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慶憶挺喜歡這新家的,只有一點不太滿意,就是樓高。
四樓實則也不高,但他腳差點被打廢,這輩子好不全了,爬樓梯就異常辛苦。尤其當他提着重物,幾乎是一步一停。一個人過得不錯,都是說來騙任策的。
冷清的屋子,令他想起并不美好的童年。初時做飯總是有餘,他已忘了自己的食量。也不能再靜心品嘗自己手藝,總要開着電視,讓屋子有些人氣。
說要過回往昔生活,已然不可能。他抱着一疊厚重的插畫圖冊,停在樓梯間休息,忽然不知道離開的意義為何。任策沒有犯錯,動手打人的又不是他。他一心想和自己好,用這種理由分手,對他不公平。但話已說盡,沒有回還可能。他認命地嘆氣,抱着書繼續上樓梯。
八月臺風季到,白慶憶沒在南方住過,不知道臺風登陸,原是這等壯觀。道旁樹木多七歪八倒,還有的竟被攔腰截斷。風一天到晚吹個不停,他都不能開窗通氣。他住得偏遠,地勢高,聽說市區堪比水漫金山,災情更嚴重的地方連人都吹沒了。
先前買了許多畫冊,他打算做成PPT,開學後用來講故事教生字,便整日在家對着電腦整理打字,有時眼睛累了便望向窗外。狂風呼嘯,他看得膽顫心驚。這麽兇蠻的風災,他第一次見。
四樓不能輕易看見樓下。他也不明白那天為何鬼使神差,站起身往樓下看。
或許天生注定一對的人,冥冥中能夠感應對方。總之他确實是看見了,有個男人撐着黑傘朝樓上看。雨中他面目模糊,風肆虐而過幾乎吹反傘骨,他腳生根似地定在原地。
兩人目光隔着好幾簾雨幕對上,白慶憶轉身沖下家門。
左腳腳踝疼得像有千百根針紮,他咬牙往下狂奔,還差幾階就到了,看見樓外他渾身濕透,黑發貼着俊朗的臉往下直流水,傘也終于不知去向。他狼狽地像只流浪狗,眼睛卻明亮無比。白慶憶的腳踝一抽,忽然失了力氣,踩落了梯邊,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
這次他沒有摔在地上,而是落進一個濕冷卻溫暖的懷裏。
“我保證過,你不會再出事了。”
他一下噎聲,伸手死死抱着任策,手指都蜷曲起來勾住他。是在那一刻任策才明曉,白慶憶并不冷情。他先前的不在乎,全是裝出來的。他也愛自己,每個細節都不會騙人,千真萬确。或許連白慶憶自己都沒發現,他只是哭着不肯松手,“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你沒看新聞嗎?傷亡數字升到兩位數了!還敢站在外面!”
“那你呢?腳壞了還跑樓梯?”
“我是擔心你!”
“我是想你,想得——”任策低聲道,“能夠見你,死在臺風天也心甘情願。”
這一句話狠中白慶憶死穴,他生平最怕死人,一想死的還是小策,氣急攻心,竟然講了粗話:“你他媽閉嘴!!”
罵得任策骨頭酥透。
“白老師,我現在什麽都沒了,字面意思上的,賭場我不要了,什麽髒生意我都不做了,我就想和你過日子。你要是不願意,那我只能做乞丐了。”
白慶憶怔愣,“你說什麽?”
“我說,我一無所有,只剩下你。”
“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什麽黑幫大哥了。”
白慶憶全身發抖。
任策登時慌亂,松開懷抱把他扶好,“是我錯了,淋了雨還抱着你,是不是害你冷了?快回家洗個熱水澡,在幾樓?我背你上去。”
白慶憶怕自己聽錯,反複确認道:“你離開黑幫了?真的?一點關系都沒了?”
任策撩起衣袖。他原先紋的花臂,只剩下白白的線條痕跡,“一點關系都沒有,我連紋身都洗了。你這麽幹淨,我要配得上你,當然得從良。給我個機會,白老師,教我做個好人。”
白慶憶哭了又笑,眼角還帶着淚珠,不知說什麽好,其實是想說的太多,到了嘴邊只變成一聲聲“小策”“小策”,喊得世界春暖花開。任策的手是濕的,猶豫片刻,俯頭輕輕吻去他的眼淚。淚珠化在唇舌之間,比蜜還甜。
卻還能更甜。白慶憶忽而親了上來,任策只愣了片刻,立刻按住他的後腦,用力地吻了下去。唇舌交纏間,濃情蜜意才剛開始。
臺風過後天藍雲稀空氣清新,頹敗光景很快得到清理。綠樹複挺立,道路又整潔寬敞起來。太陽明豔地重返人間,照在身上暖和舒适。公園裏湖面波光如魚鱗爍爍生輝,泥土溢出雨後清香,還有小孩跑着鬧着放風筝,鳶尾随風飄曳。一切都是好時候。
“那這個呢?”
“這個不好。”
“抹茶味的還能不好?”
兩人坐在公園長椅上,身側放着一大袋零食。白慶憶正撕開一小包抹茶巧克力,咬下一半後如獲至寶,“好吃!!”
“又苦又甜,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白老師又開了一包抹茶巧克力,口齒含糊道:“有什麽奇怪的,這就是人生啊。”
任策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你指望三歲小孩懂得人生味道?”
這些零食都是開學禮物,第一天送糖是白老師的習慣,他堅持道:“但是這個真的好吃,我一定得帶去學校。”
“白老師,你都快吃完了。”
“再買!”
任策溫和地笑,“嗯,那就再去買。”
他雖然不再是黑幫老大,但積蓄豐厚,而且有經商頭腦,随便做些小本生意,養十個白慶憶都沒問題。
要是真有十個白老師就好了。
這樣,他滿心的寵愛才能全部用掉啊。
兩人複婚成功,江祈晚拍手稱好,順便八卦白美人說“我愛你”時是什麽表情,她發了個星星眼,說:一定迷人到天理不容。
任策這才想起,白慶憶并沒有和他表白過。
少女策當然不會直言心意,晚飯時他旁敲側擊:“白老師,你覺不覺得我們之間差了點什麽。”
日子過得平安遂意,大寫的歲月靜好。白慶憶一臉懵逼,“難道還能差什麽?”
小策超委屈,“差了一個很重要的儀式!”
“儀式?”
“證明感情必須要有的儀式!”
“必須?”
“沒有它,愛情就不完整。”
白慶憶臉一紅,“你是不是說……那個……”
“對對對!”
“我們在一起才半個多月,你真的這麽快就想要嗎?”
“你還說,都已經半個多月了,你第一天就該給我了!”
“第、第一天?!”小策原來這麽饑渴?!
任策見他又羞又怕,心道白老師真奇怪,都睡在一起了,說句我愛你就這麽難嗎?難道……
“你是不是還有顧忌?”他語調故作輕松平常,“那就算了,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你知道我愛你就好了。”
“沒有沒有!”白慶憶最舍不得任策難受,咬咬牙道,“你再等我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