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準公主下嫁

我出嫁那日長姐還是來了。對于父親的行為,她依舊激憤,父親喚她,她直接撇過頭去,不搭不理。父親無奈,并未出言責怪長姐的不敬。

長姐知道待我出嫁後,父親極有可能擇日登基,朝中無人助她阻止父親。她心中惱怒卻還來參加我的婚禮。

現在位的靜帝雖非她所出,可看着已逝丈夫宣帝的江山,就要在父親的手中,當着她的面親手奪去而無能為力,她定是十分愧對宣帝的。即使宣帝在位時屢次想要殺她,且又有五位皇後并立,昏庸無道。也許,長姐的堅持無關情愛,而是婦德讓她恪守夫業。[1]

父親懂得她的痛苦,她卻不懂父親的堅持。作為子女,我們對于父母的理解相比父母對我們的理解,往往來得後知後覺。

母親向長姐道歉,說那日不該出手打她。長姐沒有怪母親,她說若不是當年母親在宣帝面前磕頭求情直至破額流血,怕她早已不在人世。

父親萬般不舍,對我說:“阿五,別怕。萬事有爹在。”

這一刻,我突然間不再感到不安和緊張,反而拍着父親的大手說:“爹,阿五不怕。”

母親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父親在哽咽中快步離去。長姐掩面而奔,躲到沒人地方,為我也為即将倒塌的北周王朝痛哭流涕。

為了新娘的頭飾小巧輕盈,母親特意讓人加緊定做,但當我的頭上插滿金釵,我仍感到十分沉重。

我努力地仰着頭,在內心對自己說:楊阿五,你要勇敢!要給父親長臉,不能讓人說新娘子垂頭喪氣。

進入花轎的我無法看到迎親隊伍有多壯觀,只覺得耳膜嗡嗡作響,來賀喜和圍觀的人實在太多。我隐約間聽到有人議論:“莫不是楊丞相瘋了吧,居然讓幼女做王家的童養媳!哎,小小年紀就要看婆家的臉色,這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呀!”

“誰說不是呢。這年頭只聽說窮人家女兒給富人家做童養媳的,沒聽說富人家也興這個。真是奇怪……”

……

的确,嫁給王誼之子王奉孝的婚後生活并不十分愉快。婆母羅氏因半年前難以承受喪子之痛,時而瘋魔時而正常,讓我面對她時膽戰心驚,怕她一入魔症傷到我。[2]

我雖頗受委屈但對她的同情大于怨怼,到能忍受度日,更是想起母親在我上花轎前欲言又止後,對我鄭重地說:“阿五,嫁到王家要聽公婆的話,受委屈得忍着些,待你爹登基後,爹和娘會補償你的。”每當我難過時便會想起母親說的話,在王家更是小心謹慎。

我對夫君王奉孝的第一印象很好,記得那日他掀起我的蓋頭,我手裏正拿着上花轎前母親塞給我的點心,嘴角留着些許碎末,睜着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他一點也不醜,甚至比大哥和二哥都要好看些。他的臉形不似一般男子那般方正,下巴微尖卻并不消瘦,唇邊潤軟,位于高挺的鼻梁上方與右邊劍眉的眉梢下方之間,有一顆淺紅色細小的淚痣,使他的臉在俊朗之餘多了幾分柔美。尤其是他的雙眼,在眼角處邪魅地勾起,似帶着笑意,又似在如墨的瞳孔處帶着幾分憂郁,實是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讓人讀不懂它的深邃。

他沒想到新婚的小娘子正在偷吃點心,發怔地看着我。

我想起母親的囑咐,讓我吃點心別被人看見,免得婆家不喜,有些擔心地對他說:“你餓不餓,要不要吃一點?”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容如微風蕩起湖面上的月影,夢幻而又美好。

那個晚上他很照顧我。我太年幼不能與他同房,更不知男女之事,他卻已是少年情窦初開之際。我因不習慣與人同眠翻來覆去,他因此煩躁卻還耐着性子哄我入睡。第二日,他便在睡房添了一張卧榻與我分床而眠,因擔心打鼾吵到我,每每待我入睡後才進入夢鄉。

可月影易碎,昙花易逝。那晚後,我對他漸漸失望。面對瘋魔後的婆母羅氏他任打任罵,從未幫助我脫離“苦海”。不知他是對我愧疚還是被我看到懦弱的模樣時常避着我,見面則對我說,新年将至,公爹王誼要帶他走親訪友不能經常在家。

公爹王誼對羅氏悲憐不願把她鎖于室內卻也對她避如蛇蠍,事後看到狼狽的我,只會微微歉意地說:“你婆母因二兒奉年過世傷心過度,常犯魔症,阿五你就多擔待些,遇則最好繞道而行。”餘下是公爹王誼的唉聲嘆氣。[3]

“阿五謹記,定會更為孝敬婆母。”雖如此,但我總不能一味躲避恢複正常後帶着歉意上門的羅氏。每次弄得我和綠丫都十分緊張,生怕她拉着我的手說着說着便暴跳瘋魔起來。

那段時間真是難捱。我沒有把遇到的苦難告訴父親母親,因為他們忙着登基的各項事宜,我不想讓他們分心。二哥楊廣那時是少年郎,他常來看我,打聽到我的狀況,二話不說回去禀報母親,随後送來更多的奴仆保護我。

盡管千防萬防,有一次我還是被瘋魔的婆母羅氏潑了一身的冷水。她居然認為我是公爹王誼的妾室所生,口口聲聲要把我這個“庶女”打殺了事。

最終在綠丫的尖叫聲和陪嫁仆人的努力下趕跑了她。冬日裏受寒的我再次發病,待第二日醒來,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王奉述。[4]

他離我很近,近到他那長長的睫毛掃到我的臉頰,許是沒想到我會醒來,他“呀”地一聲拉開與我之間的距離,坐在床邊帶着一臉的笑意好奇地盯着我看。

他大概十歲的樣子,與王奉孝有七分相似,卻沒有王奉孝的三分柔美,樣子還沒有長開,眉宇間已有幾分俊秀的英氣,穿着一身灰色布衣,外面套着一件棕色背心棉襖。棉襖上面有各種奇怪類似補丁的口袋子。看他的衣着,起初讓我以為是王家下人的孩子亂跑到這裏。

我剛要喊人,綠丫端着一碗藥入內,行至我的床前,恭敬地說:“少夫人,該服藥了。”

“少夫人?原來你就是大哥娶的那位新娘子?!”他歪着腦袋說:“哎呀呀,什麽少夫人啊!你就和我差不多一般大,還是小屁孩一個,怎麽就成了大哥的少夫人?我還以為你是那房遠親表妹睡在大哥的房裏呢。哎,要不是我和師父一起到鄉間就醫,定不會錯過大哥的婚禮。”

他的雙手不斷地比劃着:“想到大哥和你,一個這麽高一個這麽矮,站着一起拜堂成親,真的好奇怪啊!大哥怎麽會娶你這麽小的新娘子呢?太離譜了!”他靠近我,眼睛睜得大大的,看我就如同看一個怪物。

我的聲音十分沙啞,有些艱難地問他:“你是誰?為什麽在我房裏?”他說的大哥應該是指王奉孝,我已猜到他大概的身份。

“你還病着呢,少說些話。至于我是誰……”他眨眨眼睛調皮地說:“你猜!”

明明讓我少說話,還讓我猜:“二叔、三叔、小叔……”他一直不點頭,我便一直念下去。

他捂着耳朵叫我停下:“啊啊啊!不許叫我叔!我還沒長大就被你叫老了,會折壽的。我要你叫我哥!”

我被他逗樂了,呵呵地笑了幾聲後是一陣猛咳。

綠丫見我難受,焦急起來:“少夫人,先服藥吧。一會你再和三少爺聊。三少爺,麻煩您讓一讓,讓奴婢喂小姐喝藥。”

“去吧。” 他起身像個小大人般揮手,袖子差點沒拂到碗裏黑黑的藥汁。他見我皺着眉頭盯着藥不肯張口,又說:“這是我師父幫你把脈後親自調配的藥。你一定要全部喝完,這樣成能痊愈。我師父許藥醫曾是宮裏的太醫,可厲害了!而我王奉述能入他的青眼被他收為親傳弟子,将來定是更厲害的人物。”

綠丫嘴角彎彎。他那臭美的模樣就連古板的綠丫都樂了。

我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何是府裏的三少爺,卻是這身不着調的打扮。

他似明白我的眼神,扯着衣服說:“告訴你哦,我這衣服是師父讓人特別定做的,不怕髒不易破。”他使勁地掏着背心棉襖上的口袋,不斷地從裏面拿出各種我不知名的中藥材碎末。這些藥材碎末被一根根細小的白繩子綁着,繩子末端吊着一小塊刻着中藥材名稱的薄薄木片。

他拿着繩子的中部,讓各種藥材碎片呈現在我眼前。小木片在他左手裏不斷地搖曳着,發出悅耳清脆的叮叮聲,與窗外北風的呼呼聲遙相呼應。地上的雪讓陽光特別的幹淨透亮。陽光通過窗外灑在他燦爛的笑臉上,讓我有一種時間停止流逝的錯覺。即使過了很多年,仍讓我經常想起那個沐浴在晨光下的男孩沖着我大笑的場景。

他右手向棉襖的右下角最大的口袋裏一淘,取出一本小冊子看了一會,指着一小塊灰白色的切片說:“看到沒,這是白芍。其味苦,酸,微寒。歸肝經。具有平抑肝陽,養血收陰功效。主治……主治……”他語不達意,又開始翻看起小冊子。

綠丫找到插話的機會,忙說:“三少爺,少夫人再不喝藥,藥真的涼了!”

“哦,你先喝藥。”他側身讓開,把藥材對着小冊子,一個個小心地放回口袋裏。看來他的天資并不是很好,卻是個好學之人。

我閉上眼睛,不顧綠丫的反對,憋着一口氣把藥當水全喝下去。濃藥見底,緩氣後藥味上沖,苦味讓我差點厭吐。

綠丫見此,要喂我蜜餞,他不許,拿起一旁盛有溫水的杯子遞到我面前說:“蜜餞太甜對牙不好。用這漱口就不苦了。”

漱完口後,我對他感激地笑笑,這時外面一陣吵鬧,陪嫁奴仆沒攔住羅氏,讓她沖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北周宣帝宇文贇五位皇後為:楊麗華、朱滿月、陳月儀、元樂尚、尉遲熾繁。宇文贇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搶別人的老婆,開創了一帝五後的“壯舉”。

注2:王誼的正室姓氏正史無記載,為随意所取,若野史有載,歡迎留評補充。羅氏瘋癫之事為亂編,無史可證。在歷史上,王誼的正室也許是個好人!

注3:按照推理,王誼很有可能是十分禮待楊阿五的,當然也有可能像文中說的那樣。

注4:王奉述就是後面的柳述,他就是男主。并不是設定什麽“叔嫂戀”,這時他們還是小孩戀個啥。他們長大後各有身份,女主也是單身了。想劇透百度女主的名字就可以查到很多了。畢竟女主在歷史上留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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