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裏的對話

回到王家,我泡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在二哥的監督下喝了足足三碗驅寒的姜湯。他見我沒事才放過我,安心離去。

……

夜裏,我翻來覆去睡不着,想着王奉述,不知道他的傷要幾天才好,有沒有傷到筋骨。

送王奉述到許藥醫醫館的仆人,說許藥醫不喜歡外人在後院呆着,讓他回王家等消息,所以至少要等到明天才知道王奉述的具體情況。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北風吹入,冷得我把被子摟緊。我以為是門沒鎖好被風吹開,正要喚人關門,名義夫君王奉孝關上房門蹑手蹑腳地走了進來。

我趕緊裝睡,接着察覺到他走到我的床前。他以為我已入眠,輕輕地坐在床邊上,嘆氣一聲,說:“阿五,你怎麽還未痊愈。你心中定是怨我,是我沒照顧好你。”

見他對我說話,我以為他知道我在裝睡,剛想回話,他卻自言自語地說:“我每次都趁你入眠才有勇氣向你道歉,你定會覺得我很沒用、很懦弱、很自私。面對娘的責罰,我每每沉默以對,任打任罵是因為心中有愧……”

“……是我沒看好二弟,讓他溺水而亡,他死的樣子到現在我還記得——他身體僵硬浮腫,臉腫得面目全非,若不是他身上的衣服和腰間插着我送他的馬鞭,我真不敢相信,那是我二弟。我每個晚上都會做惡夢,夢到他來找我。是我害了他,是我……”

他說着說着悶悶地低泣起來。

我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對他的失望少了不少,忍不住出聲說:“既然是這樣,那你為何對你三弟不冷不熱,讓家人都誤會他擠兌他。”

夜色很暗,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沒想到我會聽到他的話出聲問他,愣了一會才有些慌亂地說:“阿五醒了,我吵到你了。我到一旁休息去。”

“不許走,你給我說清楚。”我拉住起身的他,穿着裏衣的小身板暴露于被褥外,冷得我打了個哆嗦。

若我再次生病,二哥說不定會遷怒王奉述。不行,我不能連累他。我忙放開王奉孝的手,縮進被窩裏。

王奉孝見我發冷,重新坐下,幫我攏被子。

我見他好心幫忙,再次追問:“你快說啊。我以佛主的名義發誓,絕對不告訴其他人。”

一般人都是以父母親人或是對天發誓,獨我以佛主名義發誓。

他沒聽過有人這般發出誓言,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出來。也許是這一笑,讓他在放松中有了勇氣,又也許是黑暗中我們看不清彼此,讓他有了傾訴的欲.望。

他對我緩緩地說起往事:“那日,我和二弟,還有奉述一同到城外學騎馬。因為他們兩人年小,騎的是溫順的老馬,不及我的馬跑得快,落在後面。當我進入林間寬大的官道後,我才發現他們居然跟丢了……”

“……我順着馬蹄印去尋,遇到了奉述。他一臉急色的告訴我二弟落水了。當奉述帶着我趕到河邊時,我只看到二弟留在河邊的一只鞋子,人卻不見蹤影。我們急忙騎馬順着水流去尋他,不斷地叫喊着,可尋了一天一夜都沒有尋到,還讓附近的村民幫忙尋找,并讓他們帶消息回府裏。三天後……”

“……我們在十裏外的河邊上尋到了他的屍身,哪裏長滿了高高的蘆葦,讓我們險些錯過尋到他的機會。其實,我寧願永遠也找不到他,就當他是走散了,還活着……”

聽完他憂傷的敘述,我說:“既是如此,那你為何不願與奉述親近。莫不是你也如其他人那般懷疑着他?”

我本想稱王奉述為“小叔”的,想到王奉述說我叫他“小叔”把他叫老了,便和王奉孝一樣叫他“奉述”。

王奉孝對他們兩人,一個稱呼“二弟”,一個稱呼其名,可見親疏程度。

王奉孝沉默一會,才說:“當初是他提議到城外騎馬的,還說仆人跟着麻煩,建議不帶仆人,再加上我問他二弟是如何落水的,他卻說當時腹痛到一旁方便沒有看到。事情太過巧合,我也惱他為何不下水救上二弟。”

我想了想,說:“仆人的事暫且不說。我想問奉述他會水嗎?”

“不曾會。”

我理直氣壯地說:“既然他不會水,你讓他下水救二叔豈不是讓他去送死,再加上他如此年幼,即使會水,下水後他能有足夠的力氣救回二叔而不被水淹死嗎?”

“額~~我沒想到這麽多。”他讪讪而言。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注意到他把頭扭向一旁。

我接着說:“奉述沒有下水救二叔,是因為他明白他救不了二叔,并不是畏懼。今日我偷跑出府,奉述他不顧一切為救我而重傷,可見他不是膽小之人。他去尋你來救二叔,說明他是信任你,相信你能救二叔。至于他建議出城學騎馬和恰巧腹痛,我看只是巧合。天下之大,偶爾巧合也很正常。至于仆人,他确實不喜歡仆人跟着,這只是他的喜好,說明不了問題。”

我遲疑一會,又說:“我看你如此惱他,分明是給自己沒看好二叔的罪過,找理由減輕心理的負罪感罷了。”

“不!我沒有!”王奉孝大吼一聲,激動地站起來。

夜如沉水般靜谧。王奉孝這一吼把守夜的仆人驚動了。

我聽到兩個婆子在側房裏說着晦澀難懂的嘀咕話。

“是少爺和少夫人在吵架!”

“要不要沖進去勸架?”

“笨,你沒長腦子嗎?說不定是少爺不小心翻身碰到少夫人,然後少夫人不适,少爺才大聲辯解。”

“啊!少爺不會是想把少夫人給那啥了吧。少夫人還這麽小!”

“啊!你別吓我!這絕對不行,會出人命的!快,我們快沖進去阻止少爺!”

這兩道驚呼聲弄得我莫名其妙,不明白她們到底為了何事如此着急。她們好像不知道我和王奉孝分床而睡。她們的任務就是守夜,從未進過裏屋。平時打掃裏屋的活計都是綠丫或是其他婢女負責。

我忍不住問王奉孝:“她們說你想把我那個啥是什麽意思?”

這引起王奉孝不停的咳嗽聲。

我知道他沒病,是故意不想回答,更是好奇,聲音不由大了少許:“你到底想把我那個啥?!”

我大聲一出,周圍一片寂靜。幾個呼吸後,兩個婆子忍不住再次驚呼:“啊!少夫人怎能如此粗俗問話。”

“是啊!小姑娘應該羞羞答答的才對。哦,我忘了,少夫人已嫁人了,好像問問也沒什麽嘛。”

“不行,少夫人還未長大。那些事少兒不宜!”

“說得也是。”

……

王奉孝忍不住呵斥:“你們兩個婆子大半夜少嘀咕有的沒的。”

他這一說,兩人都禁了聲。

我還想問他,他卻走到一旁點起燭燈,坐在放着點心茶幾的桌子旁,往暖爐裏加碳,溫起早已冰涼的茶水,左手拿起我吃剩的糕點不急不慢地吃起來,完全沒搭理我的意思。

他的面容本就有三分柔美,在忽明忽暗柔和的燭火勾勒下,這樣的柔美近乎妖嬈,堪比傳說中在黑夜裏游戲人間的妖精。

他似覺得美人如畫還不足以形容此景,輕手解下不知是冬雨還是飄雪打濕的墨黑束發,白皙纖細的右手從這一片墨黑絲綢中緩緩劃過,盼發早幹。

我看着他愣愣出神一陣後,漸而想起婆子說“少兒不宜”的話,猜到是一些男女之間羞人的事,知他惱了我,小聲地和他搭話:“我也餓了。”

他聞後咬了一口馍馍,才說:“茶沒熱。”

“茶沒熱,我也能吃。”

他沒想我能聽懂他這毫無邏輯的回話,扭頭向我看來,見我在燭光下把全身用棉被捂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個小腦袋,半點沒鑽出被窩的意思,明白我不是想吃,而是想和他說說話,緩解一下氣氛。

他有些生硬地說:“剛才是我不對。”

見他有悔意不再惱了,我小心翼翼地提意見:“奉述他為我受傷,我們明天去許藥醫的醫館看看他吧。”

“我和爹明天還有事,改日吧。”他把馍馍和茶壺放回原處,一改不急不慢的樣子,幹脆利索地熄滅燭火,寬衣入睡。

沒有說服他,我有些氣餒,迷糊中漸漸入睡。不知過了多久,我又做起那個奇怪的夢——那個為救我而落水的小少年,他的臉慢慢地浮出水面,沖着我笑。我在一團雲霧中看清他的臉。

他居然是王奉述!

我剛想和他說話,接着他的臉慢慢地變得蒼白、浮腫、醜惡,如厲鬼般吓人。

“啊!”我從心悸的惡夢中驚醒。三更夜寒,冷意缭繞着額冒冷汗的我,讓我在一聲驚叫後打了個冷顫。

我迅速地鑽入暖被裏,縮成一圈,叨念着經文中重複穿插地說着:“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王奉孝被我的驚叫聲吵醒。他點燃了火燭,披上棉大衣,跪坐在我床前安慰我:“阿五,沒事的,只是惡夢。”

他關切的語氣,讓我回想起新婚之夜他對我呵護的溫暖。害怕中的我重新信任了他,帶着哭腔說:“我夢到了奉述。他落水死了,死得很吓人,很可怕!”

他微微詫異,沒想到我會做這樣的夢:“都怪我,不應該和你說二弟的事。二弟和奉述長得很像,你夢到的應該是二弟。奉述還好好的,你別說瞎話。”

我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理,定了定神,不再那麽害怕,想起王奉述的傷,再次提議:“明天我們去看奉述好不好。你若肯去看他。他定會很快好起來的。奉年已經去了,你又何必再與奉述怄氣。我爹說過,兄弟姐妹都應該和氣,這樣才能在過年的時候,家中紅紅火火。”

話說到這份上,他見我在燭光中一直看着他,仿若他不答應,我會執拗地看下去,不肯閉目入睡。他終是心軟,答應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一章的時候,突然間很讨厭古代嫁娶童養媳這事,萬一這男的weixie女童怎麽辦?在現代是犯罪的!不過那時畢竟是古代,還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也不好多說楊堅嫁幼女如何有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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