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再是叔嫂
五月細雨霏霏,公爹王誼因早年帶兵攻齊及平定司馬消難之亂的戰役中皆受過傷,此時風濕腿痛,舊傷複發,再加上吃壞了肚子,卧病不起。
父皇得知後派人前來慰問,并派宮中太醫查看他的病情。王誼謝過,委婉地拒絕父皇的好意,讓人叫許藥醫前來看診。父皇知後非但沒有怪罪于他,反而送了一批貴重藥材到王家,派人囑咐他好好休息。
虛弱的王誼把我叫到他的床前,說婆母羅氏在寺廟裏病情已見好轉,希望能回到家中靜養。我無法拒絕一個卧病在床的病人請求,自然滿口答應。
上蒼在這個月顯得特別的悲傷,随着飄起的細雨,介國公去世。父皇不顧衆臣的反對,不怕登基不久在朝堂上舉行哀悼影響我朝氣運,執意為介國公舉行哀悼,朝中舊臣自此後對父皇更是俯首誠服。
我從宮中回到王家,聽到仆人說王奉述跪在王誼床前。我想起第二次見到他時,他那隐在衣袖下的鞭痕,因而擔心他,不顧禮節跑進公爹王誼的院子。伺候王誼的仆人見我已進院子不敢再加阻撓,任我靠近王誼的主屋,生怕被我的仆人呵斥,被說冒犯于我。
我站在王誼的主屋門前,并未進去,而是靠在門邊偷聽,想看看裏面的情況,再做打算。
只見白發鶴顏的許藥醫坐在一旁的桌子邊上寫着藥方子,王奉述跪在王誼的床前,向王誼磕了個響頭後,擡頭跪直身子,面部有些木然地說:“不孝養子奉述,今請求脫離王氏族譜,望幹爹成全。”
一直在寫着藥方的許藥醫此時停下筆,筆末上的墨汁慢慢地往下方的紙張滴落。許藥醫完全沒有繼續動筆的意思,完全呆愣當場。
躺在床上的王誼聞後久久不做回答,半阖着眼似有氣無力地看着他。
對于王奉述的決定,我感到十分的震驚,他對王家如此的眷戀,怎麽會突然間選擇放棄了呢?
我不由多想,之前王誼拒絕父皇的好意執意要許藥醫前來看診,是不是早有預謀,想借機見王奉述,讓他主動脫離族譜。
我想沖進去阻止這一幕,剛擡起的腳又縮了回去。
我進去能做什麽,難道以我公主的身份逼迫王誼不同意。若我這樣做,以王誼現在在朝中的威望,父皇就算不會責怪于我,怕也會不喜我侍寵傲嬌。我不由想起之前,想尋問大皇姐的事,若我忘記的那一段往事真的與王奉年的死有關,是不是可以阻止王誼。
我轉身跑了,帶着仆人火速趕往宮中。這一刻,我變得特別地勇敢,不再懼怕大皇姐對我的惡語相向,不再懼怕若知道王奉年是因我而死後的惡夢連連,我只知道我要為王奉述做些事,不能讓他傷心地脫離王家。
我顧不上細雨打濕了我的裙擺,顧不上宮人和綠丫的反對跑進現已成為宮中禁地的弘聖宮,看到跪坐在蒲草墊子上閉着眼不斷誦經念佛的大皇姐。
細雨讓天色昏暗。屋內的焚香缭繞,讓跪在佛主前的大皇姐顯得愈發的虔誠。
“大皇姐。”我叫了她一聲,見她還在誦經,并沒有呵斥我入內的意思,也沒有責怪我叫她大皇姐,我一步步地向她走去,跪坐在一旁,雙手合十,面向佛主,拜了拜後起身,說:“大皇姐,我想問你一些過去的事。我是不是于城外落過水,害死了王家的二少爺王奉年?”
大皇姐面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她停下誦經,雙手合十向佛主一拜後,并不看我,起身走到弘聖宮的門前,看着外面飄着的細雨,幽幽地說:“阿五,往事已矣,放下吧。”
我跑到她的面前,輕風透過我打濕的裙擺讓我感到一絲涼意:“大皇姐,告訴我吧。這對我很重要。我願意承擔自己的過錯,向佛主請求原諒。”
大皇姐的目光透過雨幕,看着暗沉的天,聲音似遠似近:“那日我在廟宇中與華光尼論佛,你玩心大起,仆從一時沒看好你,讓你偷溜出去。之後我和仆從在河邊找到全身濕透暈迷過去的你。萬幸你還有氣,帶你回京後不久,聽聞王家二少在城外西河邊溺水身亡。我深恐此事與你有關,又見你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幹二淨,遂讓知情者閉口不談。”
“這麽說連你也不确定王家二少的死是不是我造成的。會不會是他見我落水,然後救了我,而後他因為脫力再加上水性不佳,被河水沖走,而我因昏了過去,沒辦法為他呼救。當你們趕到發現我的時候,他被河水沖到了另一處,你們沒有看到他?”我越說越覺得我的推理很可能就是事實。我想只要能幫到王奉述,就算這個害人的黑鍋由我來背又如何。
大皇姐不明白我為何這般執着地認為是自己害了王家二少。她摸了摸我的頭,随後幫我整理有些淩亂的绾發,眼底盡是溫柔:“不要再記挂往日總總,放下即是放過。那日是我不對。阿五,莫要再怪于我。”
“不會的,大皇姐。阿五知你那日難過,早已忘了。”我想起父皇為大皇姐準備的公主封號,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說:“那日父皇封我為蘭陵公主,也為大皇姐留了封號,大皇姐你……”
“阿五,以後莫要再提此事。”大皇姐臉色一變,轉身回坐,開始誦經念佛,不再理我。
我只好作罷。回到王家,府裏的仆人告訴我,公爹王誼同意了王奉述的請求,拖着虛弱的身體,這會正在王家族長住所處理王奉述脫離族譜的事。
我帶着綠丫趕到王家族長家,通報後進入迎客正屋,詫異地看到婆母羅氏坐在一旁惬意地喝茶,公爹王誼、王奉述及王家族長在另一旁談話。
據說,羅氏在寺廟中得了主持配的奇藥,受到佛主的感化,極少再犯魔症。王誼因夢到羅氏,心中愧對于她,于是派人打聽後,見她好轉,在征得我同意後把她接回府裏。
羅氏回到王府後每日焚香敬佛,抄寫經書,倒不曾再犯魔症。
這是羅氏歸府以來,我第一次見到她。看她一副閑情自若的模樣,倒是和平常人無異。
我沒心思想她的事,看到王家族長就要在族譜上劃去王奉述的名字,心中一急,大喊:“等一下!”
王家族長知我是當朝公主,見我跑了過來,停下手中的動作,不敢責怪我的無禮,詫異地問:“公主光臨寒舍,不知有何事?”
在來之前,我下了決心要為王奉述背這個黑鍋,所以毫不猶豫地說:“二叔王奉年不是奉述害死的。是我害了他,他是為了救我才溺水而亡的。我之前忘了往事,現在才想起。所有的一切都不關奉述的事,所以你們不要再責怪他,不要把他從王家族譜裏删去。”
我此話一出,所有人的安靜下來,一旁的綠丫是滿臉沒攔住我的懊惱。
“阿五,你說什麽傻話。這裏沒你的事,你快走吧。”王奉述看情形不對,要把我推出門外。
“啪嚓”一聲,婆母羅氏手中的茶杯落地,她渾然不覺茶水濺在她的衣上,恨恨地瞪着我,接着如猛虎躍起,向我撲來,張牙舞爪大叫着:“原來是你,是你害死了奉年。你給我納命來!”
公爹王誼一改虛弱的模樣,趕在羅氏撲向我前擋住羅氏,佯裝毫不留情,一手把她推倒在地:“這是公主,你這婆娘莫要再認錯人。小芸已經去了,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王誼口中的小芸正是他的妾室葉氏所生,早在一月前夭折的女兒。公爹這樣說,是為了讓我不要怪罪羅氏,同時提醒羅氏,我是公主,身份今非昔比。
“是啊,羅夫人,你莫要再認錯人。”王奉述也替羅氏說話,他已不再叫羅氏為“幹娘”。他看着我,關切的眼神中帶着懇求:“阿五,你莫要為了我,把奉年哥的事往自己身上攬,也莫要管我脫離王家的事。”
他趁大家都看向羅氏,暗中捏了捏我的手,小聲說:“按我說的做。不然我會因你而愧疚的。”他松開我的手,對王家族長大聲說:“我執意要脫離王家,從今往後與王家再無關系。”
我知他是為了我好,擔心我以後在王家日子難捱,看着他走向王家族長懇求脫離族籍,我心裏為他感到難過,卻聽他的勸,閉了口,不再多言。
王奉述完成脫離族籍的事後,深深地向王誼鞠了個躬,說:“從此後再無王奉述此人。我為阿述,有名無姓。往日多謝王公的厚待,若您有事吩咐,阿述定全力以赴。”
自從後,我再也不叫他“王奉述”,只叫他“阿述”。
他的語氣非常的平淡,但我聽得出他話裏的悲傷。那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放棄,一種有名無姓後毫無歸屬感的孤寂,一種被至親至情懷疑厭棄後的痛苦。
他放棄王家三少的身份,只不過是想保留他與王家往昔僅剩的一點情分,向王家表明他不再觊觎封蔭,望王家對他态度有所緩和。
王誼沒有看向他,扶起狼狽的羅氏,并沒有接受他的好意,淡漠地說:“自勉自強,兩不相幹。”
我看着王誼拒絕仆人打傘,一手扶着悲傷滿懷的羅氏,一手撐着傘,在雨中漸行漸遠,背影透着幾分蕭索。我突然間想到“相依為命”這四個字,不再那麽地埋怨王誼和羅氏厭惡阿述,設身處地想想,他們對阿述懷疑、不善也情有可原,至少王誼沒有因懷疑阿述而失去理智加害于他。
作者有話要說: 王誼當時真的很得隋文帝的信任,隋文帝經常聽取他的意見,所以拒絕隋文帝的好意也沒什麽。
介國公的确是這個月去世了。
羅氏病情好轉是劇情需要,就算是神經病患者通過藥物治療也是會好的,何況她在寺廟裏呆了一段時間,被“洗腦”後“正常”了些也是有可能的。
在古代高官貴族要害個沒勢力的人逃避刑法容易得很,所以楊阿五覺得王誼沒有因為懷疑加害王奉述已是念舊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