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不是禮物
我氣不過上前,大聲說:“我不是禮物!不是!”我看着周圍人們嘲笑的面孔,一張張、一幕幕,仿佛在告訴我,我所說的話是多麽的可笑和不可信。
委屈感如這冬日裏徹骨的寒風湧入我的發膚,侵入我的心尖。我畢竟還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無法克制自己的眼淚,淚如泉湧,迅速地奔跑離開,身後傳來王奉述推倒商鋪貨物的聲音和那名中年男子的謾罵聲。
他在我身後追趕,一直叫喊:“阿五,阿五,你等等我!別聽他們瞎說。阿五……”
我如無頭蒼蠅般亂竄,跑到人少的巷尾,蹲在靠牆的一個角落裏抱成一圈用力地哭泣,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我不是禮物,我不是禮物……
原來世人是這般看我,原來在楊素這些大臣眼裏我是個能送給王家的犧牲品,原來公爹王誼一開始對我不管不顧是覺得我在家中并不受寵……
這一刻,我忘了父母對我的寵愛,忘了疼愛我的哥哥和姐姐,滿腦子想的都是無盡深淵般的委屈和痛苦。
哭累了,可心中的苦楚還沒能完全發洩出來,我把戴在頭上母親幫我定制的小巧金釵通通拆了下來,用力地甩到一旁,把绾起梳得整齊的頭發全部弄散。
我不要绾發,不喜歡綠丫叫我“少夫人”。
我抱着曲起的雙膝,擡起淚水未幹的臉看着天空發愣,無助得似漂泊在寒潭裏的孤葉,既離不開旋轉的漩渦,又無法上下沉浮。
滿頭是汗的王奉述喘着氣跑到我面前,蹲下身子想伸手抱抱我,又顧慮到之前那些人說的話把手縮回去。他畢竟年長,明白那人所說的“厮混”是何意思。最後,他選擇拍拍我的肩膀說:“阿五,別聽那些人瞎說。”
我兩眼無神地看着他,有氣無力地重複着:“我不是禮物,不是禮物……”
他聞後忘卻了顧慮,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膀,搖晃我幾下,想讓我清醒過來。
他看着我的眼睛,說:“阿五,你記住,阿休伯說過每一個孩子都是上天賜給父母們最好的禮物。就比如我……雖然我的父母早已過世,但我始終相信我是上天賜給他們最好的禮物。你也是!他們帶給我們新生,而我們帶給他們快樂和期望……”
“快樂和期望,快樂和期望……”我喃喃地重複着這五個字,雙眼慢慢煥發若有所悟的色彩。
突然,從巷口裏傳來幾名男子的污言穢語。
“想不到那小娘皮身上的首飾竟然是純金的。”站在中間的高大男子拿着我之前甩掉的金釵上下打量着我。
右邊一個瘦小的男子一臉谄媚:“大哥。這小娘皮說不定是被賣到青樓逃跑出來的。啧啧,瞧她這模樣,長大後定是個大美人,難怪老鸨喜歡她,給她穿金戴銀的。要不我們拐走她,賣到別處青樓。”
左邊白臉少年不認同,說:“你怎麽知道她是從青樓出來的?說不定她是高門大戶裏的千金小姐呢。”
瘦小男子一臉不屑:“千金小姐怎麽會跑到這貧農街來。再說了,我們奪了金釵,你還想善了?”
高大男子危險地眯起銅鈴大眼:“沒錯!反正這裏地偏沒人會知道我們幹了什麽。至于那那小男孩就閹了,賣到宮裏也能掙幾個小錢。”
“對,就這麽幹。”他們說着緩緩向我們走來。
我被王奉述拉起護到身後。對方的步步緊逼讓我們快退至巷尾。
真是倒黴透頂!都城沒新建前街巷多數窄小,商賈街坊與這貧農街差別不大。若不是這般,我也不會慌不擇路跑到這裏。我着急地問他:“怎麽辦?”
他壓低聲音說:“阿五,一會我撞向瘦小的那人,你趁機逃出去,然後回王家搬救兵!”
“那你呢?他們說要把你……”我緊緊地握着他的手,手心裏滿是汗。
他聲音低沉帶着嚴肅的語氣:“記住一定要毫不猶豫地逃出去,不要管我。不然我們都完了。記住沒有?!”
我用力地點頭:“記住了!我一定會帶人來救你的!”
他咬了咬牙,急速後退幾步,俯沖向前,對着那名瘦小男子用力地撞過去。
幾人沒料到他會主動發難,皆愣了片刻。
我趁機如泥鳅般通過空白之地,含着淚不敢回頭,用盡全力努力地奔跑,用心記住經過的每一個巷口,生怕待會尋不到他。
身後傳來幾人的叫罵聲和他的叫喊聲:“阿五,快跑,別回頭!”
我甚至聽到他們對他拳打腳踢和他忍痛的悶哼聲。
不久,我的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向我追來:“站住,別跑!”是那名白臉少年。
我更是不敢回頭。因不知道哪條路最為靠近王家,我只能用心傾聽街上的喧鬧聲,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終于跑到了繁華的坊市,幸運的是我看到綠丫帶着二哥楊廣及一些仆從在不遠處左顧右盼,還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想必是綠丫看到我留下的字條,恰巧二哥來王家看我,他們便一同前來尋我。[1]
“二哥,我在這!”我滿頭大汗地向他們招手,穿過人群時不小心跌倒在地。
二哥不顧人群的謾罵聲,不斷地推開衆人,跑上前來抱起狼狽的我:“阿五,你這是怎麽了?!是誰,誰欺負了你?!”
身後追着我的白面青年,見我遇到幫手,立刻棄我而回,去通知他的大哥。
我顧不上擦汗,擔心王奉述的安危,急忙說:“二哥,我沒事。快,快去救人!”
綠丫插話:“少夫人,這大冬天的,你出了一身汗不換衣服會着涼的!”
“顧不上這麽多了。二哥,他是為了救我才身陷險境的,若我不救他,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一顆汗珠劃過我的眼角,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二哥。
“好,你帶我去,來我背上。”二哥一把脫下繡棉外挂披到我的身上,蹲下身子示意我扶到他的背上。
之前奔跑,我已筋疲力盡。二哥提出背我,正合我意。
二哥背起我後,在我的指揮下,不斷地穿過小巷,一番努力後,終于看到了王奉孝。他已被那兩人湊得奄奄一息。
之前追我的白面青年居然走錯了巷子,比我們晚到。他還未至巷口就扯着嗓門大叫:“大哥,快跑啊!”他看到我們堵在巷口,面如死灰:“完了,完了!”他轉身欲逃,那是衆多仆從的對手,沒幾下便被制止住。
我沒心思管他的死活,看到王奉述的慘狀徹底紅了眼。對方兩人見我們人多勢衆,知道不可匹敵,想撒腿而逃,怒氣正盛的我那肯放過他們:“二哥,抓住他們。”
“放心吧,阿五。”二哥對仆從說:“給我上,抓住他們月錢加倍!”二哥好勇,他把我從背上放下,加入“戰場”。
衆仆見二哥前來“搶功”,更是賣力。高大男子力大如牛,能擋住衆人的圍攻,讓二哥眼前一亮:“你們去對付瘦小那個,這個交給我。”
瘦小男子如泥鳅般閃避衆仆,不得不說之前王奉述能撞到他是幸運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我擔心他們踩到王奉述,一邊喊着一邊跑向他:“你們小心腳下,別傷到人!”
我把他扶起,看到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瘀傷,忍不住落淚:“都是我害了你。”
他緩慢地睜開沉重的雙眼:“阿五,你沒事就好!”他虛弱地說完這話後,昏了過去。
我發現王奉述身上只是瘀傷,并未流血,許是這兩人想把他賣到宮裏,未下毒手,但對于十歲大的孩子來說,已是重傷。我想了想決定讓仆人把他背起,送他到許藥醫的醫館裏,畢竟王家并不待見他,更何況受傷未愈的他需要人照顧。
見兩人被二哥帶人擒住後,我說:“二哥,把他們送官吧。”
“阿五,你就放心吧。”二哥眼底快速閃過一絲狠戾,快得讓我以為那是我一瞬間産生的錯覺。
我想親自送王奉述到許藥醫的醫館,但二哥和綠丫都反對。綠丫是顧慮我的裏衣濕透怕我受寒,而二哥卻盯着被仆人背在背上快速離去的王奉述,有些咬牙切齒地說:“就是這家夥帶你偷跑出來的吧。沒想到你病愈也不告訴二哥一聲,還和別人瞎跑出來,萬一出了事,該怎麽辦?爹娘這會忙得很,你還添亂!” [2]
我意識到二哥要秋後算賬,忙說:“是我想出去,才讓他帶我出去的。”
二哥把我本已淩亂的頭發揉得更亂:“行啊,你這丫頭為了那小子居然敢騙二哥。你想出去,不會叫我帶你出去嗎。你連個仆人都沒帶,不是偷跑出來的是什麽。我看那小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幹脆一刀殺了算了!”
我看二哥的語氣不像騙我,慌了,擺手說:“不要啊,二哥!我以後乖乖聽話,若出來定會帶上仆從。”說完,我可憐兮兮地看着二哥,扯了扯二哥的袖子,見他無動于衷還是盯着王奉述遠去的背影看,再拉了拉他那系着玉墜的腰帶。[3]
這塊玉墜用紅秀纏繩挂于二哥的側腰間上,形似大虎,通體翠綠,表面溫潤,讓我愛不釋手。我使勁地拽了幾下。
二哥察覺到腰帶有些許松弛,臉色一僵,抓住我的手,故意兇神惡煞地瞪了我一眼。
我調皮地向他吐舌頭,站到一旁。
他整理着松垮的腰帶,對我毫無辦法:“行了。看在那小子将功補過救你一命的份上,我懶得教訓他。走,回王家大院。”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本文并沒有洗白楊廣的意思。楊廣早年的确優秀。
注2:不要深究許藥醫為何能由太醫退休變成民間醫生,無意義。因為他是個虛構人物。
注3:應該是玉佩的,為了故事發展更改為玉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