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慶憶沒等腳傷好透就回學校了。一個人守着這麽冷清的別墅,總讓他想起在程家的日子,太不好過。他母親過世得早,全家上下看似格外寵他,有求必應,可從未有人會來陪他玩、陪他笑。尤其父親與他關系疏遠,不滿他過于軟弱專情,僅是扔他一個娃娃,竟哭了一星期。

這男人倒是多情,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五六個女人,最後死于艾滋。

也是那時他有了想走的念頭,真正下定決心是在同年冬天,程萱說那傳染艾滋給他父親的妓女,臨死還拉着程家人陪葬,要一命換一命。程老爺子痛失愛子,正無處發洩,欣然同意,叫來白慶憶,在他手心托一把槍,說:“你練了這麽久,終于派上用場,去為父報仇。”

白慶憶本來不怕冷,是在那個雪天才變得畏寒。他的手劇烈顫抖,怎麽都握不住槍。這個三歲小孩,從頭到腳都是無辜的啊……

任玲滿臉是淚的看他,“求求你了哥哥,不要殺我……求求你了……”

白慶憶手一松,槍掉在地上。

她死裏逃生,眼中含淚朝他露出燦爛笑容。但下一秒子彈出膛,她頭崩腦裂,一條純淨的生命立時消散,鮮血濺在他臉上,雪天裏溫熱異常。

清冷的女聲在近處響起,“我這是為了你。”

程萱面無表情,轉身讓下人收屍。白慶憶在雪中呆站了不知多久,回去後發了一場高燒,夢中小女孩一時哭一時笑,最後總有一聲槍響,讓他病中驚坐起,滿身冷汗。

程老爺子對他失望透頂,說他懦弱、婦人之仁。白慶憶低頭應是,我管不了程家,放我走吧。

程萱用了兩年,親自為他準備新的身份,她做事無比仔細,不會有人查得到白慶憶原來是程家少爺,況且有誰會去查一個幼兒園老師?

若他早些離開程家,任玲或不會死。

但沒有什麽如果,他唯有以對小孩的溫柔與愛來償還罪孽。現在外加一個小策,一個離家出走不肯回來的小策,一走就是一個月,他生日都要到了。電話不聽微信不回,白慶憶不知道他會否回來吃飯,但萬一他突然回家了,像他突然離開一樣,餐桌總不能是空的。

白慶憶學着做了蛋糕,也預備了一桌他愛吃的菜,等到午夜十二點,眼睜睜地看着日期跳到新一天,門口一點動靜都沒有,他站起身把飯菜全倒掉。燙了三次手,試了兩天才做出來的蛋糕,也一并倒進了垃圾桶。上樓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扯掉了素鏈,摔上大門時頭也不回。

門外窸窸窣窣,是衣服摩擦的聲音。

任策收到家政的電話,說白先生不見了。

他這一個月天天買醉,連小楚都嫌棄,不願讓他抱。昨晚又喝高了,一覺睡到下午三點,聽到電話時腦子還混沌一片,揉着太陽穴問:“你說什麽?”

“白先生走了!”

“走……”任策驚醒過來,“走了?!什麽時候走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家政遲疑地問,“任先生,最近是你生日嗎?”

任策趕緊去看日歷,兩天前還真的是他生日,“你怎麽知道?”

“我清理垃圾桶時候看到有蛋糕,不止蛋糕,紅棗糕、綠豆餅……別的我說不上來了,都發臭了。”

任策扔掉手機,跌下床去翻行李箱。

家政喂喂喂了好幾聲沒人應,不滿地嘀咕道:“什麽怪人,難怪白先生要走。”

任策終于找出他真正的手機,剛走的那天因為沒了電而自動關機,後來他怕面對白老師就一直沒有再開,現在他悔得腸子都青了,手忙腳亂地找出充電線插上,開機的過程有如幾個世紀般漫長。

二百七十通未接來電,全部都是白慶憶,早午晚各三通。

他顫抖着手按開99+的微信。

小策,我是不是哪裏做錯了?告訴我錯在哪,我改,好不好?

肚子餓不餓?在外面吃什麽?快回家喝湯湯。

下雨了記得帶傘,雖然不知道你在哪裏。

發現你家有烤箱,學着做甜品,你喜歡吃這些東西嗎?

成功了,蝴蝶酥,回來做給你吃。

不能仗着身體好就不添衣服啊,還沒到夏天。

……

為什麽現在才明白。

白慶憶對他的好是真是假,不是一目了然嗎。他有所隐瞞,也是為了不傷害他。這麽好的白老師,叮咛至切,哪裏又會看不起人。

可明白得太遲了。兩天前白慶憶照來滿桌菜肴,說小策生日快樂,問他回不回家。下一條,也是最後一條微信,已是第二天淩晨。

觸目驚心的十個字,任策反複看了好幾遍,最後摔了手機。

白慶憶說:夠了,任策。我不會再等了。

飛機降落時是下午三點,任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GPS,卻顯示白慶憶還在樂和山莊。他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只在卧房拾到一條素鏈。

北海道的那個早上,他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無人,電話打了好幾通都沒人聽,那種絕望和害怕,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才在項鏈上裝了定位,跟個變态一樣時刻監督他的行蹤。

可白慶憶不想再維系的東西,說斷就可以斷,斷得一幹二淨。

任策急得快瘋了,闖了幾次紅燈開回舊家。對了好幾次都沒能将鑰匙對進鎖孔,好不容易開了門,只找到他的行李箱。他又立刻去幼兒園找,終于有一個好消息,白老師雖然辭了職,但程序還沒開始走。今天他還要回學校上班,也就是說他在X市。

任策吩咐下去,一定要把白慶憶找出來。

白慶憶白慶憶白慶憶,生命裏只剩下這個人。

可他寧願沒有收到消息。

車輛飛速駛向西區的一座廢棄工廠。夜景自窗外迅速後移,猶自未眠的城市,霓虹光彩奪目,五彩絢爛,但來來往往,只寥寥幾人不肯歸家。越開向邊郊周圍越黑,又忽有雨滴砸窗,而後漸漸密集。

七點三十分,他終于準時趕到了目的地,傘都沒開就沖下車,短短幾步路已渾身濕透。

踹開大門,眼前的場景是他餘生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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