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萱姐
這間房采光極好,白色帶有淡綠葉紋的牆紙更顯得室內明亮有生機,平開窗邊立着一張木質花幾,素白瓷瓶內養着兩朵百合。程萱指尖輕撫細膩花瓣,潔白的花色襯着她豔紅的指甲。
她的目光落在病床上,是人就難逃生老病死,曾經叱咤風雲一手建起程家的老爺子,已經被病魔折磨得枯瘦幹癟,被單蓋住的仿佛不是人體,而是一堆骨頭。
“到底爺孫一場……”
程萱聽他氣若游絲,幾個音節在空中發着顫飄過來,不想他再費力說話,搶先道:“我明白了,我會親自去接他,您好好休養。”
任策對着臺燈單眼看這塊翡翠,質地幹淨,顏色均勻,燈下透亮璀璨,手感細膩光滑,真配白老師。
正幻想着白慶憶見到禮物時的反應,他已回到了家,站在玄關處一邊換拖鞋一邊喊:“小策,你回來了嗎?”
“早到家了。”任策把翡翠收進絨盒,藏進抽屜後走出書房。白慶憶早上去幼兒園開會,自夏天的炎熱中走回家,渾身黏膩很不舒服,解着襯衫扣子側身避開任策的親吻,“那小汪去接孩子了嗎?”
“剛去了。”他又湊過來想親,白老師擋開他的臉,“我全身出着汗,讓我先洗澡行不行?”
小策搖着尾巴,“你洗完我有東西給你!”
兩人是定日子做的,畢竟家裏有個小姑娘,這種事得避着。前幾天是六一兒童節,她小學的一個同學開了個睡衣派對,任策鼓掌表示全力支持,開車把女兒扔到別人家過夜,回到家就把白老師按在床上扒衣服。
難得的機會,一次當然不夠,兩次也不會滿足,小狼狗逮到機會盡情撒歡,架起他的雙腿,掐着細腰進出不停,兩人靈肉都糾纏一起。白慶憶寵壞了他,這種時候竟然說兒童節快樂,還親着他臉頰說我最喜歡你。結果是任策再也忍不住,發了狠地幹,直接把他幹下了床。白慶憶半個身子癱在地上,被他一下子頂進最深處,眼淚立時就出來了。
白老師看着鏡子內他滿身的吻痕,回想起那晚腿就軟。他留的東西進的太深了,好像幾天了都清不幹淨,再次總結經驗:床上不能說情話,小策會發瘋。
不能再這麽寵他了!
可是……
他撫上頸間素鏈,苦惱地想,做不到啊。
任策把香噴噴的白老師壓在床上親,從眉心到眼角,從鼻尖到唇珠,幸福得升天。
“嗯好了,乖,”白慶憶作勢虛推他,“小楚快到家了,她還小,看見不好。”
“鎖了門不怕。”任策在他頸窩間蹭,膩歪道:“我有禮物給你。”伸手從床頭取過絨盒,放到他手心。
“是什麽?”
“打開看看。”
白慶憶一看就笑出聲來,“翡翠?”
“我托人從緬甸買的,今早拿回來,玉通靈性,能保平安。”
白慶憶伸手抱他,順便翻了個身,換由他躺在他身上,“我戴上你看看?”
正合适。
任策高興,“你以後就戴這個吧。”要去解鉑金素鏈,卻被白慶憶躲開,“你做什麽?”
“這鏈子素,不好看,我們戴好東西。”
當初做鏈子也想做得奢華一點,但畢竟要裝GPS,只能走清雅風格。白老師至今不知道自己的行蹤,一直為任策所監視。他既然已改過自新,看着素鏈難免有罪惡感,愛情是互信,這種行為不合适,買翡翠也是想尋個由頭把它換了。
怎料白慶憶想這是定情信物,難得硬氣:“不要,我就喜歡這個!”
“這玉很靈的!我朋友說它幫他擋了一次車禍。”
“封建迷信,不聽。”
“你不信我信啊!你得換這個戴我才放心。”
白慶憶爬起身,把翡翠解開收進盒子,說什麽都不肯換掉。
任策總不能把真相說出來,哄來哄去都沒用,最後唯有使出強硬手段。
程萱走出機場的時候,小楚正從畫室的樓梯跳下,歡快地喊:“小汪!我們回家吧!”
程萱這次來,是請白慶憶回去,所以一個手下沒帶,不想給他造成要抓人的印象。她攔了一輛的士,報上別墅區的名字,發現自己聲音竟然帶着笑。
那時小楚正踮着腳,在雪櫃裏取出一條紅豆雪糕,小汪流着口水朝她看,她摸出零錢又買了一條。
她背着畫板往家走,程萱看車窗外風景後移。兩人在別墅區門口遇見。
程萱撐着一把小陽傘,低頭看這個咬着冰棒棍的小女孩,覺得模樣熟悉。
小楚仰頭看漂亮大姐姐,顏狗毛病又犯了,笑得跟朵花一樣,“你好!”
程萱擡頭左右望了望,別墅區沒有住戶證就不給進。她摘掉墨鏡蹲下身,眉眼一彎,笑容和白老師很像,“你好呀,小朋友。你住在這裏嗎?”
小楚害羞地點點頭,“嗯。”
“是這樣的,我弟弟住在裏面,但我沒有住戶證進不去,你幫幫姐姐好不好?”
“這個……”三年級的小楚十分為難,向小汪投以求救目光。
狗狗汪了一聲,像在說別怕。
“姐姐沒有騙你哦,”程萱從手機挑出一張白慶憶的照片,“這是我弟弟,你們這住戶不多,應該有印象吧?”
小楚瞪大眼睛,“你弟弟?!”
“怎麽了?”
“我、我從沒聽爸爸說過啊!”
程萱站在玄關處,審視廳內布置,首先注意到電視機櫃上一排裱裝的家庭照片。任策抱着白慶憶笑得十分欠揍,萱姐心煩地移開視線。
小楚招呼她坐,還熱情地叫上了姑姑,“姑姑喝什麽飲料?”
“白水就好,謝謝小楚。”她向後撩了撩頭發,問道,“你爸爸在哪?”
“卧室吧,我去叫他出來。”她放下水杯,蹬蹬蹬地跑向一樓卧室。程萱緊随其後,卻見小女孩幾次都轉不開門把,“完了,叔叔把門鎖了,他一鎖門我爸爸身體就不舒服。”
程萱警醒,“你說什麽?身體不舒服?!”
小楚還未解釋,就聽裏面突然一聲重響,似乎是什麽摔倒了地上。
緊接着傳出白慶憶的呼喊聲:
“任策!不行!你別過來!”
“我說了你不準過來!”
“別碰我!……唔!我說了不要!手拿開!”
“不可以……!放開我!!”
“……小楚,給姑姑拿把刀過來。”
任策稍微用些技巧就把白慶憶壓制住了,一手鎖住他兩只腕子一手摘下素鏈,終于如願以償,嘴上還在哄:“乖,聽話。”
白老師被暴力就範,眼睜睜看着自己戴了多年的項鏈被他解開,而且再無回還的機會,置氣地踩了他一腳,“放開我!”
小策趕忙松手,讨好地給他揉手腕。白老師毫不領情地掙開,走向房門不想再理他。手搭上手柄,往內一拉。
“程萱?!”
她手持一把瑞士軍刀,正要對付門鎖。兩人撞了個正着,刀尖對着他小腹,她呼吸一窒立刻把刀收了回來,才擡頭看他驚訝的面容。
美好的模樣。但她目光一寸寸往下,脖頸處的暧昧紅痕,半開的領口,淩亂的衣衫,是不該屬于他的污漬,她眼睛暗了下去。
任策自後把白慶憶收入懷裏,警惕地看着程萱,一邊幫他扣上衣扣,像一只在宣誓主群的野獸,“你為什麽在我們家?”
程萱內心生出一種尖銳的憤怒,或許說是嫉妒更為貼切。她還未開口,小楚蹬蹬蹬地跑來了,“姑姑!姑姑!我找不到鑰匙!”
真是親生的,你這個引狼入室的小叛徒。任策咬牙切齒,“白小楚!回你房間去!”
無辜的小楚:“哈?為什麽?”
白老師不喜歡程萱和他的女兒這麽親密,也命令道:“聽話,回你自己房間。”
程萱把檢驗結果放在茶幾上,推到白慶憶面前,“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他果然拿起細看,肝癌第四期,腫瘤已經擴散,越看越悲哀。到底是他的爺爺,曾經十分愛護他,于情于理他都該去陪他最後一程。
“快死了,一把枯骨頭。”
白慶憶轉頭看了看任策。他不知在想些什麽,皺着眉頭沉默不語。他把報告單放回茶幾上,“什麽時候的飛機?”
“你要是想走,我們現在就去機場。”
“我們商量一下,”他客氣地指了指桌上的果品茶水,“你随意。”
任策說可以,又不依不饒地拿出那塊翡翠,要他戴上。白慶憶随他擺弄,心思全不在這上面,“就你和小楚兩個人在家,真的可以嗎?”
“還有只狗呢。”
“你別和我說笑,我真的不放心。”
任策與他交換了一個吻,“那事情做完了,就快點回來。”
或許幾年前他不會允許白慶憶跟程萱走,現在他不在意。因為他的心在他這,留住了心,他去哪裏都會回來。
上次兩人坐得這麽近,是什麽時候的事?
程萱喜歡一款以茶花為基調的Chanel Fragrance。她這個人長情,白慶憶在她成年時第一次聞到這款香水,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她還用着同一款。茶花開在她每一寸肌膚上,不能說不勾人。
兩個人長得是一種相似的好看,很招人注意。年輕的小空少在起飛前例行檢查,沒收住頻頻瞟去的好奇目光,卻被她一個冷眼吓了回去,速速退開。
白慶憶翻着書頁,還能留意到這兩人間的無形戰場,明顯就是沒在看書,“你要是能對人友善一點,哪怕是裝的,都會有很多人迷戀你。”
萱姐撇了撇嘴,我又不要其他人喜歡,“處理這種關系太麻煩。”
他沒有應聲,是要繼續看書。程萱不舍得話題結束,生硬地繼續道:“你……你結了婚,過的好嗎?”
他手上的戒指太刺眼,她不知道想聽到什麽回答,又想他快樂,又不想他表現出對任策的愛意。但答案顯而易見,“過得非常好,建議你也找喜歡的人結一個。”
她想看窗外風景,才想起遮光板已經被拉下。半晌,她才啞着聲音回答:“我會的,明年就結,公家人。”
哪裏像一個要步入婚姻殿堂的女人。她三十好幾了,從未明白過什麽是愛與珍惜,白慶憶選擇暫時忘卻仇恨,接下來的十分鐘他忍不住對她溫柔,“你已經身處高位,什麽都不缺,再往上爬你真的開心嗎?”
“停留在原地我也不會開心,”程萱看進他柔情真誠的雙眼,頭一次感到害怕,害怕自己生出邪念,一下機就把他給敲暈綁到郊外私宅去。她移開目光,“沒有什麽值得我開心了,一開始就做錯了,現在只有往上爬,才算有個可以麻痹自己的目标。”
“你可以贖罪。”
“比如?”
“起個孤兒院?”
“白慶憶,”程萱的笑容苦澀,她搖着頭說:“你真是個聖人。”
程老爺子已經脫了人形,白慶憶差點認他不出。爺孫兩個人在病房裏單獨呆了很久,誰都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程萱敲門讓護理進來注射葡萄糖,白慶憶借機去趟洗手間。她俯身為老人整理頭發,聽見他微細的聲音如蚊鳴:“他不該生在程家。”
現在才醒悟,也不算晚,到底在臨死前與他最挂心的小孩達成了和解。
人死得無聲無息,葬禮鋪張得滿城皆知。程家是商業巨鱷,程萱更是未來的高官夫人,準女婿說了葬禮要隆重,誰敢不從。
白慶憶改了姓不方便擡棺,但還是要哭孝守靈。程老爺的親戚舊友驚訝地發現消失多年的小少爺,免不了寒暄問好。有眼尖的記者立刻捕捉到這一幕,稿子沒寫到一半就收到了萱姐的親切問候,顫着手把記憶卡格式化。
天朝另一方的任策劃着手機新聞,感嘆歲月無情,浪淘盡多少英雄豪傑。當然他的愁思持續不了一分鐘,很快就成了“我太太要回家了!”的欣喜,小別勝新婚嘛。
小楚因為幼年的經歷,算是個早熟的姑娘。而且她老爹什麽德行她還不清楚嗎,一看他表情就知道爸爸要回家了,高興之餘也要叮囑:“你不準折騰他!”
“你把女魔頭放進來我還沒和你算賬,我們私事你竟指指點點了?”
小楚仗着有狗撐腰什麽都不怕,“總之我不許爸爸腰痛!”
小汪兇狠地汪一聲。
“和你爸爸說去,叫他別撩我。”叫他千萬別再說什麽快進來深一點我愛你,他一說這些話任策就失去了理智,想想又傻氣地笑了起來,“我真是個幸福的男人啊。”
一點都不幸福的程萱,小心翼翼地問白慶憶能不能吃頓晚飯,“趙XX說的,你要實在來不了,我明天送你去機場。”趙XX是他未來堂姐夫。
他摸了摸身前的翡翠,拒絕地無比幹脆,“那我就不去了。”
飛機是明天的,今晚他會有什麽事情做,無非是在酒店和任策視頻。程萱語氣加重,“姓任的一晚見不到你,是會死還是會怎樣,吃頓飯要你多少時間?”
白慶憶刀刀往她心口插,“任策見不到我不會怎樣,我見不到他會死,這理由充分嗎?”
我一早就該幹掉任策,萱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他接着說:“聚餐是以什麽名分?家人?可我不姓程了。”
“你根本不明白。”她不過是想最後再……
“是,我不明白。從我來這裏開始,我就沒明白過。程萱,當初要我與程家斷絕來往的是你,如今為什麽又要我和程家多生瓜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難道會不懂?”
程萱沒再言語。
她要是懂,老爺子斷氣第一天就會把他送回去了,哪要他留在這裏直到葬禮完成。
她要結婚了,這輩子一點轉機都沒有了。身為一個女人唯一的柔情全在白慶憶身上,他卻從來都不明白。她冷笑出聲:程萱你還真可憐。
白慶憶回來的那晚,小楚纏着說要和爸爸睡。
沒等任策抗議,他就先拒絕了,“你是大姑娘了。”
她一撇嘴,果然得見爹地小人得志的嘴臉。
白老師床上愛撩,那晚更愛撩,任策在腦子斷線的情況下,也能察覺到他的反常。
清理的時候又被誘惑了一次,他努力忍着獸欲,想進行理智溝通:“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他身體滑下去想去含小策,被他一把掐住了腰動彈不得,“不準瞞我。”
“你真的想聽?”
“我們以前的誤會還不夠多?”任策秉持着坦誠相對的原則,“我真的想聽。”
“程萱喜歡我。”
也是無意中發現的。他在程家書房,也就是程萱在家辦公的地方,發現了當年他給她送去的傘。她根本沒有轉借給別人,而是藏起來了,悉心保存,嶄新如初。
怎料任策不怒反笑,還松了一口氣,“就這事?”
“你怎麽一點都不驚訝?”
“因為我早就知道啊,她……算是和我坦白過。”
白老師生氣了,這壞小孩口口聲聲說什麽要坦誠相對,這麽大的事卻不告訴他!
要是他沒發現那把傘,或許會一輩子被蒙在鼓裏。
這回輪到小楚小人得志,獨占爸爸好多晚。
小策痛定思痛,覺得這事還真是自己做錯了。他誠誠懇懇寫了一封道歉信,自貶身價,賣慘賣苦,說自己死罪死罪,自我檢讨,有心改過,求太太開恩balabalabala…
白老師的生氣其實很複雜,并不單單對小策,也對自己。他要是能早點察覺程萱的感情,或許可以救她,不至令她在歪路上越走越遠。她若沒有變壞,任玲今天一定會活着。
收到小策的道歉信,他先是好笑,後又釋懷。
事情已經發生,世上沒有如果。
心裏大概還有一絲僥幸,因為沒有如果,他才能和小策厮守。
和好第一天,小策決定把所有事都坦白,包括他堅持換掉素鏈的原因。
白慶憶似笑非笑,“所以,你給我裝了GPS?”
難怪他搬家之後,他還能輕易找到他。他設想過千百種原因,最後覺得這事無關緊要,也就沒有追究。那千百種原因裏,沒有小策監視他這一條。
任策心道大事不妙,“你聽我說……”
“小楚,”白老師高聲喊道,“今晚我和你睡。”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