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敏感的少年
第二日一早,天色糟糕,下起雨中雪。他擔心我被雨雪飄到受寒,執意不讓我出門。我們只好待在家中,好在午後未時,雨雪風停。
我與他外出,在院子回廊遇到本應被禁足現卻偷跑出來的婆母羅氏。
瘋人勢不可當,更何況羅氏是王家主母,仆人不敢對她動粗只敢加以阻攔。
看着身後衆仆追逐的羅氏向我和王奉孝這個方向跑來,我看到通往一處三層高樓的側面木梯,拉起在猶豫要不要和羅氏請安的王奉孝,往那處跑:“我們到那邊去。免得婆母看到你,又要打你了!”
高樓二樓的過廊貫穿一處水塘的上方,全由硬木所制。我們奔跑而過發出的“噔噔”聲,驚動了羅氏,見她追了過來,我們更快地穿過二樓的過廊,行至終點處,發現下地的木梯破損,不能行走。
“要不我們折回去?”我提起向下的腳又縮了回去。
“來不及了。娘發現我們了。我先下去。”他坐在扶梯上,輕松向下滑了下去。
他站在下面仰頭看我,鼓勵地對我說:“阿五,下來吧。”
我畢竟還是個未滿十歲的孩子,心中膽怯,“不行,我害怕。”
他懊惱之前沒抱着我下樓。
我看着沖出衆仆圍堵的羅氏向這邊跑來,越來越近,綠丫他們在後面追着她,對王奉孝說:“要不,我們一會再出去吧。”
“只要娘一近身,我就腿軟,任她打罵。這一耽擱怕是日落,得明日才能前去。明日若也落下雨雪,怕不知幾日才能前去。日久,恐探望不夠誠意。”
王奉孝就是這樣,他做事要麽不做,要做就做好。可我沒想到,面對羅氏會懦弱的他,居然有冒險精神。他對我伸開雙手,說:“阿五,你跳下來,我接住你!”
我遲疑:“我不敢!”
“別怕,我會接住你的!”
看着羅氏被綠丫他們攔住,又要掙脫,欲繞過水塘到這邊來。我心裏一急,看着他一臉的堅毅,不知從哪來的勇氣,真向他跳去。
如果可以重來,我想我是不會跳下去的。我會想到萬一他接不住我,我摔斷了腿該怎麽辦,我的父母該如何傷心……
萬幸,他接住了我,不過卻倒在地上當了我的墊背。好在我年幼身子不重,再加上地上的雨雪早已被仆人掃盡,到是不必再返回屋中換衣。
我與他快速起身,奔向靠近府門的馬車。眼看羅氏離我們遠去快要看不到人影,我還沒來得及高興,王奉孝卻“哎呀”一聲踉跄一步後跌倒在地。
他蹲着身子苦笑:“腳扭到了。”
我詫異:“怎麽會這樣?”
“興許是剛才接住你沒緩過勁來,再加上後面跑得急,所以才……”
看着他捂着腳吃痛的模樣,對提議一同前去探望王奉述的我為此有些愧疚,“要不,我們折回去吧。你的腳要看大夫才行。”
他有些艱難地起身:“沒事。我正愁沒理由去許醫館看望奉述,免得爹知此事後不喜,我也好順道把腳治好。”
“公爹真的這麽不喜奉述?”我聽他這麽一說,想起王奉述因公爹王誼不喜而難過,突然間也難過起來。
他摸着我的小腦袋,完全把我當孩子看:“阿五,你還小。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
他單腳跳向馬車,在車夫的幫助下進入車廂。
敏感的我知他不想在有旁人的情況下讨論王奉述的事,只好乖乖閉嘴。
我剛鑽進車廂,之前與衆仆圍堵羅氏的綠丫向我跑來:“少爺、少夫人,你們等等我!”
……
……
出了王家,街上熱鬧非凡,馬車出行不利,被堵于坊市。
我見這一時半會沒法通行,掀起簾子對外四處張望,看到一家賣玉飾的商鋪,想起二哥腰間垂挂的青虎玉墜,對王奉孝說:“看來要等一會才能走。我們去看望奉述,總不能空手而去吧,再說這快過新年了,走親訪友的,都會帶些禮物。”
年幼的我之所以知道這些都是母親平時教導有方,再加上走訪父親的大臣很多,過節時皆攜禮而來,我耳濡目染不足為奇。
王奉孝沒想到我小小年紀懂得的事卻不少,又摸了摸我的小腦袋,仍是把我當小孩看,只不過這一次是大小孩罷了。他說:“阿五,真乖。讓綠丫帶你去,若銀子不夠,讓他們記于賬上,改天去王家取銀子。我腿腳不便,就不下去了。”
“嗯。”我點頭應道。
綠丫怕人流沖撞到我,帶上幾個仆人緊随其後。
我擔心有人如昨日那般議論我绾發,把绾起發尾的雨蝶釵取了下來,稍作梳理,到不見淩亂。
綠丫不明所以:“少夫人,你這是?”
我學着王奉述大手一揮的小大人模樣,對她說:“沒事,走吧。”
店鋪裏的玉飾琳琅滿目看得我眼花缭亂。忙碌的店家本不想理會于我,見我身後對我畢恭畢敬的幾名仆人,才打起精神,努力地向我介紹玉飾。
最終,我看上了形似青虎的白虎玉墜。轉念一想,送王奉述白虎玉墜,不買個玉墜送給王奉孝是不是說不過去。
我看到一旁形若桃花的粉色玉墜,內含雲狀的白色花紋,煞是好看,想起昨夜王奉孝梳理青絲的如畫場景,頓時覺得這粉玉最為配他。
我沒理會店家古怪的眼神,讓綠丫付了銀子,迫不及待地回到馬車裏,把粉色的桃花玉墜遞到王奉孝面前,說:“這是我送給你的新年禮。”
他微詫後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接過我手裏的桃花玉墜,而後笑着說:“想不到阿五會送禮于我。是我疏忽了,改日待我傷好,定會趕在年前回送于你。”
我嘻嘻而笑:“好啊!這玉墜你喜歡嗎?”
“甚是好看。只是這形若桃花,通體淡粉的玉品應是冰花芙蓉玉,多為未出閣的女子佩環,佩戴身上求以姻緣。我為男子實在是不便佩戴出行。” [1]
我想到之前店家看我的古怪眼神,那人怕是覺得我小小年紀便想求姻緣實在匪夷所思。思及至此,我更為窘迫,低頭認錯,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這玉好看,便想買來送你,沒想到買錯了。”
若我有未蔔先知的能力,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我想我定不會送他這代表姻緣的粉桃玉墜。
他又再次摸我的頭,這個讓我有些郁悶的動作,在多年後讓我時常追憶。或許這是他對我一種寵溺的開始,但這個動作讓他習慣把我當孩子看,即使我漸漸長大,在他眼裏我依然是那個绾發的女孩。他說:“沒事的,阿五。送人禮物在于心而不在于物。你給奉述挑了什麽?”
“是一只白虎。”我把白虎玉墜遞給他看。
他嗔怪地看了我一眼:“送他白虎卻送我粉桃,莫不是在阿五心中,我着實女氣!”
“啊,我沒有。”我希望他別生氣,若因此不與我同去醫館,之前所做的事可就白費了:“我是覺得你長得比奉述俊,所以才買這花朵玉的。俗話說,鮮花配美……配美男,天經地義!”
“是鮮花配美人。”他瞪了我一眼,看着我一個勁讨好地沖他笑,不忍再責怪我:“好了,算你年幼無知,我不再怪你,下次可不許這樣。”
他把粉桃玉墜收入懷中,掀起車簾,對車夫說:“繞道而行,盡快趕到許醫館。”
聽他對車夫強硬的命令口吻,我知他心裏還在惱怒,見他這會在車廂裏閉目養神不再搭理我,我只好無奈地聳聳肩,安靜下來。
過了一段時間,馬車快行至許醫館,我擔心一會入醫館裏他不搭理我,拉了拉他的衣角,又是讨好又是撒嬌。心想他怎如此敏感,我不過是送錯了禮物,又道了歉,為何他還和我一個孩子計較。
他的眼眸微開,似能讀懂我的心思,“阿五,你是否覺得我太過小氣。”
我當然否定:“沒有啊。若我送這女氣的玉墜給二哥,他估計也會生氣的。”
“正因你是孩童,我才難過。”他的目光透過半拉起的車簾看向遠處,“若連你都覺得我過于女氣,那年長之人不是更甚。爹曾說我做事不及二弟,行為舉止間缺乏男兒霸氣……現娘半為瘋癫,我每每面對她時,更是軟弱,任打任罵,若說這是盡孝,怕是要愧對祖宗。爹因此對我已生不滿,而我還是沒有半點長進……”
我拉住他,小手握住他的大手,說:“誰說你軟弱的,你不過是覺得因奉年之事愧對婆母罷了。你只要想着,那件事只是個意外,不是你的錯,把心放寬,做事坦然面對,便不會這樣。之前你敢言抱住落下的我和這次前來看望奉述,都說明你已漸明那是個意外。我爹說過,這人啊,要學會放過自己!”
他看我模仿父親楊堅撚須說話的模樣,不由得笑顏逐開:“阿五,錯咦!我之前心急沒考慮到你的安危,若此事重來我定不會讓你往下跳。至于前來探望奉述,只不過是我腿腳受傷順道來看看他罷了。”
“額……”我無語半會,不知如何接話。
他看我傻得一愣一愣的,居然哈哈大笑起來。
我知他在調侃于我,見他現已開懷,也不惱他,跟着微笑起來。
唉!他又摸我的小腦袋了!
能再無趣些麽……
作者有話要說: 注1:芙蓉玉是陝西獨有,是陝西代表玉。我有次公費去西安旅游,看到芙蓉玉做的粉色玉镯很美很想買,可惜囊中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