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渡
舟不度眼珠子爆凸,臉色青白。很好的一副吊死鬼樣。他收回掉在半空中的鮮紅舌頭,賴在麻繩上開口:“你為什麽想死?”
男人說:“兒子死了,妻子跟人跑了,房子被抵押了。”
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真慘。
作為一個新死鬼,舟不度稱職地說:“吊死不好看。你會大小便失禁,眼球爆出眼眶,七竅流血。你那麽講究死法,這麽死不體面。”
他又問:“有刀嗎?”
體面男人從西裝口袋裏掏出折疊刀。
舟不度說:“好,謝謝。對準我的脖子,幫我劃一刀,一刀不夠劃兩刀。直到我死透。要是這樣我還活着,我教你怎麽死不痛苦又快樂。”
他把自己的身體微微轉了半圈,露出狗牙劃破的血口子。嬌嫩的脖子承受舟不度身體的重量,因此血口子拉大拉長,體面男人眼睜睜看着劃破的皮肉像面條一樣繃長了,能夠看到跳動的血管,每鼓動一下,血一層層往外滲。
體面男人把折疊刀哆嗦到雪地上。跑了。
舟不度将自己從繩套解放出來。又把繩子收起來帶在身上,無不惡毒地想:他死不了,別人也逢想死。
一片茫茫新雪落他一身。他搬着手指頭算了算,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九九數,九是個好數字,他不配擁有幸福數,他要從九到零,零是個好數字。虛無。他希望當他死時這片雪能剛好蓋在他墳頭。為此他露出兩顆小虎牙,笑的像個孩子。
江邊。
他在江邊吹了會兒寒風,江大無邊際,因為他一眼望不到頭。很好,這樣陰沉的天氣沒人出門打魚,也沒人阻攔他的生死。他可以放心大膽的死。
有過上次跳河的經驗,他把上吊的那截繩頭綁在腿上,又把石頭綁在繩子上。做好這些他抱着石頭朝着浪湧翻的中心走去。
江水淹過兩肩時,一個浪頭打翻他。同時他心裏閃過一個念頭:要是他這次再死不成,他就……
就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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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後他被人救起來。他躺在一梭魚船上,看到戴鬥笠的黑衣漁民,看不到臉。他哆嗦出一句話:“我在水裏泡了多久?”
漁民朝他豎起兩根手指頭。
哦,兩個時辰。舟不度朝他笑了一下,爪子伸長鉗住他的衣擺,不讓人走:“你擅自做主把我救上來,我會——嘔。”
他吐了。
舟不度肚裏滿是積水,船身颠簸一下,腹中水就跟着颠簸一下。嘔完還拉過漁民的褲腿擦嘔吐物。
“摸順手了。”他又仰臉朝他笑,臉都要笑爛了,歉意之極地伸出袖子,想給他擦擦。
戴鬥笠的漁民退後一步。
“我腿上的那塊石頭你放哪兒了?它對我很重要。”沉屍的呀。
漁民指了指河裏,意思是扔了。
舟不度看着他伸出的修長手指,吃吃地笑。快給泡脹的舟不度用翻滾的姿勢滾到漁民腳邊,帶過去的還有身上的海腥味和沾染的嘔吐物。
他不信自己髒成這樣別人還能忍,果然漁民嫌棄他的髒污,躲進了蓬間。于是自己又滾啊滾啊滾啊滾,從船頭滾落。
只聽砰通一聲。
墜落的聲響和別人并沒有什麽不同,水花也是。
又死一次的舟不度再次睜開眼睛,滿心歡喜自己到了閻王殿。溺死鬼肉身都重,拖帶不起一縷煙似的靈魂,他便釋然的只有眼珠子還活絡身體器官打量四周。
看到頭頂破爛的梁木時,興奮地心想:這就是地獄呀,果然面目猙獰,地上支起架子煮了油鍋吧,梁木都被熏黑了。我這是要下油鍋呀?
聞到空氣中松油的氣味時,又想:連陰間也燒松油脂,陰間也會天黑嗎?也有春夏秋冬嗎?
身上的寒意證實了他的猜測。舟不度咧嘴笑,越疼笑的越歡,沒有什麽阻止他尋死,也沒有什麽能阻止他笑。笑得眼角眼淚掉出來時他想起了自己許下的那個願望,所以當看到一身黑衣的無常站在眼前,他迫不及待問:“我墳頭上蓋了一層新雪嗎?和我屍身一樣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