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們是幅畫
自我被封為蘭陵公主後,父皇待公爹王誼更為優待,對于王誼的勸谏也多為采納。
與王誼在朝中的高威望不同,王奉孝官為儀同,在朝中卻無實際職務。都城內不少高家子弟嫉妒王家的風頭正盛,對王奉孝這相當于散官的儀同官職,投于譏笑。
我見王奉孝每日有抑郁之色,讓綠丫派人打聽才得知緣由。我本想找機會安慰他幾句,他卻總是對我避而不見,估計是他那高傲的自尊心在作怪。
他也曾和公爹王誼提過,希望能從事實際要務。公爹王誼聞後只是搖搖頭,要他別着急,沒有職務是因他太年少,待年長少許,定能在政事上大展身手。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一日空閑,我正想出門走走,突然聽到有人禀報,說一個自稱是我四皇姐的女子在王家門前求見。
之前我好心幫倒忙讓四皇姐在朝堂上出醜難堪,早已有心向她道歉,可我被母後吩咐,每日要到宮裏向掌管禮儀教學的尚儀學習宮中禮儀,完全騰不出時間去尋她,沒想她今日會來王家尋我。
我才跑出正院大門,就看到四皇姐迎面而來。我後來得知王家仆人見四皇姐衣着高貴,與我相貌又有幾分相似,怕她所說為真,就提前放她進入王家。
我拉着她的手,雀躍地說:“四皇姐,你來看我。那日是我不對。我本想尋你向你道歉的,可母後讓我學宮中禮儀,所以沒時間去尋你……”
我叽叽呱呱地向她說了一大通,才發現她身後的仆從中,有兩人擡着一個木擔架,上面躺着一個昏迷不醒的人。
我擡頭望過去,一看吓了一跳。躺着那人居然是王奉述!
我跑到擔架前,看着王奉述黝黑的臉上隐隐可見的淤青,露在袖子外的手上也有青一塊紫一塊的,擔心得差點落淚,轉頭問向四皇姐:“他這是怎麽了?”
我這一轉頭,才發現氣氛有些不對。
之前正準備出門的王奉孝這會站在院子裏,與站着沉默不語的四皇姐遙遙相望。
這是一幅畫,畫裏的男子驚嘆女子牡丹般的嬌顏呆愣當場,畫裏的女子喜見男子的英姿嬌羞可人。
風帶起四皇姐的裙擺,淡黃色的裙擺下邊綴着粉色的小花輕輕飛舞,層層陽光從中透過,讓人迷了雙眼;風帶起王奉孝那一頭的墨發,一根根如絲般變得綿長,似貼在戀人耳邊的音符如傾如訴。
陽光下,院子裏的桃樹伸展着懶洋洋的嫩芽,灑下幾朵桃花瓣,在召喚着裙擺上的粉色小花和這如絲的墨發,讓它們慢慢地飄向對方,彼此癡纏不願分離。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産生這種奇怪的幻想,我也不想去深究,只擔心王奉述的傷,對着沉默的衆人大聲說:“你們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我這一聲大吼,把沉默不語的兩人“驚醒”過來。
四皇姐微紅着臉看向我,如牡丹般的嬌顏更為美豔,見我一臉着急,一改之前嬌羞的模樣,正正經經地說:“我之前出門散心,聽到幾個年少之人在酒樓旁恥笑你的夫君,然後看到這自稱是王家三少的男孩氣不過上前與他們理論,接着他被打倒在地。我見一旁有一家姓何的醫館,讓仆人把他擡進醫館,讓大夫查看了他的傷勢。”
“那大夫怎麽說?”我想掀起王奉述的衣服,查看他身上的傷,又想起母後的告誡和綠丫口中的“男女授受不親”,不敢動手,又怕動手傷到他,心裏擔憂萬分。
“大夫說他被人打暈了過去,受了些內傷,讓他服些藥,修養幾日便可。所以,我命下人把他送到府裏。”四皇姐說完還偷瞄正猶豫出門還是不出門的王奉孝一眼。
王奉孝聽到有人在酒樓恥笑他,臉上奇怪的一抹紅暈,完全被郁憤的烏雲取代。他見四皇姐看向他,似不想讓四皇姐看到他難看的臉色,閃身走向一旁,站在那顆桃花樹下背對着我們,不知道在做什麽。
有幾朵桃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他輕搖着墨發,陽光輕托着花瓣兒,撫摸着他的墨發,遞給輕風,花瓣兒飛舞着,順着他那一身青衫滑落。
四皇姐有些癡迷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不想管這兩人到底是怎麽回事,不管綠丫的反對,讓仆人把王奉述送到裏房,看到他安然地躺在我的木床上,才松了一口氣,跑出裏房,去招呼四皇姐。
我把四皇姐帶到旁院,招呼綠丫沏茶,這時從正院裏房傳來王奉孝和我陪嫁仆人的争執聲。我對四皇姐道了聲歉,讓綠丫招呼她,前去正院看看出了什麽事。
“驸馬,公主把三少爺安置在房裏。沒有公主的吩咐,您不可以擅自挪動三少爺。”
因我現已有封號,是真正的公主,所以仆人們原叫王奉孝“少爺”,現變成了“驸馬”。
我走到正院,正聽到王奉孝大聲地呵斥:“反了不成!這是我的房間,不是他的房間。你們居然趁我愣神的時候把他擡了進來。還有,他不是王家的三少爺,以後你們不許這樣叫他。快把他給我擡出去!”
我聽到這裏來氣了,跑進裏屋沖王奉孝說:“奉述他是為你出氣才被人打的,你居然還讓人把他擡出去,是不是太過分了!”
最後一句話基本上是被我吼出來的,仆人知道我發怒,要與王奉孝發生口角,想上前勸架,又深恐自己身份低微,最後退出了裏屋,時不時往裏邊張望。
王奉孝沒想到我會對他吼叫,睜大一雙瞳孔如墨的眼睛,氣憤地看着我,語調在不知不覺中提高:“我過分,我哪裏過分?!他為我受傷?!可笑!他那是做給王家看,想極力地證明自己的清白,證明他沒有害二弟罷了。”
我實在受不了他這一副指責王奉述的摸樣,站到一旁的椅子上,覺得這個高度比他高,自己辯論會更有氣魄。
我提起裙子,“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說:“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懷疑。你沒有證據證明奉述害了二叔。萬一奉述沒有害二叔呢,而且還為了你受了傷,你不怕今後後悔嗎?”
“我不會後悔!”王奉孝的話裏透着一絲瘋狂:“就算他沒有害二弟,他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也不配寫在我們王家的族譜上!”
我聽到“野種”這兩個字氣不打一處來,想也不想甩了王奉孝一個耳光。
“你居然打我!”
王奉孝震驚了,我也震驚了!我居然打了他!雖然我人小力氣小,這一巴掌打在王奉孝的臉上跟拍身上的塵土沒什麽區別,可一個大男孩少年被一個比他要小上許多的女孩打上這麽一巴掌,自尊心肯定大受打擊。
我正想開口向他道歉,他捂着臉,頭也不回憤怒地快步離去。他在離開前還把裏屋門外的仆人重重地推倒在地。
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往椅子上下來,跑出去追他,這會那還有他的影子。
我看到從旁院快步走向我的綠丫,問她:“你怎麽在這裏?四皇姐呢?”
“四公主見我不放心公主您,跟着我出來,她見驸馬快步離去,怕您心情不好,告了辭,讓我和您說一聲後,從旁院走了。公主,您沒事吧?驸馬他……”綠丫一臉擔憂地看着我。
“沒事。他只不過是被我氣跑了。”我轉身回到裏屋,不想多說剛才的事,小聲嘀咕着:“四皇姐也真是的,走得這麽急,都不願親自和我打招呼。”
我轉念又想,四皇姐她是客人,不想參合我的家事也很正常,再說是我對她招待不周,我為何要反過來埋怨她呢。
王奉述沒一會就醒了。他看自己躺在我的床上,不顧傷痛和我的反對,執意要離去。
“你先歇會吧。你這會還傷着呢。”我想抱怨他不愛惜自己,為王奉孝受傷實在不值,想了想,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若他知道王奉孝之前的态度,那該有多傷心和失望。所以我閉口不談王奉孝的事。
“我沒事,你看。”他站起身對着我拉了拉胳膊想向我證明他沒事,沒想這一拉牽動到傷口,他雖咬着牙沒哼出聲,但表情卻帶着掩飾不住的痛楚。
我知道無法留住他,只好說:“好了,知道你沒事。我送你到許醫館吧。”
他本不想讓我親自相送,奈何拗不過我的執着。
……
……
待我送完他,回到王家,才發現他居然沒有問我為何會在我的房中,又是誰送他到王家。難道他早已醒來,聽到王奉孝所說的話,故意裝作不知,怕我擔心他。
桃葉嬌嫩,桃花豔美。我站在窗邊看着落下的晚霞,想着剛才的事,不料聽到兩個陪嫁仆人在院子外小聲地議論。
“那個四公主離開我們王家的時候,一臉紅暈紅暈的。好像犯了春事。”
“不可能吧。她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寡婦,不可能這麽快有新歡的。她還得守孝三年呢。”
“這可說不準。告訴你,我剛才看到驸馬紅着臉急匆匆地跑去淨房,命令人備熱湯呢。說不定他們兩個已經那啥了……哎,若是這樣五公主太可憐了……”
“你瞎說什麽。這事不要亂說,要殺頭的!”
……
……
仆從口中所說的“他們兩個已經那啥……”是指代什麽?我皺着秀眉,心裏留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入夜,我不想再和王奉孝這樣冷戰下去,不管他對王奉述如何成見,我打了他是我的不對,一碼事歸一碼事。我主動向坐在床上擦着濕發的他道歉,說:“對不起。我今天性急,才出手的。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他沉默一會,居然态度極其友好地回答我說:“沒事。都過去了。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你別往心裏去。以後大家和和氣氣的,別再争吵了。”
“嗯,好。”我不知道他為何會有這樣的轉變,心情有些複雜地鑽進被窩裏。
在父皇沒有登基前,母後曾幫父皇分析過一個大臣的行為。那個大臣之前對父皇态度不怎麽好,後來變得極其友好。母後說,如果一個人之前對你不好,突然間對你好了,要麽是這個人有求于你算計你,要麽是這個人在背後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心中有愧。
當時我不懂這其中的道理,現在我把母後說的話套用在王奉孝身上,發現他沒理由有求于我算計我,難道他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可我實在想不出會是什麽樣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