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夢
鷹愁澗無論是白天或是黑夜，風景都是優美至極。夜晚的時候，白龍将龍宮說出來的夜明珠置于山間，周通光華璀璨，甚是迷人。
孫悟空坐在一火堆旁，耐心地看着正烤在火堆上的幾個果子，而他手上拿着的正是白龍獻上的當地食物。
“大師兄。”
旁邊傳來一道弱弱的聲音，孫悟空擡眸偏頭瞥了一眼說話的龍。
那頭龍賊兮兮般地瞅了不遠處正盤腿坐着，一臉虔誠誦經的唐三藏，而後他才收回目光，将視線轉移回自家大師兄身上。
孫悟空神态自若地繼續把玩着食物，以及時不時瞟向烤水果。
白龍這個龍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已經變成了缺心眼且傻乎乎。孫悟空跟着唐三藏的腳步，決定對這白龍冷淡一些。
但白龍并沒有已經孫悟空的冷落而覺得沮喪，他挪過去近一些，最後蹲在孫悟空兩步遠處，他揣着手，試圖要找什麽話題和自家大師兄聊些什麽東西。
孫悟空沒有因為旁邊那頭龍的靠近而産生什麽不滿，他皺着眉頭看着已經散出焦味的果子，他糾結了一會兒，又掃了不遠處的唐三藏一眼。
要不要把它解下來？或者說和尚喜歡吃熟一些的？
孫悟空無法理解凡人的想法，像這些個吃的，直接一擦袖子，一咬便完事了，何必要烤一烤？
“啊呀？”旁邊的白龍驚呼一聲。
孫悟空淡然地收回目光，他面無表情地看着一臉驚喜的表情，靜靜等着這傻龍能說個什麽東西。
白龍伸手指着放在孫悟空旁邊的鐵棒，嘴唇抖動，似乎很是激動。
金箍棒？孫悟空回憶了一下，而後他便理解了。這金箍棒曾是東海的定海神針，白龍乃是西海的龍，或許去串門的時候，是見過這神棍。
“這可是大伯家的定海神針？”白龍盡量壓制自己激動的聲音，試圖在大師兄面前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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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沉默了片刻，而後，才輕輕點頭。
“我就說甚是眼熟，原來是這神針，我記得叫什麽？”白龍皺着眉頭，随後他指着金箍棒，面帶微笑，“對，叫如意金箍棒！”
“如意……”孫悟空忽然愣了起來，好像有一瞬間腦子變成了空白，心髒也跟着緊了一下。但這種莫名的情緒只是持續了不到兩個呼吸時間，它便又消失不見。
“對，如意金箍棒！”白龍又挪過去一些，他越過孫悟空，來到了金箍棒這邊。
“我小時候去堂兄堂姐他們玩的時候，堂兄帶過我去見識過。”白龍清了清嗓子，看向金箍棒的神情不由變得複雜起來，“那時候這神針看着只是比尋常的鐵針大了一些，并不見什麽厲害。但……”
白龍語氣頓了頓，他擡頭看着孫悟空，火光下，映得他的側臉微黃起來，雖只是個猴相，但見着卻覺得威武得不行。
他的神情逐漸變得崇拜起來，而後白龍繼續道：“後來據我大堂哥告知于我，那日大師兄将這神針帶走，這如意金箍棒竟然發出萬丈光芒，瑞氣騰騰，甚是驚人。”
聞言，孫悟空鼻間輕輕低聲嗤笑一下，他低眸看着那跟枯枝，并未言語。
“大師兄，我可否掂一掂這神針？”白龍搓搓手，隐隐有些期待。
畢竟是傳說中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的武器，偶像的神器摸一摸确實是很期待的。
孫悟空輕輕挑起眉梢，他似笑非笑地從金箍棒的棒身掃過白龍。
啧。
白龍眼睛亮了一下，這大師兄是應允了？得到了個眼神，白龍懷着激動的心情，伸出顫抖的手，慢慢靠近了金箍棒。
冰冷的觸感讓白龍清醒了一下，他深深呼吸一番，然後用力……
“大師兄好重！”
孫悟空神色緩和了一些，他彎腰直接拿起金箍棒，掃了一眼因為過于用力而摔倒的白龍。
“為何大師兄如此輕而易舉便……”話剛剛說完，本于腦海中對孫悟空的崇拜，白龍還未等孫悟空回答，他便已經自動解答了。
像大師兄這種厲害的人物，怎麽可能和他們這些小龍一樣。
孫悟空站起來将金箍棒轉了轉，便默聲念了句咒語，将金箍棒收回身上。
那邊的唐三藏正好念完經，他面容平靜地站起來，朝着西的方向拜了拜，便提着袈.裟走回到自己的兩個徒弟這邊。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迷之焦味，唐三藏嗅了嗅，臉色仍是平靜得很，但腳步卻較快了。
貧僧的齋飯！
“師傅！”白龍開開心心地喚了一聲。
唐三藏淡若點頭，而後坐在了火堆旁的一塊石頭上。
“悟空可吃了？”
孫悟空聞言點頭。
“太子……”
“師傅，徒兒也吃了，是同大師兄吃的。”
“嗯。”說罷，唐三藏便伸手将焦黑的果子拿過來，他仔細瞅瞅，而後手法熟練地掰開果皮，聞着怪異的味道，吹吹便吃了下去。
孫悟空收回目光，他暗暗搖頭，凡人真是莫名其妙。
……
既然意外地收了一個徒弟，唐三藏仍是要快快趕路。
過了鷹愁澗，便是大路。
開始的一猴一人一馬，現在又多了一龍。
唐三藏騎在白馬上，神态自若地看着周圍的風景，心情略微愉悅。
白龍瞅着那匹白馬，他臉色愈加浮出不解，最後終于忍不住湊近孫悟空，小小聲道：“為何師傅要騎這白馬？我雖然算不上修為高深，但馱着師傅和行李是不吃力的。”
孫悟空眨眨眼睛，沒有将這話放在心上。
“而且我是龍，豈不比這普通的白馬要快一些？”
孫悟空将金箍棒換了個方向，扣扣耳朵，仍是沒有放在心上。
“大師兄您說這白馬壽命還能活多長？大師兄您闖過地府，可有什麽眉目？”
孫悟空：“不知。”
白龍嘆了一口氣，他道：“也是，大師兄也不會專是去看一匹馬能活多久。哎對！我記得大師兄在天庭做過弼馬溫，可有什麽想法？”
孫悟空腳步忽然停了下來，他神色平靜，只是将這金箍棒慢慢放在地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靜靜看着前方。
“大師兄，您怎麽停下了？您有沒有覺得這天兒好像變得冷了？”白龍搓搓手臂，心裏也是奇怪得很，他堂堂一頭龍，居然還感覺到了寒意，真是怪哉。
金箍棒棒底埋在地上又深了幾寸，孫悟空手緊緊攥着鐵棒，而後毛茸茸的手一用力，攥着的金箍棒與手掌發出了細微響聲。
“大師兄……啊！”白龍話還未說完，忽然腳底生風，面上迎到一股強風，僅是半個呼吸的時間。白龍猛的腳底離地，身體瞬間飄到空中，人形也變回了龍身。但變成龍身，受到的風力愈大，離地面也越來越遠，直至他看不見大地，沖入雲霄。
孫悟空一臉冷漠看着空蕩蕩的天空，忽然他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弼馬溫是何物？
聽到一些聲響的唐三藏回過頭來，便直接問道：“悟空，方才為師似乎聽到了什麽，發生了何事？”
重新将金箍棒扛在肩上，耳邊沒有了唠唠叨叨的聲音，孫悟空的心情都有些愉悅，他擡眸看着唐三藏，難得地輕笑了下。
“沒事。”
“咦？那白龍呢？”唐三藏望望周圍，并不見那個白衣青年。
“許是給師傅化緣去了。”孫悟空随口一說。
“啊呀，真是個勤快的徒弟。”唐三藏感嘆道。
皓日當空，唐三藏盤坐在小溪的陰樹下，他雙手合起，看着面前的小溪，不由嘆道：“為何白龍還未回來？莫非是迷路了？”
孫悟空蹲在小溪旁，睜着金色的雙眸，一眼不眨地看着水下游着的小魚。他伸手碰了碰這水面，冰涼的觸感很醒神，心情也莫名地放松下來。
小魚因為頭上多了一只巨大的黑影，便倏一下飛快游到遠處。
孫悟空挑起嘴角，頗有興趣地又将手伸向別處，打算繼續禍害別的小魚。他眨着眼睛看着水中倒影，也看着小魚，心境莫名地就産生了別的變化。就連耳邊傳來的低笑聲，也能淡若地接受了。
而且，自己最近似乎越來越能聽到那道聲音。
一個不留神腦海又進入了別的情緒，孫悟空抿着嘴唇，情緒又複雜起來。
自己活了近千年，開始的懵懵懂懂，後來的桀骜不馴，再漸漸地心裏化為平靜。也因為歲月流逝，他已然忘記，腦海裏那莫名出現的聲音是從何時開始出現的了。
“悟空？”唐三藏又叫了一聲在小溪邊玩水的大徒兒。
他眼底滿是慈愛之色，自己這大徒兒啊，向來不愛說話，性子沉靜。唐三藏就怕着性子會不會把自己給憋壞了。但現在一看，大徒兒還是很有天性的，始終是個猴子，愛玩好啊。
“嗯？”孫悟空被唐三藏的叫聲喚回了神，他轉頭看着師傅，神色又換回了平靜。
“白龍怎麽還未回來？可是迷了路？”唐三藏又重複一遍。
話音剛落下，孫悟空低頭看着放在旁邊的鐵棒，心裏一思索着。方才他并非用了力，只是輕微一掃，那白龍怎麽說也是西海的三太子，堂堂龍太子可不會因為這輕輕一掃而出了事。
“怕是。”想通了的孫悟空，随口說了一句。
他擡頭看着天空，應當找到路回來。
唐三藏得到了安慰，方才不見剛剛收的徒兒，他還險些以為是那龍太子怕吃苦，便随意找個理由，偷偷回了他那鷹愁澗。既然大徒兒都說了，那就是什麽了。只是這龍太子出去得也忒久，莫非龍在空中也是會迷路的？
“那我們暫且在此地歇息片刻，順道等等白龍。”
孫悟空輕輕颔首，那等就等。
清風徐來，空氣中帶着淡淡的草香，讓人心情愉悅。
孫悟空躺在地上，翹着腿，雙手枕在頭上，金色的雙眸眨着看向空中。碧藍的天空好像被洗過了一般，幹淨而柔和。
那個看起來平靜的空中，在凡物看不到的地方，住着一群神靈，他們過着千萬年不變的枯燥生活，而那片聖地，五百年前被一個自稱齊天大聖的猴妖大鬧起來，直至今日七界無不敢忘當初的情景。
孫悟空慢慢閉上眼睛，他嘴角輕輕挑起，胸口處的血液流暢，心情也很是輕松。
那時他手執金箍棒，上天入地，無不威風。天庭也完全被搞得亂成一遭，他站在太上老君的兜率宮頂處，望着晚霞傾瀉在正片天宮，将天宮襯得愈加絕美。
孫悟空心裏不由發笑，若是有一日這天宮不再寧靜了，會如何。
記憶與睡夢中的場景越來越貼合，他好像在這個夢中又經歷了一遍當年的場景。
但那個大鬧天宮的人像是自己，又覺得自己看着是個旁觀者。
天界不斷回蕩着兵器交戎聲，那群天兵天将以及仙家們口中都在喊着“抓住妖猴”。
心裏忽然被那種與所有人對立的感覺所震撼，孫悟空眼睛動了動，但還未睜開。
他看到了那個一身紅色盔甲的齊天大聖，手執金箍棒，面容平靜地對着那群面露鐵色的仙人們，忽然他勾起嘴角，仰天大笑起來。
孫悟空看着齊天大聖，他眉頭緊鎖，心情也變得複雜起來。
忽然天邊處，那紅光與黃光交接的晚霞快速湧動了幾下，照下來的光不再柔和。
孫悟空不由擡手遮住了半邊眼睛，他竟然覺得這道光有些刺眼。
齊天大聖被衆仙包圍，但仍能全身而退。孫悟空看着那大聖揮着鐵棒與他們打鬥，他看着那湧動的雲，心裏默念着，這時候應當是如來佛祖到了，到了之後不久，齊天大聖便被壓在五行山下了……
孫悟空眼睛看着那雲，他輕輕眨眼，忽然那雲猛然翻動一下之後，出乎意料的并沒有如來佛祖的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接着一片的烏雲，那烏雲迅速席卷而來，漸漸地天空化成昏暗。
心髒猛然一驟，孫悟空緊緊攥着手中的鐵棒，他咬緊了牙，目光冷冽地看着那烏雲。
接下來，又是無盡的黑影嗎？
烏雲出現的時候，那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與天庭衆仙家也已經消失不見。
孫悟空嘴角流出一絲獰笑，他歪着頭，将金箍棒就地旋轉着。
烏雲仍在翻滾，但一道滾雲快速地轉向孫悟空的方向。耳邊也漸漸傳來了悶轟的聲音，腦袋似乎被這個聲音弄得頭漲。
孫悟空另一只手緊緊撐着頭，這種劇痛愈加的清晰起來，而拿着金箍棒的力勁也更緊了一些。
那種要把頭炸掉，但意識卻極其清晰的疼痛完全席卷了全身。孫悟空用力地捶着自己的頭，他緊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喊出一道聲音。
他心髒已經跳動地要把它跳出來，血液也不斷循環，發熱。孫悟空彎下腰，最後僅靠着撐着金箍棒才不至于讓自己倒下來。
孫悟空歪頭看着手中泛着淡淡金光的金箍棒，他手顫抖着攥緊它，好似怕這陪伴多年的老夥計會因此而被牽連到。
“行者。”
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聲音，孫悟空努力将意識放出來一些。
那聲音太過于陌生，孫悟空冷冷睨着那發出聲音的那處。
行者，那是唐三藏剛剛收自己為徒時，他給自己所取的號。為何在這裏，它們會叫自己這個名字？
頭的疼痛減輕了許多，他攥着金箍棒，腳下一用力，重新站直了身體。孫悟空擡頭看着那烏雲，臉色陰沉至了極點。
那烏雲又傳出了那聲音，它道：
“行者，你終于是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