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瘋魔
【論長生, 破虛幻】
“孽——徒——”
掌門終于開口了,拖着沙啞破碎的聲音。
但或許是因為他身上的禁制還沒有完全被沖破,講話還是非常吃力。
謝木佑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瞧了一眼癫狂的駱成虛,琢磨了一下。
他的指尖出現了一團金光被他輕輕一彈悄悄地沒入了掌門的體內,瞬間打碎了掌門體內所有的禁制。
謝木佑見景安平安無事後只想看着他們落星派的人自己咬自己人,卻沒想到掌門感受到自己靈力不再受制後看了他一眼,沖他點頭致謝。
竟然知道是自己做的……謝七摸了摸下巴,掌門倒是個聰明人, 也許這個落星派也沒有那麽無藥可救。
可低頭看見駱成虛和于桐時, 又嘆了一口氣, 可惜弟子太不成器。
“師父,長生不好嗎?你當初救我時不就是告訴我,要教我長生嗎?”駱成虛手腳并用地爬向他師父,眼中盈滿了瘋狂。
掌門見他快爬到自己面前時,才緩緩地開口:“但……我有教過你為求長生不擇手段嗎?”
他的聲音還是很慢,有氣無力的, 似乎還在跟體內的禁制做搏鬥。
謝木佑看着掌門的神态, 眯了眯眼睛,看樣子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才會選擇讓對手放松警惕。
但卻有人看不明白, 或者說他們根本不在意這些:“掌門!你們門派的事你們自己解決, 沒得拉我們下水吧?”
“就是!你放我們出去, 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駱成虛, 祭品在那邊,你讓我們走,我們不擋着你們的成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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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祭品兩個字,謝木佑高高挑起眉頭,看來這些人是不需要他救了。
想明白的謝七拉着景安向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這一殿人,狼心狗肺的他不想管,落星派自作孽他更加懶得理。只帶景安一個人,不需要破陣,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從這個不上不下的陣中闖出去。
那現在閑着也是閑着,不如看戲。
正好他也可以檢查一下景安體內力量的情況。
而駱成虛卻還在控訴,不是他想在這些人面前丢人顯眼,平常時候他比誰都要臉。但是這些話他已經憋在了心中幾十年,此時被激得不吐不快。
從他懵懵懂懂被師父救下時,跟着師父一路漂泊,師父說要求長生,他便跟着也求長生。
直到師父跟着一張地圖找到了這座小島,他們便定居下來。一開始他還覺得挺不錯,外面的動蕩與他們無關。他們過着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劍禮道看書喝茶。
直到有一日,潮汐變了,他們遇上了很多因為海難被海水卷過來的人。于是收留他們讓他們在這裏定居,繁衍後代。
落星派的弟子和侍從很多都是當時逃難人的後代。
再後來,他也學着師父那樣,出門撿徒弟,但是徒弟多了問題也多。徒弟比他當時問題要多得多,總有小徒弟問他:“師父,長生是什麽?我們真的能成仙嗎?能像西游記裏的人那樣騰雲駕霧嗎?”
甚至到後來這個問題也一直困擾着他,于桐算是弟子裏面問得次數最多的人,只不過于桐問的時候他已經習慣于不再解釋,只告訴一個“是”字。
是啊,長生是什麽?
師父說的那虛無缥缈的長生與成仙是真實存在的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駱成虛自己也不确定了。
他再去問師父時,師父給的答案卻不是他想聽的,師父說:“長生就是知敬畏,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歲月悠長,莫做錯事。”
“師父,可你以前不是那麽說的!”那時候的駱成虛不過二十五,正是最沖動的年紀,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懂世界上沒有什麽答案是一成不變的。
師父嘆了一口氣:“我遇見過長生之人,我前半生也在汲汲追求着永生。但是我後來才明白,長生也意味着所有的愛恨都無限延伸,代表着沒有止境。”
“成虛,如果給你機會長生,你真的做好了準備?”
駱成虛那時候想,長生還需要準備什麽?長生意味着不竭的財富與滔天的權勢。
師父在他每次詢問這個問題後都會長嘆一聲,叮囑道:“成虛,莫做錯事。”
但駱成虛對這句話一直不以為意,錯事?自古成王敗寇,若他能長生,那錯的也會變成對的。
到了今天,他也還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用大半生在尋求長生,從別人那裏盜得了祭天陣法、又從師父那裏偷得了九星陣、建造宮殿、找到了庚金打造牢籠,最後又籌謀許久,邀請了這些貪婪的靈力佼佼者。
他有過妻子,有過女兒。
最後卻都通通離開了他。
他不解,雖然他早就想過長生後會抛棄這些拖累他的人。但是被人抛棄?駱成虛至今也弄不明白。
他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師妹,是這樣說的:“你魔障了我可以陪你,但是女兒不行,所以我們分開過吧。”
他勃然大怒:“師父那個老頑固求的同樣是長生,你怎麽每天畢恭畢敬地去請安卻不說他瘋魔?!”
師妹當時說的是什麽呢?駱成虛眯起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對了,當初師妹說的是:“你摸摸你的良心,師父養我們長大,他何曾告訴過我們,我們的人生就只應該追求長生?!”
“那麽多師弟去當兵了,師父有說過什麽嗎?!他說精忠報國是好事。”
師妹哭了,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如此歇斯底裏:“師兄,如果求得了長生但你卻什麽都沒有了,沒有了家人朋友沒有了信念,你會開心嗎?你會快樂嗎?”
開心嗎?快樂嗎?駱成虛不知道,因為那一晚,師妹帶着襁褓中的女兒堅定地坐船離開了。
駱成虛看着眼前發須依然是黝黑的師父:“師父啊,其實你是不是已經知道如何長生了?卻瞞着我們?”
掌門咻地睜開雙目,直接甩了他一巴掌:“孽障!”
倒在地上的駱成虛突然捂着臉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師父,你總是瞞我,你看,九星陣你也不告訴我是哪裏來的,這麽神乎其神的陣法相必是神仙送你的吧?”
“足以打開兩界通道啊,你卻有其中至關重要的鑰匙。師父,你說啊?你說啊,是誰給你的?”
掌門看着他,不知道該恨他欺師滅祖,還是惱他鑽進了牛角尖。
“是神仙送我的又如何?該你的就是你的,不該你的就不是你的。長生之理,我以為你早以明白了。”
因為歲月悠長,所以莫做錯事。因為歲月悠長,所以看開一些。
“呵,你那個道理,是騙自己還是騙別人呢?”駱沉虛猛地抓住他師父的領口,“那你要不要說一說,你最開始為什麽求長生?”
掌門閉上了眼睛,良久道:“我見識過長生之人,他有翻江倒海之力,有洞徹人心只能。我敬畏之,所以向往之,如此而已。”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我承認我畏懼死亡,我從死人堆中被救出來時,我發誓我不要死。”
“我跟着救我的人打鬼子,跟着他一起救人,我覺得人不死能做好多事情。”
“所以,我求長生。”
駱成虛聽見這些故事,只有滿腔的冷笑,小時候被感動過,可現在卻不會了:“那現在呢?”
“現在?我後悔了。”掌門悵然道,“如果尋求長生的代價是小心翼翼,是一生碌碌無為,這已經和我追求的相背離了。”
“成虛,是我沒教好你。”他拍了拍大徒弟的臉,“是我當初沒有想明白,我想追求的是永恒的精彩。可我卻忘記了平衡之道,永恒帶來的絕不可能只有精彩。”
***
而那邊的景、謝二人卻陷入了僵局。
一個要檢查,一個拒絕檢查。
景安按着謝七的手不讓他送入靈力到自己體內。
謝木佑不明白他發生了什麽事,景安越這樣,他反而更加擔心:“有什麽不對嗎?”
“不是。”半晌景安才憋出一句話,他突然意識到在雀氏吃的那顆藥丸已經失效了。
但是看着虎視眈眈的謝七,景安只得無奈地坦白道:“我還沒有控制住那些力量,我怕傷着你。”
謝木佑被他的想法驚呆了,一不做二不休抓住他的手腕,景安掙紮不能,只能乖乖地不做反抗。
靈力游走完一圈,放寬心的謝木佑笑了:“你怎麽還是愛想這麽多?你不能學學人家?”
他指了指駱成虛:“學學人家,做事都不過大腦你就完美了。”
“我現在不完美?”景安挑眉。
“完美,完美。”謝木佑趕緊點頭,不敢不點頭。
恰好在這個時候,聽見了駱成虛再一次質問:“長生了才有追求精彩的可能性,師父,你已經老了。”
謝木佑撇了撇嘴,插了一句:“廢話,你師父把你拉扯到大,你都老成這樣了,你師父能不老嗎?”
“而且啊,長生才能追求精彩?那你覺得現代社會的繁榮都是誰造就的?”他拍了拍手:“長生真沒什麽好的。活的久了,見的就多了,總能遇上一兩個像你這樣的奇葩。”
駱成虛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奚落了。
“你懂什麽!”
謝七的神色冷了下來:“你才是什麽都不懂,真當長生就不會死亡了?你這種連自己生命長度都輕視的人,長生不過是加快死亡進度而已。”