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身份存有疑
進入醫館,我有禮地向許藥醫說明來意。王奉孝需要看治腳傷,我見他還在排隊等待,便和他說去看王奉述。他答應後,我迫不及待去了醫館後院。
在清淨的小院子外,我看到正在掃雪伺候王奉述的老奴阿休。他身上所穿的是灰舊的棉襖。即使穿上厚重的棉襖,他的背影仍舊顯得瘦小。他一頭墨發,若僅是看背影,完全看不出他是個耳順之年的老人。我走近才發現,他因瘦而略顯枯黃的臉上皺紋更為深陷,與白發鶴顏有些微胖的許藥醫形成強烈的對比,讓我瞬間記住了他。
他停下掃雪的動作,和藹地看着我,笑起來的皺紋如激起的海浪般疊交:“小姑娘,你來這裏做啥?”
我向他行了個尊禮:“晚輩楊阿五前來看望王奉述。”
“可是楊丞相小女?”
“是。”我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不知他為何會知道現在沒绾發的我是丞相之女。他這特意一問是不是因為我是王奉述的名義“嫂子”,顧慮綠丫那一套“叔嫂有別”,不讓我前去探望。
他臉上并無異狀,反而有欣賞之色:“難怪小小年紀就如此知禮節。去吧。若奉述粗俗,你莫要怪他。”
他側身讓道。我看他處處為王奉述考慮,對他心生好感,謝過他後帶着綠丫進入裏院。
我還未邁腳入門,王奉述的聲音從裏面傳來:“是阿五嗎?你怎麽才來?!”
“我這會不是來了嗎。”我笑嘻嘻地走進裏卧看到他側着身背對着我和綠丫,突然玩心大起:“叔,你的傷好點沒?”
我以為他會轉過身來,沒想他只是悶悶地說:“不要叫我叔,叫我哥。”
我看了一眼聞後皺眉的綠丫,說:“若我叫你哥,綠丫怕是又要訓導我了。”
綠丫忙對我行禮,古板的表情一絲不變:“少夫人嚴重了。綠丫是仆,少夫人是主子。綠丫豈敢主仆不分。”
“好了,好了,我沒責怪你的意思。”我轉頭又對王奉述說:“你的傷到底如何了?”之前我已從許藥醫哪裏打聽了他的病況,但還是想聽他親口說才能放心。
他有氣沒力地回答:“還行。只是師父給我正了骨,暫時不能亂動,頗為不便。”
“哦。那你別亂動。不過和你背對着說話真的很不便。”我走到他的床邊,看這比一般木床要高出一截,已到我肩膀的小木床感到有些奇怪:“為何你這床比別人的高?”
“阿休伯說我入睡後經常落床,故把床加高,我知痛就不會輕易落床。”提起阿休,他的語氣輕快許多,看得出他和阿休感情頗深。
“那你晚上入眠豈不是不能熟睡?”
“這倒不會。”
……
……
綠丫靜靜地候在一旁,見我們聊得起勁,幾次欲言又止。她在母親的調.教下知書達理,雖比我年長一歲有餘,卻是個古板性格。她曾多次提醒我與王奉述的身份,說叔嫂關系莫要走得過近,免得落人話柄。對此,我總是睜着大眼睛無辜地對她說:“我還小,未滿十歲。除了你誰還會說閑話。”
她對我這一副無辜的模樣總是無可奈何,最後只好乖乖妥協。
若我和王奉述為此分生,這往後誰還陪我玩鬧。跟綠丫這小古板玩鬧,沒一會她就會說“少夫人,這不合規矩”,“少夫人,女子應安于室”……
今日見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猜她心中定是想勸說我,莫與王奉述太過親近。
有她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盯着,我不能與王奉述暢所欲言,言下對她揮手說:“綠丫,我渴了,去幫我倒些熱茶來。”
“是,少夫人。”綠丫對這屋左看右看,沒看到茶壺,有些為難地不肯離去:“可是少夫人,這裏沒有茶。”
“哪去前院找啊。你沒看我從王家到這裏滴水未進嗎?”我故意學仆人婆子對小厮的兇狠樣,叉着腰加重命令的語氣強勢地說。
可我人小氣勢太弱,再加上綠丫不是一般古板,執拗得不肯離去:“少夫人應該說‘夫家’而不是‘王家’。下次莫要說錯,免得被他人笑話。讓少夫人一個人呆在這裏,綠丫着實不放心。”
王奉述不耐煩了:“叫你去你就快去。哪有主子吩咐下人,下人不聽管教的。你不放心什麽?我現在動一下全身筋骨都痛,再說我和阿五還這麽小,能做什麽!”
“就是,還不快去。”我一再催促綠丫,也搞不懂綠丫擔心我和王奉述做些什麽,難道她已被我本家教導得,早已知男女之間少兒不宜之事?!
綠丫無奈,只好離去。她一走,我就走向一旁拖一張椅子到王奉述床前。
“阿五,你在幹嗎?”
“你的床太高,我要遞東西給你看,是我送你的新年禮。”費了一些力氣,我終于把椅子拖了過來。
“什麽東西?神神秘秘的。”從他的聲音裏,我聽出了喜悅。
我站到椅子上。由于他離床較遠靠近裏面,我只好半趴在床上,伸手把白虎玉墜往裏遞:“瞧這個,你喜不喜歡?”
“很喜歡。謝謝阿五!改天我一定給你回禮。”他聲音提高了許多,心情更是喜悅,但他沒有接過白虎玉墜也沒有轉身。
我一拍腦袋忘了他不能動彈。我這樣一半趴在床上一半身子還在外邊有些吃力,我只好慢慢起身,“既然你不能動,我幫你放好吧。對了,你大哥奉孝來了,一會他會來看你。”
這會他可是因大喜而激動萬分,不顧不能動彈的身子,翻過身來面對我:“是真的嗎?大哥真的會來看我?!”
我看到他的臉上黑乎乎的一團,猶如帶上黑色面具的厲鬼,大受驚吓,“啊”地一聲,身子一個不穩眼看就要從椅子上落地。這真要摔下去,雖說這椅子不高,但會痛啊!小孩子不經摔,萬一摔歪了臉……我慶幸之前王奉孝在王家樓下接住我,不然那得多痛。
時間刻不容緩由不得我多想,正準備接受痛感襲來,王奉述不顧身上的舊傷未愈,伸手拽住了我,讓我的小身板幾乎都趴到他的身上。
我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舊傷。他忍痛沒哼出來,只是用鼻音哼了哼。
讓他再次受傷,我更是愧疚,慌亂地想從他身上爬起來,生怕再這樣下去,他會更難受。
沒想我因為慌亂又再次跌倒。這次他沒忍住,“啊”地痛呼一聲。
我聞後愧疚至極雙眼泛紅,在差點落淚之際,王奉孝走了進來。
王奉孝在門外定是聽到他的叫聲,入內後看到我幾乎整個身子都貼在他的身上,一臉慌亂雙眼泛紅。王奉孝認為我受了什麽委屈。至于他的叫聲,王奉孝認為是我掙紮弄痛了他,他痛呼所發。
所以,王奉孝十分不善地對他說:“你這是在幹什麽?不明白男女授受不親嗎?”
我以為他會推開我,然後極力辯解,沒想他一動不動倔強地看着王奉孝,喜悅全無,平淡而又堅定地說:“我剛才什麽都沒做。”
我穩住心神,從他身上爬起來站在椅子上,剛想為他辯解,王奉孝這時說:“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沒有我壓在他的身上,他輕松了許多,卻因王奉孝這說法有些惱了:“你這是一葉障目。我們兩個孩子能做什麽!”
“沒想你能這般引詞用句,這也是和二弟學的吧。”王奉孝臉上閃過一絲憤怒:“你這般聰慧過人,一點就會,卻在學醫上顯得如此笨拙,分明是想愚弄我爹,好讓他重新接納于你。而你讨好阿五,怕也是想讓她幫你。現在又做越矩之事,怕是另有打算!”
“我沒有!”他大聲怒吼,語氣裏盡是委屈,泛紅的眼圈在黑乎乎的臉上特別的明顯:“我學醫怠力,并不是幌子,而是因二哥身死我心裏難過,再加上你和幹爹都不信我,使我整日心有雜念心神恍惚才會這樣的。”
“是啊,奉孝你誤會了!”我沒想事情會變成這樣,我的本意是讓他們重歸于好的。
我跳下椅子拉住王奉孝的衣袖:“奉述剛才是為了拉住我怕我跌倒。我聽不懂你說的‘越矩之事’是什麽,奉述沒比我大多少,定也不懂。我們都還是小孩子,你就別再計較了。”
我讨好地晃了晃王奉孝的衣袖,可他卻拂袖甩開,說:“小孩子?哼!過了年就十一歲了。北齊琅琊王高俨十歲出頭就敢讓人用剛針刺吼,未至十二就開始幹政,未至十四就能設計殺死和士開了。”
看到兩人越來越僵,聽到王奉孝語氣中的咬牙切齒,我忍不住大聲為他辯駁:“奉述從小被王家收養長大,你怎能拿他和北齊皇室子弟相提并論。”
對于北齊琅琊王高俨,我曾聽父親和母親談過。父親說高俨有勇有謀,與北齊蘭陵王一樣,皆有驚世之才,皆死在北齊後主高緯之手。父親甚至嗟嘆,若高俨為帝,蘭陵王、斛律光尚在,只怕北周滅齊是未知之數。[1]
王奉孝撇嘴輕笑:“怎不能相提并論。爹說過,能從北齊滅國戰亂中挺過來的孩子,心智堅韌,不能與同齡人相提并論。”
王奉述發出沉悶的聲音:“小時候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你可以問阿休。”王奉孝嘴裏發出怪異、諷刺地笑聲,“當年阿休領着你,帶着一封我爹故友托孤的書信來到我王家。爹曾見過故友遺孤小時候的模樣,長得并不像二弟,可阿休手裏的你簡直和二弟長得一模一樣……”
“……爹當時雖然心存疑惑,但看着手裏沒有作假的書信,暫時讓你和阿休留了下來,暗中派人打聽,沒想多年未見的故友居然在北齊為商。故友因北周攻齊所至的戰亂音信全無。爹因當年跟随武帝攻齊沒有照顧到故友而愧疚萬分,且見阿休老實你也特別乖巧,不但厚待,還讓你入了族譜。” [2]
王奉述聞後越發難過,雙眼黯淡無光:“原來幹爹一直都懷疑我的身份。可就算我身份有疑,我在王家也是盡孝盡尊,不敢做違背幹爹的事。幹爹一直待我不薄,未表現絲毫不滿,為何二哥一出事,就不管我如何辯解如何努力,都不肯相信于我!”
我也和王奉述一樣疑惑。話說王奉年之事,王奉述就算有嫌疑,公爹王誼和婆母羅氏懷疑就罷了,為何王家上下皆懷疑他,除了阿休竟然沒人肯相信他?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北齊琅琊王高俨在歷史上的确是個有膽識有才能和氣魄的人,可以稱為神童的人物,可惜他和蘭陵王一樣心太軟,最後兩人都被高緯殺了。大家感興趣的話可以百度一下。記住他哦,很重要。
注2:即北周武帝宇文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