動,像是活生生的石像一般。
她的手,确實被人握住了,卻不是那個男人。
她轉頭看去,看見秦天宮。
那家夥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拿着一只計時器,看着她說。
「你瘋了嗎?竟然以身當餌,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我會來不及。」
她瞪着那個男人,一時啞口無言。
那家夥說着,還不忘伸手把那近在眼前的妖怪大嘴給推開一點,「哇,這家夥的嘴真是有夠臭的。」
眼前的情況實在太詭異,澪反應不過來,只能繼續瞪着那平常超沒用的秦家老七,見她沒有反應,他也不介意,只是撕下袖擺幫她把流血的左手包紮好。
差不多到這時,她才注意到,除了她與他,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寂靜,不只那些妖怪,就連草木、林葉,包括掀起的湖水浪濤,她飛散在空中的血珠,都停止了動作,懸停在半空中。
「沒錯,我們有我們的規矩要守。」秦天宮看着她說:「我們不能随便插手人間事,但要是遇到了攻擊,可以自保。」
他說着,伸出手指,一邊戳着四周那些靠得超近,還張牙舞爪、流涎吐舌的妖怪魔獸,還一邊嘻皮笑臉的道:「就現在的情況看來,我是受到了攻擊啊,對不對?你看看,你看看,剛剛那瞬間,只差那麽一點點,不到三分之一寸,這家夥的牙就要咬到我的鼻子了耶。我完完全全的就是在自保,絕絕對對沒有違反規定啊,了解?」
她瞪着那志得意滿的家夥,還是無言。
「啊,時間快到了,等等啊,你拿好這個,如果不想被吃掉就別亂動啊,我先處理一下這些東西。」
他邊說邊把計時器塞到她手中,然後自顧自的從懷中再掏出一把黑色的折扇,刷的一聲将它打開,再嗖地一下朝四周妖魔們掃去。
扇子帶起一股白光朝周圍輻射開來,方圓數裏之內,所有接觸到白光的妖魔全都在那瞬間化為黑色的圓珠懸停在半空,他把扇子再一翻,将扇面立了起來,成千上萬的圓珠通通都朝那把黑扇飛來,沒入了那無比漆黑的扇面之中。
那把扇,好似一扇門,是一個無底的黑洞,無聲無息的将那為數衆多的黑珠們,全都吞吃得一幹二淨。
澪一愣,不由脫口。
「你在做什麽?」
「他們攻擊我啊,我當然要盡我的責任,将這些冥頑不靈的家夥,通通帶去給十殿閻羅們嚴加審問一下。」
聞言,她擡手指向那在湖心正中的怪獸,還有其他仍在遠方,試圖朝這聚集的妖怪。
「白鱗呢?其他的呢?」
「我的阿澪姑奶奶,牠和其他妖怪沒有攻擊我啊。」秦天宮将黑扇一攤,一臉無奈的道:「說真的,我真的有我的規矩要守啊。」
她眼一眯,正要将他拖到白鱗面前,讓他好好再自保一次時,原本完全靜止的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股波動。
秦天宮一怔,往那波動來處看去。
他的時計能暫停時間,幾乎沒有人能在他控制的時間裏動作,可在萬物都靜止的時空之中,一個黑點由遠而近,朝此而來。
他一看之下,大驚失色,轉頭看向那千年巫女失聲怪叫。
「你有沒有搞錯?!哪個不好找你找他?你不知道什麽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嗎——」
澪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原本懸停在半空中的血珠繼續往下掉落,感覺到狂風迎面而來,湖水潮浪再次翻騰起來。
時間在這瞬間,再次開始前進。
秦天宮咒罵一聲,一把抓着她,轉身落跑。
「你為何不再用一次你那控制時間的東西?」她在風中追問。
「我也想啊!」秦天宮拚了命的拔腿狂奔,邊跑邊喊:「但它有限制,一天只能用一次啊!」
白鱗高舉刀劍,正要揮向眼前那待宰的周慶時,背脊上的寒毛豎了起來。
不只是周豹身上的寒毛,還有他巨大身體上的鱗片,一片片抖顫着。
一陣寒顫竄過,像是雷電即将落下前,像是威脅即将來臨前,那種不明所以、大禍将至的壓迫感。
他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即便上回被宋家那臭小子玩弄封印時都沒有。
而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讓他感到害怕。
他轉頭看去。
來人眨眼而至。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此時此刻,這人竟然出現在這裏。
一瞬間,他想要跑去躲起來,藏起來,別讓這人看到,但藍光依然在閃,湖水依舊分開,而他的本體就在那之中,巨大、龐然,被藍光清楚照耀,無處躲藏。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有多蠢。
他不該為了嘲笑這小子,不該為了顯示自己的強大,就重新奪取周豹的身體來玩弄他。
他不需要借助人體,本就可以幻化成人形的。
他扔下了周豹的身體,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當周豹回頭時,周慶十分吃驚,不知白鱗為何在舉劍之後,卻未砍下,反而露出驚恐的表情,轉頭朝遠方看去。
下一剎,他看到黑煙從周豹七竅中竄出,沖回了那怪獸的眼耳鼻口。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知白鱗看見了什麽,竟吓得連把劍揮砍完的時間都不願浪費,甚至連那巨大的怪獸本體都轉身試圖逃跑,露出了身下的太極圖。
白鱗丢下了周豹,放過了他,周豹砰然摔倒在地。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周慶全身疼痛不堪,口鼻仍在流血,但他知道他不能放過這個機會,白鱗回去了,而開啓到一半的法陣幾乎就在眼前,他奮力一躍而起,持劍落到了八卦陣的太極圖中心。
他雙手握劍,将劍身插入劍孔。
可就在這時,有人霍地落下,出聲叫喚他的名字。
「周慶!」
他擡眼,看見溫柔,還有在她身後拿刀挾持着她的十娘。
「你敢!我就殺了你的女人——」
狂風急急,白浪滔天。
白鱗龐大的軀體正在縮小,想要沖上天際。
這機會,稍縱即逝。
周慶知道,溫柔也曉得。
他與她的視線,在空中交會。
我只是你手中的棋。
是的,你只是我手中的棋。
如今,你還覺得,在我這局棋裏,更快活些嗎?
一點也不。
溫柔沒有時間開口,周慶也沒有,他不需要,他直 視着她,她的眼裏沒有半點畏懼、沒有些許膽怯,他握緊了劍柄,開始旋轉。
八卦陣的爻石再次開始跟着緩緩轉動起來。
幾乎在同時,藍光轉為白光。
「不——」
十娘尖叫出聲,憤恨的舉起匕首,想報複周慶,殺死溫柔。
豈料她刀還未揮下,胸中就傳來劇痛,她不敢相信的低頭,只看見一支小箭沒入胸口,而身前那應該手無縛雞之力的賤人脫離了她的掌握,眼也不眨的舉起右手,衣袖中又射出一支小箭,正中她持刀的手。
十娘張嘴想叫,卻叫不出來,她全身發軟的倒地時,擡眼只見才剛縮小幻化成人,試圖躍上天際的白鱗,在瞬間被白光拖拉了回來,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才剛剛踏進法陣上空的妖怪也在其中。
脫離了十娘掌握的溫柔也跟着擡頭看去,她能看見恐懼的白鱗,看見那個不知從哪突然現身冒出來的妖怪。
萬丈金光将那妖照得一清二楚。
那妖也有着人形,黑發金瞳,尖耳利爪,他坦露着強壯結實的胸膛,赤裸着雙足,身上只穿着一件異國的皮褲。
他剛剛才到,就被白光罩住往下拉扯。
那妖低頭查看,發現自己被困在法陣之中,他金瞳一眯,想也沒想,大手一伸,就抓住了同在法陣之中的白鱗。
「不——」
白鱗驚恐萬分,掙紮着想逃走,卻不是為了想逃出法陣,是為了想逃脫那妖的掌握,他太過害怕,太過恐懼,他動作太慢了,他被抓到了,而他清楚知道這家夥為了脫身會怎麽做,他知道自己不能繼續留在這個身體裏。
混亂中,為了活下去,他再次脫離了身體,朝着那離他最近的人類沖去,失去了主魂,人形的本體再次回複為龐大的獸。
周慶看到黑煙脫離了白鱗,朝他沖來,溫柔看到了,十娘也看到了。
每一個人,都知道白鱗想做什麽。
他想附身在周慶身上。
溫柔又驚又恐,試圖沖上前,但她離得不夠近,她太遠了。
在那驚心動魄的一刻,在場的人,有驚有喜有懼有痛有苦,可誰也來不及做什麽。
黑煙飛竄,旋即而至。
周慶知道自己不能松手,他只有這一次機會,他寧死也不會放棄,他炯炯的瞪着那襲來的黑煙,咬牙将劍柄轉到底,這才拔起劍來。
溫柔知道他要做什麽,她和他一樣知道,當年被附身的阿絲藍是怎麽死的。
他想要殺死他自己,在白鱗附身在他身上的時候,在他還可以控制自己的時候,那樣一來,白鱗再無處可逃,來不及找另一個人附身,會就此被封印起來。
剎那間,無法呼吸,心痛欲裂。
她不能動彈,只能看着他高舉黑劍——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一條人影從旁沖到周慶身前,就在周慶與那黑煙之間。
黑煙在那瞬間沖進那人的身體裏,鑽進了他口鼻七竅之中。
周慶不敢相信,但那正被白鱗附身的男人握住了他舉劍的手,旋轉他的手腕,把劍刺入了男人的胸口,因為太過突然,他又借力使力,周慶完全來不及反應。
可白鱗在那瞬間控制了男人的身體,讓他停下了用周慶長劍自裁的動作。
男人極力抗拒着白鱗,用那雙無比熟悉的黑瞳,看着他,吼着。
「殺了我!」
他不能,他怎麽能夠?!
「周慶!」男人直視着他,咆哮着:「做完你該做的事——」
周慶額冒青筋,怒瞪着他,握緊長劍,大吼一聲,将劍刃往前繼續推送,戳入了那男人的心口。
白光仍在閃動,黑煙憤怒的竄出,想改入侵至周慶身體裏,但法陣已再次重開,白光的牽引力瞬間加倍,将牠往下拉扯,而那在牠本體之上的可怕妖怪為了自保,伸手折斷了牠額上的獨角,讓白鱗痛得連魂體也發出凄厲慘叫,他還想要跑,可那恐怖的妖将牠的獨角戳入了牠龐大的身軀之中,狠狠的往下将他連魂帶體整個轟然釘在八卦陣的爻石上。
這一擊,驚天動地,力道之大,教無堅不摧的八卦陣為之碎裂,讓天上的白雲、地上的湖水嘩地往四周退散。
八卦陣毀了,白光瞬間消散。
周慶仍站在太極之中,兩手握着那把黑劍。
黑劍的劍刃,仍在眼前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頭上。
男人喘着氣,看着他,擡起手,拍着他的肩頭,笑着說。
「這才是……我周家的……好兒郎……」
男人的大手從他肩頭滑落,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卻依然直挺挺的站立着。
周慶無法思考,不能動作。
手上的黑劍不知何時已消散,他伸手撐住那個男人,卻感覺不到他的心跳,
只有鮮紅的血,染了滿身。
他喘不過氣來,只覺心痛。
驀地,一只小手撫上了他的手臂。
他擡眼,看見溫柔。
她滿眼是淚,但仍啞聲開口道。
「周慶,我們得離開這裏。」
他知道她是對的,白鱗雖然死了,但那可怕的妖怪,仍在天上,而朝四周退去的湖水,再次湧現,試圖回到原本所該在的地方。
而他,得做完他該做的事。
周慶強迫自己放開了那個男人,将他沉重的身軀扛上了肩,再朝她伸出手。
溫柔走進他懷中,讓他摟住她。
他伸手将她緊擁,腳一點地,在湖水蜂擁而至前,離開了湖底。
回歸合并的潮浪滔天,但也遮掩了他們的蹤跡。
那擁有可怕力量的妖怪沒有注意他們,他幹掉白鱗之後,高高在上的懸浮在空中,看着自己被八卦陣白光灼傷,有些燒焦的掌爪和皮膚,他大手一伸一握,那些焦皮就全數脫落,露出底下增生的新皮和隐隐泛着綠光的鱗片。
原本被澪吸引,群聚而來的妖怪們不知消失到哪去,而那些在遠方才要靠近的妖怪,一見到這大妖,全都轉身落跑,眨眼就跑得不見蹤影。
周慶落地前,感覺到一股教人寒毛直豎的視線。
他回頭,和那強大的妖怪的金色瞳眸對到了眼。
一瞬間,以為那妖會朝他而來,但下一剎,他看見那妖移轉了視線,看向另一頭。
他順着看去,看見秦天宮抓着阿澪朝反方向狂奔,阿澪舉起了纏繞着布條的手。
那大妖閃電般追上,眨眼已到那兩人身邊,他才要揮爪,秦天宮和阿澪忽地憑空消失不見。
那只是短短的一瞬,可已足夠讓周慶落地,帶着周豹和溫柔,藏身進樹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