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夢7
腦海中自己想象的畫面永遠也沒有真實經歷的要感覺到震撼。
被擁住的那一刻, 全身本就冰冷，甚至是毫無意識的身體居然慢慢地感覺到了一股溫度。好像他的周圍都充滿了溫暖，這股熱流慢慢流進本來安置在胸口裏面卻已經消失了的心髒。
孫悟空整個人就愣在了原地, 靈魂與意識也瞬間變得空白起來。
心裏想着的, 算着時間與夷行到來的并沒有相差太大。可當夷行真的出現的時候，孫悟空卻覺得有一股道不明的情緒。
眼眶有些酸澀, 喉嚨間像被卡住了一般，抑制着自己的呼吸。尤其是身邊的這一股溫暖, 真實到險些讓他迷幻住。
背後上的手在慢慢地移動, 夷行輕輕拍了自己的頭, 然後手停留在發頂上，輕輕放在上面。
而後，耳邊傳來了一道極其輕微的嘆息聲。
孫悟空盡量控制住自己要睜開眼睛的沖動, 他将要沖出喉嚨的那股熱流也硬生生地阻止下來。
忽然腦海中閃過了一絲異樣。孫悟空迅速地冷靜下來。他記得當初看到的畫面中，夷行并沒有上前來抱住自己，而是直接将自己的靈魂切開！
但現在夷行卻做出了與看到的不一樣的動作。
孫悟空心中驟然湧出複雜的情緒。現在抱住自己的這個人，是夷行。他最熟悉的那個人, 而不是所謂的前世裏的那個夷行。
他來了，真實的他來了。
忽然環繞在自己周圍的那股溫暖一下子便遠離了自己。身上也沒有了那份熟悉的氣息。
夷行要開始和以前一樣，将自己的靈魂分給自己了嗎？
孫悟空情緒緊緊交織在一起, 腦子裏也迅速閃着無數的畫面，但每一幀都好像壓在了神經上面。熟悉的劇烈疼痛感再次襲來。
他在這裏待了那麽久，也忍耐了那麽久。等待的就是為了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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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夷行将自己的半邊靈魂給了自己。自己猜能得到安全轉世的機會。但夷行卻也因此沉睡了多年。
雖說現在夷行看着與以前并無異樣, 但他的靈魂終究是不完整的。失去了半邊靈魂的夷行，根基早就受到了重創。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個瞬間，夷行會不會突然地就消失了。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便覺得心口火辣辣地一般。心口的那種痛楚遠比腦子的疼痛還要劇烈。
孫悟空無法想象，若是沒有夷行，将來的日子會是如何的難受。即便是他之前不知道夷行存在時，自己是沒有任何感覺的。
誰叫他莫名其妙地就一直做着一個夢，一直安安靜靜的金箍棒卻忽然有了生命，他的耳邊會傳進那道擾人的笑聲，以及他見到了那個陌生人。
還有現在腦海中忽然出現的記憶。
孫悟空險些就忘記了自己是誰。他是前世那個行蹤飄忽不定，說走就走的行者，還是現在這個曾經大鬧天宮過，桀骜不馴的齊天大聖。
但好像是誰都不重要的，反正他現在能抓住想要什麽的東西就是了。
身前的身影離了自己一些距離，孫悟空明顯地感覺到那個人已經如當初見到的那樣，拿出那把短刀，然後就要刺向自己的心髒……
腦子一下子就空白了起來，而心中那股沖動也瞬間沖出了他的意志力。孫悟空猛然地睜開眼睛，看向眼前之人。
這個夷行本來就是前世的那個，前世的他已經做過這件事了。而現在他們不過是進到了一個虛幻的夢境當中，而不是回到了過去。夷行不用再繼續這麽做的。
他已經按照黑炎的想法走到了這一步，但孫悟空确實不願意再看到夷行仍是重複着這個動作。
前世的行者看不到，但他進入到夢中卻見到了。即便無法與前世的自己感同身受，但心裏的那種莫名的疼痛卻是有的。
眼前的光線并不明亮，但眼前之人卻明亮得像一道光一樣，耀眼得令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但下一瞬間，孫悟空又愣住了。他見到的并不是如想的那樣，夷行要将短刀插進自己的心髒。
夷行正一臉笑意地看着自己。眼底帶着柔和的神情，而那把短刀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手上。
孫悟空眨了眨眼睛，他移開目光，将視線落在短刀上面，仍是還未反應過來。
現在發生了什麽？
“我以為你會繼續裝下去，”夷行挑起眉梢，笑着說道，“起碼會等到我做了如以前一樣的事。”
孫悟空嘴巴動了動，但喉嚨好像被卡住了一般，說不出一個字。
“小五。”夷行将短刀收了起來，然後伸手過去，捧起孫悟空的臉，手指輕輕摸拭他的臉頰。
雖說不是同一副身體，但感覺還是一樣的。
軟乎乎的，怪好摸的。
想着想着，夷行便忍不住多戳了戳，暫時忘記了現在是一個極其嚴肅且壓抑的氣氛。
孫悟空：“……”
手腳還在被困住，他他無法做出什麽動作。但孫悟空又在慶幸着，還好自己現在動不了，不然他真的不知道現在他要做什麽。
片刻後，夷行才意猶未盡地不戳了，但手還捧着孫悟空的臉。
“見慣了你現在的模樣，我險些有些不習慣你這張臉了。”
孫悟空抿着嘴巴，面無表情地看着夷行，腦子已經反應過來了。
“你……一直都在？”
“在。”夷行笑着輕輕颔首。
“你為何不說出來？”
“我想看看你想做什麽。”夷行手指輕輕敲打着孫悟空的臉頰，而後挑着嘴角，無奈笑笑，“但沒想到，你的膽子那麽大。”
孫悟空被夷行盯着有些不自在，他別過臉，想要把臉埋在手上。但手都被困住了，孫悟空只要僵硬地伸着脖子，幹脆一動不動。
“你可知道，你現在做的事，便是黑炎一直想要期望的。”
話音剛落下，孫悟空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夷行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已經跟在自己身邊的，自己想做什麽，夷行大概心裏也有數吧。
“可我知道我在做什麽。”孫悟空慢慢轉回臉，然後擡眼看着夷行。
“你還記得前世的你，與黑炎是什麽樣子嗎？”
孫悟空手緊緊攥着，他努努嘴巴，而後輕聲道：“不記得，我知道。”
夷行低頭輕笑了下，他又将另一只手放在孫悟空的頭上，身體也上前了一些，湊近孫悟空。
“你現在看到了，關于前世的種種。”夷行無奈笑着，手輕輕拍着孫悟空的頭。
“其實我心裏是高興的，即便你還未承認前世的自己，甚至無法真真正正地想起一切，但起碼，你已經知道了我是誰。”夷行又湊近孫悟空一些，他捧起孫悟空的下巴，嘴角微微上揚。
“還有我們一直的親密關系。”
孫悟空再次被擁入懷中，熟悉的味道與溫暖完全将自己籠罩住。
“我說過的，我會找到你的，小五。”夷行将臉貼在孫悟空的頭上，輕輕說着。
輕柔的話與風一起吹進了耳邊，如同自己所熟悉的那般——不論是孫悟空的時候聽到的輕笑，還是記憶中的輕語。
每次在夷行面前，他總會變得安靜下來，想聽他的話。
孫悟空閉上眼睛，手上握緊了拳頭。
這種感覺很好，讓自己心情愉悅。但是，孫悟空心裏有說不清的陌生。
他睜開眼睛，看着眼前一處。
“你回憶的人，思念的人，是你那個小五，還是我？”孫悟空輕聲問道。
話剛落下，夷行忍不住笑了下，手也輕輕敲打着他的頭。
“夷行，我記起了一切，但是我無法将那個人和我完全融合在一起。”
孫悟空抿着嘴巴，然後又繼續道：“當我的腦海中出現了那些記憶，我感覺到的不是欣喜，而是不滿。”
夷行将孫悟空松開，讓倆人之間有了一些距離。他低頭看着那個記憶中最親密的人，臉上的神情有說不出的溫柔。
“夷行，我不覺得那個人就是我。”
“我知道。”
“我還記得，他跟你說過，即便是轉世了，那個人也不是曾經的人了。”孫悟空低頭看着一處，聲音莫名多了幾分沙啞。
“我現在就是那麽覺得的。如果我還是以前的那個自己，那我只要一想想，現在的這個我也沒有把他當成自己，我就覺得不高興。”
“夷行，我覺得你想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以前的我。”
夷行輕輕點頭。
“但是沒關系了。”孫悟空忽然彎起嘴角，他歪着頭擡頭看着夷行。
“不論我是誰，我能看到你就好。”孫悟空身體動了動，但黑炎這些玩意卻困得難受，他皺着眉頭，幹脆先不理會它們了。
“我明明沒有把自己當成那個人，但我心裏就是高興。”
夷行輕輕嘆了一口氣，他低頭看着孫悟空，然後手輕輕拍着他的臉頰。
“我說過，你能記起來就好，知道我是誰就好，至于你是否承認你是不是前世的自己，那與我都沒有什麽關系，我知道你們就是一個人便是了。”
孫悟空猛的又愣住了，他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夷行。
這個時候，一般人不應該是覺得失落或者難過。曾經的愛人失去了記憶，但好不容易記起來的時候，卻無法将自己代入曾經的自己，而是當成了另一個全新的人。
為何現在夷行看起來好像很愉悅的樣子，并不為此而感到煩惱？
孫悟空皺着眉頭，暫時覺得疑惑，但很快他臉上忽然一熱。
愛人……什麽的。
夷行仿佛看清孫悟空心裏所想的一般，他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後。然後挑着眉梢，笑着看向孫悟空。
“我已經如願看到你轉世，還剛蘇醒，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見到了你，這難道不是我覺得開心的事嗎？”
“你總是你覺得你覺得，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并沒有影響到我，我親手将你拉回來，又親手将你轉入輪回，而我醒來第一眼又是見到你。”
夷行又嘆了一口氣，但臉上卻滿是笑意。
“我很開心，小五。”
額頭感覺到了一股溫軟的觸感，孫悟空又怔住了。他楞楞地看着眼前的人，視線完全被夷行給遮住了，讓自己只能看得到他。
“所以小五，不論你做什麽，我都會在你旁邊。”夷行深深吸了一口氣，“即便你現在沒有完全想起我，但我便等着，直到你想起來。”
“我失去你已經太久了，我現在可以欣喜到，只要看着你就覺得心裏滿足。”
“夷行。”孫悟空松開了拳頭，而後讓清醒迅速冷靜下來。
他挑起嘴角，然後輕笑道：“但是你這麽說，只會讓我覺得心情煩躁，我好像聽到了你對着一個我覺得陌生的人，你那個意中人的情話。”
“你欣喜，但我不覺得欣喜。”
夷行輕輕點頭，他一臉笑意道：“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他自己心裏愉悅便好，反正人就在這裏。至于那個可愛的，最親密的人，随他腦瓜子怎麽想的。
“但我想，如果這些事沒有發生就好了。”孫悟空臉上的笑意更濃，“就算我現在無法把自己當成曾經的行者。”
“所以你才将黑炎的氣息吸入自己的體內，然後強行将黑炎融入自己的意識中？”夷行先一步說出孫悟空的行為。
語氣輕快，完全沒有這其實是一件極其嚴肅的事情的緊張。
“你果然什麽都知道。”孫悟空失笑，他又幹脆将頭擱在夷行的肩膀上。
“既然它千方百計地要将我融入它，那我為何不先行将它收回來？”孫悟空的聲音越來越輕，好像在講睡前的悄悄話一般。
“如果沒有黑炎，只有我，那是不是就不會陷入沉睡……你是不是就不用承受那種痛苦？”
夷行愣了一下，而後他低頭看着放在自己胸口處的手，便笑了下。
“這裏很疼吧，畢竟是自己親手切開的。”
孫悟空閉上眼睛，“我剛剛經歷過的，很疼很疼。”
更何況，你當初割開的不僅是胸口，還是你的靈魂。那種疼痛，肯定是遠比自己的還要痛苦。
夷行抓住那只手，他輕輕搖頭直接否認。
“我知道那種感覺。”
“你不知道。”夷行搶過話來，他雙手将整個人都擁入自己的懷中，待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一絲縫隙，夷行才繼續道。
“你沒有看到你深深愛着人，他的屍體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也無法将一個冰冷的人與當初那個活生生的人聯系在一起。”
“小五，那種痛才是最疼的。”夷行閉上眼睛，下巴感覺到了懷中人發絲的柔軟。
“你不知道當我知道如果只是用我的一半靈魂便能給你新的生命，那時候我是多麽的狂喜。”
“但如果，救醒你要用我全部的生命，那我或許……不，我就不會救你了。”
孫悟空忍不住皺起眉頭，但他仍是安靜地繼續聽着。
“不管你是不是記得我，但是我一想到，如果救醒的你是完整的你怎麽辦？你要是知道是我用生命才換來了你，那個時候的你，會有多心疼。”
“所以你知道了，我不必徹底死去便換回了你，即便你什麽都不記得，但是我卻高興得瘋了。我的小五又可以活蹦亂跳的了，他又活生生的在我的面前。”
“這才是天地對我的眷顧。”
孫悟空腦子一下就空了起來，他暫時無法完全消化夷行剛剛的話。
“你知道你将黑炎融化後，你會成為什麽嗎？”夷行說完，又毫無壓力地繼續讨論了別的問題。
孫悟空更是反應不過來，方才分明還在沉浸在愉悅的氣氛中。
“你會成為一個新的黑炎，”夷行順了順孫悟空的後背，“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對于夷行的話，無論是前世的自己，還是現在的自己，孫悟空都無法拒絕他的話。
“改變這個歷史，然後所有的東西便都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孫悟空擡頭看着夷行，臉上的神情無一絲情感波瀾。
“你也不會死。”
夷行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只是時不時地拍着孫悟空的後背。
“這個世間由我來掌控，那所有的事情便都可以由我控制了。”孫悟空彎起嘴角，臉上的笑意漸漸濃郁起來。
“黑炎其實說得很對，我們生來就有主宰這個世間的權利，我現在只想試一試罷了。我想看什麽，眼前就出現什麽，那就不用了我自己走去尋找了。”
“而且，我也不用去費心地找回什麽記憶，不用管我前世是什麽東西。”
“師傅他們，還有你，我睜開眼睛便能看到你們乖乖地在我面前了。”
“夷行，這不是很好嗎？”
“我沒有像黑炎一樣，要将這個世間毀去，然後創造一個滿是黑暗的世界。我喜歡的，如現在的一樣，只是主宰變成了我罷了。”
夷行抿着嘴巴，眼底一片平靜，仿佛是已經知道了一切一般。
“只要你覺得高興。”
孫悟空臉上的笑意仍在，他正想說什麽，但夷行卻繼續道。
“但如果是這樣，你心中敬愛的師尊們，甚至是我會站在與別人那邊，然後如同對待黑炎一樣，要将你隕滅。”
孫悟空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他擡眼看着夷行。
“你會？”未等他回答，孫悟空繼續道，“但不會的，即便你想站過去，我也會把你帶回來。”
夷行彎起嘴角，雙手遮住了孫悟空的眼睛。
他輕笑道：“對，我不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