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夢6

眼前的黑暗, 早就已經在夢中見過了許多次，很熟悉了。

孫悟空睜着眼睛，靜靜地看着眼前一處, 靜心等待着記憶中即将要出現的聲音。

雙手與雙腳早已被禁锢住, 孫悟空整個人被固定在石柱後。身上被綁上了數條鏈子。全身的力氣也仿佛被抽走了一般，除了意識還是自由的, 其餘每一處都完全動彈不得。

其實孫悟空也是無法得知，為何他控制不了這夢中的時間。只能任由它停留在每一個時刻。

出現在這裏之前, 他分明還在小木屋裏面, 同唐三藏說着什麽話。但一轉眼, 卻已經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腦海中仍存有記憶，沒轉換一個場景，那個時候發生過的事情, 那些記憶便如潮水般清晰地湧進來。

忽然想到了什麽，心髒好像猛的驟疼起來。孫悟空想要伸手捂住胸口，但因為手腳被禁锢而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心口的劇痛一點點地蔓延到全身每一處角落裏。

這個畫面他是見過的。

不是前世的記憶，而是在現世中, 他曾經做過的一個夢。

那時候他也是忽然出現在這裏，只是不同的是。他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站在一邊，只能麻木且冷漠地盯着現在的自己看。

孫悟空忽然起了什麽心思, 他循着記憶朝着一處望去——當時夢中他站着的位置。

這個時候，現世裏的夢中的他其實是不是也會站在那裏，然後一臉冷漠地看着自己？

但是眼前漆黑一片，任憑什麽火眼金睛也無法看清眼前所有的東西。

黑暗, 這裏全都是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孫悟空打了一個哈欠，他等得有些無聊了。

記憶中，那道聲音很快就會出現，只是真實地經歷過了，才發現原來時間過得如此之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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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自認自己是很能經得起等待與寂寞的。當年他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身邊僅有一個土地神跟着，偶爾會路過那麽幾個凡人。那些凡人許是匆匆路過，許是來這裏許多次，然後親眼看着他們從稚童變為垂髫老人。

但現在他完全地隐匿在黑暗中，什麽東西都看不到。什麽聲音也聽不到。

孫悟空閉上眼睛，眼前的視線毫無變化，但好像傳進耳朵的動靜卻更加敏感了。

好像這裏有一些細細的風在吹。還有這片黑暗空間沉睡的聲音。

這種地方，的确适合永遠沉睡。

漸漸地，細細的風聲變得越來越弱，空間沉睡的聲音也跟着弱起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自己的細小鼾聲。

一股空洞般的不悅之感襲來，孫悟空猛然睜開眼睛，但映入眼簾卻是一片光亮。

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待稍微适應了之後，才慢慢睜開雙眼。

這片光明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已經照了進來。

孫悟空眨着眼睛，看着這些光線，好像和現世裏的夢開始重合了。

那時候，他看到了當初覺得陌生不已的身影——自認為就是夷行那個念念不忘的意中人的男人。

那個男人被鏈子完全困在一起，只有一束光照在他的面前。他身旁星空中的星空也變得黯淡起來。

孫悟空忽然勾起嘴角，不知道是不是唐三藏所說的因果。

那時候他在外面看着畫中人。現在他變成了畫中人，然後心想着在看不清的黑暗之中，是不是也藏着一個以後的自己？又或者說，自己在現世夢中看着的時候，光線之中的行者是不是也如現在的自己一樣，在暗暗打量着黑暗中的自己？

事情越想越覺得複雜，孫悟空努努嘴巴，決計不想那麽多。而且，這個時候，黑炎好像也應該出現了。

孫悟空心裏隐隐有着躍躍欲試起來，這還是他第一回如此近距離看黑炎，盡管是虛幻中的黑炎。

那個據說與自己同為天地而生，曾經同享一個靈魂的聖靈。若是按照生長之說，其實黑炎也算是自己的兄弟的。

心裏那股莫名的情緒越來清晰起來，孫悟空臉上的笑意被他抑制起來，但眼中的笑意卻未藏起來。

“行者，你來了。”盡管是頭一回遇見，但這聲音卻熟悉得不行，甚至說還有一股親切感。

孫悟空忍不住挑起眉梢，他好像不是很期待這種情緒的。

“吾在此處等了你好久。”

“上一回，汝走了。”

孫悟空擡眼，歪着頭看向最亮光的一處，眼中瞬間被明亮給堆滿孫悟空卻未覺得刺眼。雖然看不清那一束光是什麽，但他卻能肯定，黑炎是在那裏的。

“是你将我擒來的。”孫悟空輕聲說道。

話音剛落下，空氣中便回響起一道輕微的嘆息聲。整片空間遠處都回蕩着那道聲音。

“有什麽關系呢，行者，你我本就該一直站在同一個地方。難道你還是想逃離出去，然後同那群卑微的生物，欲置吾于死地？”

孫悟空勾起嘴角，他不再壓抑自己的笑意，而且一臉笑意地看着黑炎。

“行者，吾以為你清清楚楚記得我們本就是同為一體，而且這世間本就是因為我們的誕生而有的。”

“這裏，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的，但那些只配供奴隸的卑微生物卻趁着我們成長，而擅自将本該屬于我們的東西給搶奪去。現在，吾不過是要将自己東西要回來，那些雜碎這時候反而是反過來咬我們了。”

孫悟空嘴角上揚，他低頭輕笑了下，然後才擡頭，眯着眼睛，臉上帶着笑意道：“他們要咬的是你。”

“那又有什麽關系？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他們現在對你好，不過是他們奸詐的手段，只不過是将我們反目。”

“行者，我們注定要成為這世間的主宰，而不是被這些卑賤的東西給驅除！”

孫悟空漫不經心地晃晃腦袋，他一臉平靜地聽完黑炎的話。

待空間再一次恢複了寧靜，孫悟空才擡頭，對着那亮光漸漸弱下來的那處，挑着嘴角笑道：“為何你如此口口聲聲說這世間便是為了你而生？”

“不是我，而是我們，行者。”

“那些你口中的卑微生物，也是這天地而生的，這裏，不應該也是屬于他們的？”

話音剛落下，空間中瞬間晃動了一些，眼前的氣息也變得紊亂起來。

“冥頑不靈。”

孫悟空又是笑。

當初他大鬧天宮的時候，那些大能也是如此說自己的。

“只要這個世間不消失，吾便不會滅。”黑炎忽然緩緩說出。

孫悟空皺起眉頭，他迅速冷靜下來，然後慢慢聽着黑炎的話。

“汝大概還不記得，你我兩個，若是沒了其中一個，另一個也會一同消失在這個世間。”

孫悟空臉上恢複了平常的冷漠，眼底毫無一絲情感波瀾。

“外面那些所謂的自稱是神明的人，本該要将你除去，但他們不敢。因為你身上有着氣運，若是你死了，這世間會變得比現在還混沌不堪。所以，即便我身上沒有天地守護之力，他們也不敢将我怎麽樣。”

“你也知道這人間已經被你弄得混沌不堪了？”

“哈哈哈，吾要将這裏變成我要的一切，這天地間本就應該同這裏一樣，到處都是黑暗，美妙的黑暗！”

孫悟空失笑地看着眼前一處，果然和記憶中的一樣，天真而膽大。

“怎麽行者？你是不是記起什麽來了？莫非你轉世了之後，還沒将你那些愚蠢的善良泯滅，仍被那些虛而卑微的他們欺騙着？”

話音落下，孫悟空瞳孔緊縮起來，他靜靜看着那處，手腳忽然變得麻木起來。黑炎的話仍回響在耳邊。

轉世？

數息過後，孫悟空才慢慢開口，但頭仍是低着。

“你是那個黑炎？”

“無論是哪一個，都是吾。而汝也無論轉世多少次，刻在你靈魂裏的血液都會永遠跟随着你。我們還是一起出生在這裏，被天地眷顧的生靈。”

孫悟空蹙起眉頭，他歪着頭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亮得好像反光了的地面，仿佛将所有的真實都掩蓋住。

他本就知道這裏不過是黑炎編織出來的虛幻東西。他沒有回到那些所謂的前世，自己見到的，不過是多出來的記憶再加上黑炎的力量才形成的一祯一祯畫面。

那他見到的菩提是誰？唐三藏是誰？然後……他看到的夷行又是誰？

腦海中忽然湧起了一股劇烈的疼痛，孫悟空猛然閉上眼睛，但那股劇痛卻更加明顯了。

無數的畫面在腦海中飛快閃過，每一幀都熟悉得像是剛剛經歷過一般，但他想伸手握住一片卻也無法做到。

“既然你不甘願，那吾便只能這樣了。”

孫悟空重重喘息着，他還未反應過來，被困住的手腳忽然傳來了一陣麻木。那股麻木從四肢快速地傳遍全身，然後将整個人都麻痹起來。

他睜眼看着眼前出現的黑線，無數黑線纏繞在一起，形成一團。

記憶又開始恢複了正常，孫悟空緊緊看着那團黑霧。

按照記憶中的，這些東西很快就要吞噬了自己的心髒，乃至靈魂。

然後他可能會徹底陷入死亡，再然後……

孫悟空猛然睜開眼睛，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自己被吞噬了之後，他再也沒有了以後的記憶。

他以為，那時候他就已經死去了，徹底死去。

但是黑炎說，若是他們中死去一個，那另一個也必然會死去。黑炎不可能會将自己毀去。

現在的黑炎是以後的黑炎，他也不會做這種事。那黑炎做了什麽，自己會徹底失去意識？

心髒傳來了一陣刺痛，孫悟空低頭看着心髒處被黑霧侵占的胸口。他的呼吸變得越加沉重起來，果然好像，他的心髒已經被一口一口地撕裂了。

明明就是是無法與前世的自己相連起來的，但現在這種疼痛卻已經無法忽視住了。

孫悟空忽然覺得慶幸起來，好在他沒有徹底将自己當成過去，不然，他還要再次承受這種痛楚。

這個過程并不長，但慢慢承受着煎熬，時間就會不由自主被蔓延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孫悟空的意識時不時變得空白起來。這個時候，他就要再一次踏上死亡嗎？

“多年前吾未做完的事，這一回，汝的靈魂，吾收走了。”耳邊傳來了黑炎的聲音，以及他的笑聲。

孫悟空勾起唇角，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他低頭低聲笑着。笑聲中隐隐帶着幾分得意。

所以黑炎想要的是他的靈魂？

前世，行者将自己的靈魂融進靈力，早就先一步将黃綏救活。沒有了完整的的靈魂，黑炎無法将他的靈魂掠奪。

而現在的孫悟空卻是不一樣，因為上回他不止将自己的靈魂融進去，還将黑炎的氣息也融了進去。

悄悄地，連黑炎也無法得知的。

孫悟空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險些就要笑出來。

他在這個夢境裏等了那麽久，陪着黑炎演了那麽多戲。等的不就是這個時候嗎？

廣綏真人告訴過自己，當初黑炎被諸神封印，早就失去了大部分魂魄，如今即便是蘇醒也不過只是一個掀不起波瀾的東西。

所以，黑炎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認為它這回能夠同前世一樣，再次将自己永遠陷入沉睡，如同死去了一般？

孫悟空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靈魂”被那團黑霧給糾纏起來，然後那團看不清，好像是自己靈魂的東西，正在慢慢被撕咬，然後徹底與黑霧融在一起……

“行者，睡吧，這裏由吾來主宰就夠了，啊哈哈哈！”

孫悟空慢慢閉上眼睛，耳邊還回響着黑炎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才變得安靜下來。

露出來的脖子與手臂，腳踝，都感覺到了一陣清涼。

這裏又吹起了風吧。

孫悟空閉着眼睛，視線之內，由一片漆黑慢慢地變得多了一絲明亮。他強忍着要睜開眼睛的念頭，心髒……不，這個身體已經沒有心髒了。

靈魂好像在顫抖一般，然後慢慢地才平靜起來。

從一開始，出現在這片空間開始，他就一直在等着這個時候。

眼前出現了一個陰影，那陰影好像已經把自己給遮蓋起來。

孫悟空忍不住回想着他曾看到的那樣。

那個身穿着一身白衣的青年，好像從一道光裏面出來。

冰冷本該已經毫無意識的身體忽然感受到了一陣久違的的溫暖，以及熟悉的氣息。

孫悟空覺得靈魂也要出現了窒息的感覺一般，他記得看到的是——然後那個青年，伸開手擁抱了那個滿身血污的男人。

他終于還是等來了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